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飞花（JJ）

48、乐慧公主

　　自李宪搬出皇宫，神乐便好久不曾见他了。

　　他无需上朝，朝中有大事，皆会将奏折送来让他过目。

　　虽然不曾见到李宪，他却知道李宪正在慢慢地成为朝中的第一人。

　　崔宏每日都会说起李宪今日又如何了，无非便是说他嚣张跋扈，暗指他会是第二个乙浑。

　　神乐却只是笑笑，不置一辞。

　　转瞬便是上元节，平城有传统，上元节必然会有灯市。

　　每年的这一天，神乐都会微服出宫。

　　他可以自由出宫的日子并不多，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一动一静皆天下嘱目。

　　他自知不能任性，当别的孩子都满城乱跑，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却只能或读书或习武，他是很珍惜每年这极少数可以出宫的日子。

　　夜色降临后，他便换了一身常服，与崔宏出了皇宫。

　　坊间很是热闹，许多少年男女手提花灯经过，见到两人生得俊美，一些大胆的女子便将手中的腊梅花抛了过去。

　　崔宏接住几枝腊梅，笑盈盈地道：“谢谢姐姐！”

　　一名女子笑道：“谢什么？是给你身边的那位公子的。”

　　崔宏道：“姐姐看他生得俊，他可不喜欢你们，他有心上人了。”

　　那名女子“啧啧”了两声道：“我喜欢他便成了。”一众少女一起哄笑了起来。

　　神乐笑着摇了摇头，上元这一日，少女们都格外地大胆，每年出行，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去年的时候，李宪跟在他的身边。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寥落，为何，李宪再也不进宫找他了？

　　难道……那个时候，只是李宪一时意乱情迷。

　　现在他莫不是后悔了？

　　神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若是他后悔了，那便当成是一场春梦吧！

　　崔宏忽然一拉他，道：“你看。”

　　神乐向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一个少年长身玉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

　　他实在是太出众，让人一眼便看见他，想忽视都难。

　　神乐一喜，是李宪！他想走过去，就算他后悔了，至少两人还是朋友吧！

　　下个瞬间，他却忽然顿住了。

　　一个少女站在李宪的身边，正在说着什么。

　　少女仰头看着李宪，脸上的倾慕之情掩都掩不住。李宪则微微含笑，似在侧耳倾听。

　　神乐怔怔地看着他们，李宪那种神情他可从来不曾见过，通常李宪脸上都是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崔宏道：“那是何尚书的女儿，听说他很有意思想将这个女儿嫁给李宪，李宪似乎也有点意思。”

　　神乐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崔宏摇了摇头，追上他道：“李宪好像是喜欢女人的。”

　　神乐道：“知道了。”

　　崔宏偷眼看了看他的表情道：“你别难过，要是你喜欢男人，我给你找几个生得漂亮的。你是太上皇，你想要男人，那还不是全国的男人随你挑。”

　　神乐一阵无语，侧头看看崔宏，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崔宏加了一句：“顶多找几个长得像李宪的便是了。”

　　神乐忍无可忍，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滚。”

　　崔宏道：“我都是为了你，你还骂我。”

　　李宪侧过头，望着神乐与崔宏消失的方向。

　　已经三十九天没见他了，刚才其实他早便看见了他们，只因神乐所到之处，少女们必然都自然而然地围过去。

　　正是因为看见了神乐，他才故意对何淑媛露出了微笑，搞得何淑媛很是受宠若惊。

　　一个多月没见，神乐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明明要过来，后来又改了主意，还和崔宏打打闹闹。

　　所以……他其实真的不在乎他吧！

　　不在乎就不在乎，难道他在乎吗？他接近他，不过就是为了报仇罢了。

　　他转身便走，何淑媛连忙小跑着追上去道：“怎么了？”

　　他道：“烦了，你先回家吧！”

　　何淑媛满脸惊愕，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上元节后不久，柔然乐慧公主到了平城。

　　为了欢迎公主到来，冯太后在宫里举办了赏花宴，请了京中几乎所有官宦人家未嫁娶的少年男女参加。

　　一时之间，平城便显出春暖花开的迹象，太后这是要改行当月老吗？只不过，这个时节也只能赏赏腊梅花罢了。

　　到了赏花宴那一日，少男少女们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皇宫前也是车水马龙。

　　春寒尚料峭，但为了突显自己的美貌，许多少女都已经穿上了春装，崔宏看着他们都冷得慌。

　　红莲自是赏花宴上最引人注目的人。

　　他身着一袭鲜红的长衫，步入华林园时，满园的少女都忍不住低低轻呼了一声。

　　年少英俊，位极人臣，家中没有妻妾，据说还父母双亡，还有比他更加得天独厚的少年郎君吗？

　　崔宏瞟了李宪一眼，穿那么骚包是想怎样？

　　大魏虽是鲜卑人马上得的天下，但彼时南风北渐，北方人也喜着长袍广袖。

　　李宪的长衫虽然颜色鲜艳，却是窄袖，腰间一条半掌宽的腰带，以黑线镶边，腰带上只带着一个玉带钩，除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别的装饰。

