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飞花（JJ）

47、你伤他，我便杀你

　　神乐被秀慧带回去的时候，身上至少有七八处伤。

　　在崖下之时，他从昏睡中醒过来，先为李宪包扎好了伤口，想要出去看看崖上的人是否下来找他们了。

　　走出没多久，便听见有人声。他侧耳听了听，风中依稀飘来几句柔然语。他的心一沉，想不到先找到他们的居然是柔然人。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山洞，李宪伤得很重，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他几乎是完全没有考虑的就向着那个方向迎了过来。

　　他自是不可能以一敌众，受伤之后，便被秀慧带了回来。

　　秀慧笑眯眯地看着神乐，神乐的脸色很苍白，唇下有未干的血迹，一双清澈的眸子警惕地注视着他。

　　秀慧笑道：“太上皇！”

　　神乐默然不语。

　　秀慧道：“你们魏国可真有意思，你明明还是个少年人，却已经成了太上皇了，你看看我，我比你年长好几岁，却还是个皇子。”

　　神乐淡淡地道：“你想当皇帝还不容易，杀了你父皇，你就可以当皇帝了。”

　　秀慧哈哈大笑，“说得对，可以考虑一下。”

　　神乐侧过头，不去看他。

　　秀慧却不容他不看自己，走过去用手指扣住神乐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面对着自己，道：“你怎么生得那么漂亮？你要是穿上女装可比我的那些姬妾漂亮得多了。”

　　神乐的脸色一沉，沉声道：“滚。”

　　秀慧笑道：“太上皇果然是太上皇，就算是落到我的手里，气势还是不减的。你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你再漂亮，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打了个响指道：“给太上皇陛下找一匹好马！”

　　这数百柔然人原是扮做魏人分批混入魏境的，骑马的不多。

　　神乐被系着双手，用一条绳索绑在一匹马后，马上骑兵驱马前行，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马小跑。

　　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包扎，鲜血一直在不停地滴落。

　　他眼前有些晕眩，迷迷糊糊地想着李宪怎么样了？是否被救了出来？他们能否看到自己留下的信息？

　　若是被柔然人带回可汗庭，只怕会以他为交换，提一些割让城池之类的要求。若真是这样，冯太后会否同意呢？

　　他忍不住轻笑，太后应该不会同意吧！毕竟太后现在恨他入骨。

　　跑了没多久，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于是就变成马拖着他走路。

　　他身上渐渐被泥污鲜血沾满，面目全非。柔然士兵嘻嘻哈哈地走着，经过神乐身边时，顺便踢他一脚。

　　这个秀慧真不按常理出牌，再怎么说他也是大魏的太上皇，他就不怕真的把人给玩死了吗？

　　他们一路向北，似是要越过国境返回柔然境内。反正已经抓住了魏国的太上皇，敦煌那边直接撤兵都没问题。

　　到了晚间，一众柔然人劫掠了一个小村子，将村中人屠戮殆尽，抢了许多牛羊牲畜，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吃吃喝喝。

　　神乐虽然从马上被解了下来，却仍然被绑在一棵树上。

　　柔然人自然不管他是否饿了，伤口也仍然没人处理，且进了许多灰尘。

　　神乐低垂着头，全无生气，连呼吸都轻微得似乎断断续续的。

　　秀慧喝得酩酊大醉，在小村子里找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人家，躺在里面睡觉。

　　睡到后半夜，他忽然惊醒，周围一片寂静，这样的村子原本就是很寂静的，但……这也有点太寂静了。

　　静得似乎没有一个活人。

　　他蓦然由土坑上一跃而起，他长年带兵打仗，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当危险到来之时，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

　　握刀在手，走出房门，门前原本站着两个侍卫，现在却不知去向。他紧了紧刀柄，一步步向村口走去。

　　他忽然发现路边的水沟里倒着一具尸体，他停下来察看了一下，是柔然士兵的尸体。

　　尸体身上只有一处伤痕，一刀由颈上割开。这一刀极为有力，尸体的头颅都几乎掉了下来。

　　他心里一凛，是那个人，他追来了。

　　他咬了咬牙，他身边至少跟着五六百人。那人至少要带几百人，才能打败他。

　　他念头转完，已经走到村口，眼前的情形令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他所有的手下，那五六百个手下，全都成了尸体，一个不剩。

　　这些尸体堆在村口，小山一样高。尸堆之前，一个人，全身浴血。

　　他身上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恍如他穿着一件红衣。

　　此时他手中持着一个火把，火光之下，是那人火焰般燃烧着的双眸。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他打了这么多年仗，可不是被吓大的。但是，这个人……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难道他是魔？抑或是战神？

　　他道：“你……一个人杀了他们？”

　　李宪冷笑：“是！”

　　“怎么可能？”

　　李宪淡淡地道：“一个一个杀，慢慢地杀，有什么不可能？”

