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皇陌·花葬》夜舞朱雀

5、梦魇

　　我是幻雪族巫医宫最小的皇子．皇柝．
　　从小我就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但是我不喜欢学残忍而枯燥的幻术．更多时候，我会待在后山俯瞰脚下延绵无际的草野柔软铺展，偶尔，举目眺见那株在风雪中凛然绽放的白梅树．在我尚是懵懂的幼童时,巫医族的长老便告诉我,那里是凡世的入口.于是,每当月色如水泻入窗口时,那株白梅便擅自闯入我的梦境,花瓣的纷乱轨迹搅扰了整个夜晚.而我所能做回报的,只有次日更为憧憬的凝望.
　　直到成年的那天,被蓦然的冲动所驱,我闯入那期冀多年的圣地.
　　这一闯,便闯进了永世无法挣脱的网.
　　凡世是我无法描绘的美好．那里有明媚的春，迷离的夏，萧瑟的秋，料峭的冬，那里有幸福自由的人，有缤纷绚烂的花，不像巫医宫，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冷的雪．
　　自此，我便常常生出奇妙的臆想，幻想自己是一个凡人，拥有短暂却又幸福的人生，同他们一样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只是，无论渴望如何强烈，这一切终究只是臆想，改变不了什么．
　　正如天上那些闪耀的星辰，无论如何运转，也改变不了自己的轨迹．
　　但是，有一个孩子，必定改变了我生命的轨迹．
　　遥远的记忆中捞出的,是一个温暖安宁的春.凡世喧嚣的街道旁绽满白梅.那是一种清寂而纯净至极的白色小花,不曾沾染一丝污秽.每每清风携过,便是一场细碎又盛大的花吹雪.
　　在那长街尽头．我，遇到了陌．
　　那时候，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像一只惊悸的小兽般蜷缩在角落．
　　不知为何，我的手，突然兀自抚上她幼小的额头．
　　她怔了怔，接着，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我看到自己不同于凡人的白发白瞳在她眼中倒映出神一般的光芒．
　　也是这一眼，令我从此沉沦．
　　那个瞬间，我从她的目光中汲取太多．那里包含了可以驾驭世间一切的神奇力量，美丽如潋滟的波光，傲然如绚烂的朝阳，缱绻如清寂辽阔的花吹雪．从那漆黑幽邃的瞳中，逐渐延伸出无限广袤的疆域．
　　我承认我是自私而贪婪的——这是我从凡人身上学到的东西.我将这个年幼的凡世女孩带回巫医宫.用巫医族的特有秘术改造了她的体制,令她成为拥有数千年寿命的冰族人.只是这种秘术是有代价的,从此,她丧失了作为凡人的全部记忆.虽然有着冰族人的外表,却无法习得任何幻术.她的身体羸弱不堪,一阵轻微的风都会令她倒地不起.
　　但她似乎记得和我的相遇．在每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幼小的她总会踉踉跄跄地跑进我的寝宫．将冻得僵硬的小手藏在我的怀中，嗅着我的味道安然睡去．每一个樱花绽放的午后，我为她撑开防护结界，她快乐地笑着，吟唱着悠远又空灵的歌谣，然后，她会清澈地唤我……不停地……唤我……
　　“皇柝，皇柝，皇柝……”
　　声声叠叠，宛如梦境．
　　我的所为在巫医宫掀起了轩然大波,但父皇还是尽他所能平息了事态.因为私自改造凡人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毕竟……父皇是爱我的.他赐给陌我所期望的地位.让她作为妹妹永远陪伴着我.从此,陌不再叫我做皇柝,而是用同样清澈的声音唤我.
　　“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我曾埋怨自己，痛斥自己．是我改变的陌的命运．她本应在凡世平静安宁地度过一生．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而罪恶的我却把自己的不幸强加给无辜的陌．让她承受不可承受之重，让她蒙受所有人的歧视嘲讽鄙夷甚至是伤害．
　　可是，当我看到她澄澈的双眸，听到她轻柔地呼唤我时，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我是夹在两个极端苟且生存的人，痛恨并深爱着自己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