　　却意外的，有一种简约干练的美。

　　已经在园中半晌的何淑媛立刻迎了上去，敛衽为礼道：“大将军安好！”

　　李宪随意地点点头，懒得多说。

　　其他一些少女自是知道何家想将女儿嫁给李宪的事，不免窃窃私语：“什么做派，上赶子去招惹人家。”

　　“那是想告诉别人，大将军是她的，别想沾指。”

　　“人家大将军可不假辞色呢！”

　　明知道许多少女都在盯着自己，何淑媛却管不了那么多，李宪这样的人，稍纵即逝。来以前父亲就说过了，李宪多半会在花宴中挑选妻子，务必要比别人更加娇美动人才行。

　　于是她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轻衣，原本冷得都快发抖了，此时一见李宪，立刻斗志昂扬，连寒意都忘记了。

　　过不多时，冯太后入席，然后就是少男少女们展示才艺。

　　李宪百无聊赖的看着，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上首尚空着的席位上，神乐还未来。

　　天气其实还是很冷的，近来听说神乐旧伤发作，一直卧病，也不知今日是否能来。

　　宴会进行到一半，终于听到有内侍传报：“太上皇驾到。”

　　李宪立刻抬头望去，见神乐和一名少女一起走了过来。两人全都穿着白狐皮的大氅，俨然一对璧人。

　　座中有许多少女是不曾见过神乐的，只听说过神乐生得极美，原本以为李宪便已经是一等一的容貌，此时见了神乐，才知道原来世间竟还有如此漂亮的少年。

　　只是这少年却是太上皇，即便一时被他的容貌慑住了，却也不敢盯着他的脸看。

　　神乐在空着的席位上坐下来，那少女便坐在他身边。

　　李宪的目光移到少女的脸上，少女看着极年幼，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想必就是乐慧公主。

　　乐慧其实只有十三岁，亲兄秀慧活着的时候，她原本也很受宠爱，等到秀慧一死，便被送来和亲了。

　　她家里兄弟姐妹很多，但都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柔然可汗一向有许多妻妾，他大多懒的赐名号，不过是以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这样很随意地排下去。

　　秀慧与乐慧为一母所生，秀慧原本被称为天将军，母亲和妹妹也便地位非凡。

　　现在秀慧死了，母亲被冷落，她在可汗庭也开始被排挤，送来和亲或许是比较好的选择。而且，她怎么都没想到，太上皇竟是如此年轻俊美且温柔的人。

　　她忽然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向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她，少年的目光很炙烈，看着她的时候却又很冰冷。她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害怕，低低地道：“那个红衣人是谁啊？好可怕！”

　　神乐温声道：“他是车骑大将军，别怕，他是很好的人。”

　　很好？！就是他杀了自己的亲兄！

　　少女们的献艺告一段落，冯太后忽然道：“车骑大将军还未婚配吧！”

　　李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在朝堂上对冯太后的态度一向很懒散，弄得冯太后一系的朝臣很有点搞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不是冯太后的心腹啊？

　　太上皇一系的朝臣也很有点想拉拢李宪的意思，毕竟李宪看起来似乎不太买冯太后的账。然而冯太后却对李宪一直很是提携，他的态度再怎么嚣张都不放在心上。

　　冯太后以前可不曾对谁如此容忍过！

　　冯太后笑道：“今日本宫几乎遍请朝中贵女，若是大将军属意于谁，不若便同本宫说一说，本宫为大将军保这个媒可好？”

　　这话一出口，少女们立刻都装模作样地做出害羞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悄悄地注视李宪，只恨不能把“选我”两个字贴在脸上了。

　　李宪一只手托腮，懒洋洋地倚在案上，淡淡地道：“在场的每个女子都可以吗？”

　　冯太后道：“只要是未曾婚配的便可！”

　　李宪微笑：“若是那人的身份特别尊贵吗？”

　　冯太后道：“这朝中还有谁比大将军尊贵吗？”