　　一个一个杀，就算是不还手的羔羊，杀几百个，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他却在一夜之间杀了几百人。

　　他这次潜入魏境挑得全是骁勇善战的精壮士兵，他们虽然喝了酒，也绝不会任人宰割。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咬牙，转身就跑。他已经失去了单独面对此人的勇气，李宪冷冷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手中长刀蓦然掷了出去。

　　长刀箭般地穿过秀慧的大腿，秀慧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李宪慢慢走过去，脚步有些蹒跚，秀慧这才发现，李宪应该伤得很重，他身上的血，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太惊惧，早知道他受了伤，何不拼死一战？

　　李宪拔出他腿上的长刀，蹲在他面前，淡淡地道：“你是不是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逃？”

　　秀慧不说话。

　　李宪微微一笑：“你真以为自己能和我一战？可笑！”他手起刀落，秀慧惨叫了一声，一支右手便离开了身体。

　　李宪淡淡地道：“你明知道他是我大魏的太上皇，还敢那么对他，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他也不想秀慧痛痛快快地死，一刀又斩下了秀慧的左手。

　　“你们柔然人，就像是虫子一样。他那么尊贵，你怎么敢把他弄成那个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出刀，一刀一刀将秀慧身上的各种器官都斩了下来。斩到后来，秀慧身上传来一阵恶臭，已是屎尿齐流。

　　直到秀慧终于死透了，他已身中数百刀。李宪最后一刀割下他的头颅，此时秀慧的脸完全变形，原本英俊的一张脸上，眼睛的部位剩下两个黑洞，耳朵和鼻子早就不见了，舌头也被割了出来。

　　这样的一张脸，谁又能与那个年轻英俊的天将军联系在一起。

　　李宪看看手中的头颅，“呸”了一口，淡淡地道：“你伤他，我便杀你。很公平！”

　　他将柔然人喝剩的酒倒在尸堆上，手中的火把丢过去，火焰熊熊而起。

　　俯身抱起神乐，神乐神智不清，被他抱在怀中，喃喃低语：“红莲，是你来了吗？”

　　李宪“嗯”了一声，想了想，加了一句：“放心，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神乐似乎真的放心了，头倚在李宪的身上，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李宪心里一震，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神乐已经沉沉睡去，被泥污沾满的面颊看不出一丝美感，李宪却觉得他真美，即便全身泥污血迹，仍然美得令人发指。

　　他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找了一匹骏马，一跃上马。将神乐小心地放在身前，令他靠在自己怀中，他打马，向村外奔去。

　　神乐醒来之时，已经在回京的马车里。

　　崔宏坐在他对面打瞌睡，他轻轻动了动，全身疼得像是散架了一样。

　　崔宏睁开眼睛，看见他醒了，简直就快喜极而泣了，“神乐，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神乐轻笑，“你们怎么让大将军一个人去救我？”

　　崔宏道：“怎么可能？只是他一个人跑得比谁都快，追都追不上。”

　　神乐默然片刻：“怎么就知道往那个方向追来呢？”

　　崔宏道：“他说是直觉，谁知道他这狗一样的直觉是哪里来的。”

　　神乐笑笑，带兵打仗多年的人确实有可怕的直觉，只是李宪却只经过两次战役，第二次战役还很是虎头蛇尾，他的直觉是哪里来的？除非这人天生就是个战士！他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崔宏道：“他自己说没事，你莫要管他，你自己都伤得快死了。”

　　神乐抬手，手包得像是棕子一样。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路都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回平城，虽说这大捷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李宪亲斩了秀慧却是事实。

　　此一役给柔然皇庭带来了致命一击，包围敦煌的柔然军队，自动撤走，西域一时安定了下来。

　　朝中有大臣提到李宪的嘉奖，冯太后一系的朝臣应是在太后的默许之下，提出加封李宪为车骑大将军。

　　奏折送到神乐的面前，神乐看了看，便写下了“准”。

　　崔宏看着他这个龙飞凤舞的“准”字，叹道：“又是一个车骑大将军！”

　　神乐自是知道他在感叹什么，他年幼之时被车骑大将军乙浑所欺，朝不保夕，乙浑甚至想要发动宫廷政变，自己取而代之。

　　那个时候，唯有冯太后护着他，也是冯太后定计杀了乙浑，若没有冯太后，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道：“李宪不是乙浑。”

　　崔宏迟疑了片刻道：“神乐，你和我说实话，你为何会对李宪特别好一些？总不成你真的看上他了吧？”

　　神乐轻笑：“我不能看上他吗？”

　　两人并不知，李宪此时正站在门外，他原本是想进来的，忽然听到崔宏这句话，脚步便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崔宏道：“他确实生得很不错，人也勇猛，你看上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咱们大魏的贵族，谁家里还没个娈童什么的。”

