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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04 孔雀公子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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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孔雀公子的心意
“公主殿下?”
贺兰花放的一声公主殿下,惊回我的思绪,我扭头瞪向他,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吓得他浑身跟着抖个激灵,猛地向后弹开了几步,和我拉开距离。
楼中一时静默下来,我单手蜷拳掩在唇上,咳了声:“那个,对不住,吓到你了。”
贺兰花放迟疑着点点头,看我的目光里有些解不去的犹疑,我敛正神色,负着手,拖着长长的衣摆,装作漫不经心地溜达开,想以此缓一缓彼此间的尴尬。
万一贺兰花放以为我是被困久了,闲得无聊要对他兽性大发,那就不太妙了。
转了一圈,实在没话找话,我随口问道:“这迷楼结构严谨,无窗无缝,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宗老头不会是想要活生生地饿死咱们吧?”
话音落了半天,贺兰花放并没有搭茬,我回头朝他看去,见他正托着下巴,脸上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的神态,不禁心内疑惑起来。
莫非,这次真让我乌鸦嘴说中了?
想来本公主各种死法都可以挑战,但万万地不想被饿死啊……
“我是说笑的,贺兰公子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我讪笑着,朝他摆摆手,只是话里的语气连自己也拿不准。
斗拱上的莲花一朵朵排列绽放在穹窿顶上,我抬头盯着横梁发呆,那上面雕刻的一条条蟠龙,张牙舞爪着,仿佛随时就会跳出来抓谁一把。
“公主……”
“公主?”
“公主殿下!!”
贺兰花放的脸蘧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吓了我一跳,他拧着漂亮的眉宇,莫名其妙地瞪着我,平日里见惯了的狂狷不复得见,此时唯透出一点无奈。
少了那份张杨和跋扈的孔雀公子,倒是柔润了不少,更像是只麻雀公子。
我欣欣然地想象着一只麻雀在眼前晃,他一撇嘴,扯着我的衣袖,指着墙上的壁画,道:“公主殿下,你瞧!”
“啊啊?什么事?”
我回过神,被他拽着一同看向壁画,盯了半天,却瞧不出那上面有什么蹊跷。万般无奈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少年从大早上就跟着我折腾到现在,许是饿晕头了吧?
“看她的手!她手指的地方。”贺兰花放突然朝我靠了过来,极小声地附耳说道,声调轻得像是怕惊了谁。
他吹出的气息隐约拂动着我的鬓角,我不着痕迹地与他挪开些距离,依言朝壁画中的女子看去。
画中的女子有一双纤丽的手,柔得像是没有骨头,一只手姿态优美地捏着铜镜,另一只手扶在鬓畔,翘着尾指,捏成朵兰花状。乍一看,那只手像是在扶着高髻上歪垂的翠翘,再细眼看去,她的拇指轻轻搭在另两根指尖上,食指笔直地指向身后的某处。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朝后看去,视线掠过围屏,宫灯,雕花大案,堪堪正落在案上摆的那尾蕉叶琴上。
“咿呀?难道是这琴里藏有玄机?”我和贺兰花放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不约而同地疑惑。
缓步走到东壁下的雕花案前,我低头打量着这尾琴,紫檀木的大案衬着这尾蕉叶琴,琴身近四尺长,呈一叶舒展的蕉叶型,琴身漆色呈深栗色,两侧皆刻得有字,只是楼内的光线晦暗,看不真切。
贺兰花放走过来,只一眼便惊叹出声:“咦?这琴……”
他顿了顿,指着琴面上的断纹,道:“古琴不足百年,不出断纹,这蕉叶琴上遍布冰纹断,古朴素雅之余,端的是件至少百年以上的珍品!”
他话音落,我瞬间吞了吞口水,恨不能立刻将这琴卷起来塞进袖兜里携走,百年不见的珍品啊!在这个年代尚且难能一见,何况是在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
贺兰花放似乎对这尾琴的价值浑不在意,只是由衷赞叹了几声,便认真研究起壁画中女子的暗示。
我深吸口气,满心惋惜地看着蕉叶琴,明知道这是件带不走的宝贝,也只好多看几眼罢了。
栗色的琴面和七根彩弦上落满了灰尘,显然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被人碰触过,我试着伸手过去,悬在半空时犹豫了下,食指轻轻搭在宫弦上,拨了下。
铮——!