　　门外的李宪不由地蹙起眉，居然把他当娈童！

　　神乐笑道：“他那个人，可能给人当娈童吗？”

　　崔宏道：“是啊！我就知道不可能，所以我更奇怪。你后宫那么多的女人，你一个都不喜欢，碰都没碰过，难道你是喜欢男人的？”

　　说到这里，崔宏哆嗦了一下，很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神乐笑骂：“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不可能看上你啊，李宪不是比你强多了？”

　　崔宏道：“他们陇西李家的人，要说英武确是英武的，可是我也不差啊！我长得很丑吗？我每次去街市，从十四到四十的女人可都盯着我不放呢！”

　　神乐瞟了他一眼：“原本你也是不丑的，但有李宪在这里，你怎么和他比？”

　　崔宏“啧啧”两声，“左一个李宪，右一个李宪。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真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的是男人。”

　　神乐轻笑，“他父亲是谁，你可知道？”

　　崔宏道：“原来你知道啊，其实我早就想提醒你了。”

　　神乐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我身边的人，我竟然连出身都不调查。他父亲是李弈，他一进宫，我便知道了。”

　　崔宏皱眉道：“你明知道他父亲是李弈，还把他放在你身边，你就不怕他接近你另有目的吗？”

　　神乐轻叹：“李弈是被我杀的，他罪不致死，我却不顾朝中反对之声，一意孤行，一定要杀了他。这些年我心中又怎会无愧？朕手中政令无数，唯有李弈这件事，我做得不体面。”

　　“所以你才对李宪与众不同，是想要补偿他吗？”

　　门外的李宪慢慢转身，步履略有些沉重地离开。原来……他竟是知道他是李弈之子。他这样对自己，只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他却不知道，神乐与崔宏的对话还未结束：“开始的时候是的，后来便不是了。”

　　“后来又如何？”

　　神乐默然片刻，轻轻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只喜欢他，他是男是女并不重要，他是男人，我便喜欢男人，他是女人，我便喜欢女人。”

　　崔宏只觉生无可恋，大魏的太上皇，他……居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后宫那一大群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美人啊！都比不上一个李宪？！

　　崔宏皱眉，“你可知柔然送来国书，要把公主嫁给你。”

　　神乐失笑：“和亲？怎么找太上皇和亲？”

　　“不找你找谁？你那名义上的儿子能娶媳妇吗？”那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的，童养媳呗！

　　李宪脚步沉重地走出崇光宫，他的父亲李弈，数年前死于神乐的一道命令。

　　李弈之死其实还是很冤的，他被罗织的罪名是贪污受贿，但事实上，真正贪污受贿的人是他的下属。

　　原本下属有罪，上司受到牵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想不到一向温和的神乐那个时候很固执，一定要杀了李弈。

　　李弈是陇西李氏的人，虽说是个旁支，但毕竟也是李家的人，且他是冯太后一系的。

　　神乐圣旨一出，朝中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意见。神乐却一意孤行，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李弈死。

　　幸而他只杀了李弈，并未株连三族，李宪得以活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却忽然想起了父亲之仇。

　　他进宫的初衷，肯定不会是把神乐压在身下，报仇雪恨才应该是他做的。

　　跟在神乐身边一年多，机会不是没有，但他也不是鲁莽之辈。杀了神乐，他自己也要活着，要怎么杀，还是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但这些日子，他却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神乐生得漂亮，连父仇都忘记了吗？

　　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捶头，记住，你终究是要杀他的！上过床又怎么了，他不过就是你身下的玩物！

　　一名宫女向他迎来，低声道：“大将军，太后召见。”

　　李宪“嗯”了一声，直奔永安殿。

　　进入永安殿内，冯太后含笑看着他，满脸慈爱，“本宫已命人提议加封你为车骑大将军，你放心，他若是不同意，本宫也会想办法让他同意。”

　　李宪淡淡地道：“他同意的。”

　　冯太后蹙眉，忽然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他是君，我是臣。”

　　“就这么简单？”

　　李宪望向冯太后：“你想说什么？”

　　冯太后沉吟道：“本宫听到一些传闻……”

　　李宪冷笑：“你相信？”

　　冯太后默然不语，盯着面前英俊的少年。李宪淡淡地道：“他确实生得漂亮，但他是个男人。”

　　冯太后道：“你也不小了，可想要娶妻？朝中官员家的女儿，你若是有看上的，只管和本宫说，本宫为你保媒便是了。”

　　李宪侧着头想想：“我都没见过谁家的女儿。”

　　冯太后道：“等你做了车骑大将军，位高权重，以后就出宫去住吧！到时候我设几次花宴，招一些青春年少的官家小姐进宫赏花，你看一看，若有心仪之人，便直接定下吧！”

　　李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车骑大将军到底有多大的权柄？”

　　冯太后微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