琴弦轻颤,抖落了不少微尘,琴声沉如玉石敲击般的浑厚,余音浅浅地弥散在小楼中,却不见周遭有丝毫动静。
难道是猜错了?那画中女子指的不是琴,而是其他的东西?
我又屈指拨了下徵弦,琴声落后,依旧没有动静,我正要再拨,贺兰花放蓦地捉住我的手指,嘘了下,作个噤声的动作。
我呆呆看着被他捉在掌心里的手指,他就那样自然地握着我的手,侧着头,像在聆听着什么。
“咔哒”一声,从地心深处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轰隆隆响起一阵砖石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很细微,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地听,几乎感觉不到响动。
“成了!”
我一时忘情地反手抓住他的手,拽着摇晃起来。他先是笑了笑,随即注意到反被我握住的那只手,立刻皱起眉头,用力甩开了我的手。
我撇撇嘴,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赔着笑说道:“贺兰公子,这下咱们应当可以出去了吧?”
他挑着半边眉毛,看了我半晌,直看到我脸上又热又烫,才缓缓说道:“殿下真会说笑,离出去还早着呢,看来这楼中的机关是受琴声的控制,若要出去,必得再依着当初造机关时设定的曲谱弹一遍。”
我一怔,想不到要打开迷楼的机关居然这么麻烦,想想这楼前门楣上悬的那块御笔的匾额,和楼身上斑驳的痕迹,此时却去哪里寻那当初造机关的匠人?怕是早就随着最初落成后的最后一块青灰砖石,化成黄土了。
见我愕然呆站着,贺兰花放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泰然走到案前跪坐下来,双手轻轻提起,悬在琴上。
绚丽的红衣铺展在檀木案旁,他低头凝视着琴弦,一缕黑发垂过鬓角,像一尾灵动的墨蛇,蜿蜒在绯红的衣袂上。
琴声如行云流水,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时而宽阔苍越,仿佛置身在广袤的草原上,迎面感受劲风吹袭连天碧草的飒爽,时而又清新明快,仿佛一道清泉从山间的石缝里流淌而出,山涛淙淙,溅起晶莹跳宕的水珠。
我沉浸在他的琴声里,这波澜壮阔的乐音,像一纸铺展开来的长轴画卷,将盛唐的颜色以浓厚的工笔细细描绘在上面,穿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从琴弦里奔腾而出。
贺兰花放对音律极有天赋,一曲终了,我还恍惚地回味着绕梁的余音,他轻轻起身,走到壁画前,指着几块铺地的大青砖,道:“殿下,请看这里。”
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示意的地方,青砖三尺见方,几块砖整齐地陈列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蹲下身,以手叩击砖面,咚咚咚,声音有些空洞,似乎昭示着青砖下面还有空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讶异地看着他,想不到这少年竟能知晓迷楼中的秘密,莫非他与安乐公主私下之间……
“殿下切莫误会,其实这壁画就是一切谜题的关键所在,殿下之前未曾留心,所以不能参悟。”贺兰花放说着,以足尖在砖面上轻轻点了点,又以足跟磕了几下,大青砖依旧纹丝不动地排列着。
他复又抬头看向壁画,皱眉不解地盯着地砖,疑道:“是这里没错啊,怎么没有反应?”
我走上几步,朝他之前踩了又踩的地砖狠狠跺了下去,看似厚实的大青砖瞬间裂成几块,噼里啪啦地掉进下面的黑洞中。
这下换成贺兰花放愕然地呆在原地,怔了半晌才缓过神,看着我感慨了句:“殿下这蛮横的作风用在此处,倒也恰当。”
我瞪他一眼,原来这洞口上附着的并非青砖,而是几块极轻薄的石板,下面的机关打开后,只需用力地踩踏下去,便会露出洞口。贺兰花放过于小心地轻轻踩了那么几下,青石板自然不会碎裂,看来有些时候处理问题,确实不需要太过谨慎,蛮横点也不无好处。
“下去看看,也许出口就藏在下面。”我提起裙裾,正要沿着洞口前的石阶下去,贺兰花放伸手拦住我,从怀里掏出火石,嚓嚓打了两下,顺手扯下悬在一旁的墨竹冰丝帐点燃了。
丝帐薄透,经火一点便烧了起来,他抬脚将纱帐一股脑儿地挑进地洞里,看着黑暗中的火光慢慢熄灭后,才说道:“殿下当心,这地洞许久不曾打开过,贸然下去,会中毒的。”
我心下凛然,刚才不及细想,竟然忘记了凡是密不透风的墓穴或地宫,打开后都需要散一散里面聚集的空气,否则会有中毒的危险。
贺兰花放见无碍了,当先一步走下石阶,我跟在他的身后,缓步走了下去。
盘桓走下一段冗长的石阶后,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的环境中,只能隐隐听到贺兰花放和我的脚步声,还有细微的呼吸声。
摸索地向前走着,我被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下,慌乱中伸手乱抓,竟然握在了墙壁上一截浮空凸出的物体上。“咯”一声轻响,瞬间跟着又是“咯咯咯”几下连响,甬道中瞬间腾起一团蓝色的火焰,一点点幽微跳动的蓝色火苗,像幽冥中被蓦然释放的鬼火,顷刻间照亮了甬道内的情景。
借着蓝色的微光,我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我和贺兰花放正站在甬道贴左的一侧。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各自镶嵌着一排虬枝石灯台,里面烈烈燃着的必定是从西海捕来的鲛人身上提炼的油脂。
密闭的空间里浮动着淡淡的松脂味,左右两面石壁上,分别浮雕着一条穿云度雾的巨龙,青灰色的龙鳞在蓝光下泛着一层银辉,火光跳跃间,流动的蓝色火焰和微微闪烁的银色光芒交相辉映,像洒在龙身上的银色砂砾。
巨龙腾跃穿梭在流云之间,四只嶙峋的脚爪中各握着四颗硕大的石珠,甬道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低头看看手中握着的,竟是浮雕的巨龙头上一只犄角。
龙角凸出在墙壁外,我下意识地看向龙头,那条巨龙的一只眼睛里闪动着蓝色的流光,仿佛流窜的怒火,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贺,贺兰公子,你看这龙……”我颤声叫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龙角。
他闻言走到我的身边,不解道:“殿下,你怎么了?”
“你看它,它是不是,是不是,活了……?”我越看那只蓝色的眼睛越害怕,似乎眼前出现了幻觉,这浮雕上的巨龙正在一点点复活,慢慢蠕动着身躯,从嘴里喷出一团又一团白雾。
贺兰花放盯着龙头看了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开始朝前跑去:“不好!快跑,这雾气有毒!”
他拉着我向前奔跑,我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后面,身上浓金重紫的衣裙仿佛变得无比轻盈,长长的,远远地,飞曳在背后的虚空中,合欢襦上织绣飞凤图案的裙带,不断地在空中纠缠翻飞着,与石雕的巨龙交错而过。
奔跑中,我簪在髻上的一只玉蝉子掉落下去,半边青丝瞬间飞散开来,滚入身后浓重的幽暗中。
跑出百余步,我再也没有力气,挣脱了贺兰花放的手,弯腰捂住胸口,披头散发地喘着粗气,道:“贺兰公子,这,这,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啊……?”
“朝颜。”他回头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一字一字,轻声说道。
“朝颜花的花香,混合了松柏的油脂和龙涎香,燃烧时能产生致人幻觉的雾气。”他伸手拍了下石壁,石雕的巨龙老老实实地臣服在他的手掌下,没有任何动静,“殿下方才就是吸入了这种花的毒气,才会觉得这龙会活过来。”
我平顺了呼吸,半天才直起腰,由衷向他谢道:“刚才真的谢谢你了,贺兰公子。”
“不,没什么,殿下不用如此客气。”他顿了下,盯着我道,“殿下如果愿意,直呼我花放就是了,不必总是以公子称呼。”
我怔了怔,猜测这或许是贺兰花放肯与我冰释前嫌,斗室中的两只困兽还何苦自相屠戮,随即回他一笑,道:“好,花放不愧是性情中人,我喜欢!”
“喜欢”二字一出口,他一呆,我也一呆,笑容旋即凝结在脸上,我呆了半晌才慌忙想起解释:“不不,我说的这个‘喜欢’不是你想的那个‘喜欢’,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你别多心!”
他凝目看我片刻,眉宇渐渐绽了开来,唇角一挑,又露出惯常的那副神气:“公主殿下的这个老毛病还是没改呢,果然又露出‘本色’了。”
我脸上作烧,又不好说什么,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能别扭到了这个地步,诚然也是种境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