　　李宪笑道：“既然如此，我若是选了，太后可莫要食言，定要为我赐婚才是。”

　　冯太后道：“本宫金口玉言，怎会食言。”

　　李宪伸出一只手指，在众女的脸上划过，最后停在神乐的面上，神乐蹙眉，李宪轻笑，手指向旁边一歪，指向乐慧公主：“我就要她了。”

　　一时之间，华林园内一片寂然。一众少女都低下了头，神情莫测，连何淑媛都连忙低头不语。

　　那女子是谁，太上皇的女人，因年少暂时未行礼罢了，却终究还是太上皇的女人，李宪居然要和太上皇抢女人！

　　这不单纯是抢女人的事情，分明就是一个暗示。

　　许多人莫名就想起了前车骑大将军乙浑，据说乙浑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嚣张跋扈，连皇帝的东西也敢抢。

　　冯太后沉吟不语，乐慧公主惊讶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她生得不算美，却胜在可爱，脸圆嘟嘟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眼睛也是圆圆的，一张樱桃小口，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邻家小妹妹。

　　李宪居然说看上她了！他难道不知道他是她的杀兄仇人吗？

　　李宪完全不管园中诡异的气氛，笑道：“太后金口玉言，可为本将军赐婚？”

　　冯太后皱眉道：“这……”

　　李宪道：“她可还未婚配呢！”

　　他虽然手指着乐慧公主，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落在神乐的脸上，眼见着神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渐渐惨白若死。

　　他忽然有些犹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否对？

　　在这么许多人面前下了神乐的面子，本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却为何，不仅不高兴，还有些仓皇不安。

　　神乐慢慢站起身，看了李宪片刻，终是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乐慧连忙跟在神乐身后一起离去。

　　冯太后淡淡地道：“此事再议吧！摆驾！”

　　帝后公主都走了，这赏花宴显然不欢而散，一众少女面面相觑，原本一心想要嫁给李宪的少女，心中不免动摇起来。

　　这车骑大将军太嚣张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和太上皇抢女人，只怕不吉。

　　神乐步履有些蹒跚地回到崇光宫，背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做痛，中过的箭伤，被秀慧策马拖出的伤，无一处伤不痛，但都不及心里痛！

　　喉头一股咸腥涌上来，他用力咽了下去。乐慧惶恐不安地跟着神乐，道：“你不会把我嫁给他吧？他好可怕！”

　　神乐轻笑：“放心，不会的！”

　　身子晃了晃，神乐觉得自己又要昏倒了，他道：“你先回宫去吧！”

　　秀慧看着神乐惨白的脸色道：“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太医？”

　　神乐摇了摇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没事，只是旧伤，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秀慧公主一走，崔宏就冲了进来，口中大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李宪，嚣张成这样，他当真想成为第二个乙浑吗？！”

　　忽见神乐脸色白得如同白垩，他忙道：“你怎么了？”

　　神乐轻声道：“旧伤！”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

　　崔宏大急，连忙抱住神乐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声叫道：“传太医。”

　　便在此时，久未踏足崇光宫的李宪也走了进来。崔宏一看见他，忍不住冷笑道：“你还有脸来？”

　　李宪望向崔宏怀里的神乐，神乐的唇下挂着一丝血迹，身子颤抖得像是风中落叶，额上冷汗淋漓而下。

　　他的脑海立刻空白一片，等到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住了神乐。

　　神乐倚在他的怀中，抬头望着他，轻轻一笑：“你来了。”

　　李宪点头，道：“怎会疼得这么厉害？”

　　崔宏冷笑道：“还不是被你气的，你现在倒来做好人了。你本事大了，神乐的人也敢抢。你明知道公主与神乐和亲的，还恬不知耻地要太后为你赐婚，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不是想取而代之啊，自己称帝好不好？”

　　李宪咬牙，沉声道：“出去！”

　　崔宏道：“我不出去，要出去的人是你！”

　　李宪蓦然转头，眼中狠厉的光似下一瞬间就会杀了崔宏。

　　崔宏被他这目光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神乐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没事的。”

　　崔宏不放心地看着神乐：“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让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神乐低低地道：“你忘记了？我的命本就是他救的，若是没他，我可能已经死在柔然人的手中了。去吧！”

　　崔宏跺了跺脚，心知神乐终是过不了李宪这道坎。

　　转身离去之前很想说几句狠话威胁一下李宪，但想想李宪是能被几句话吓着的人吗？

　　他叹了口气：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李宪一直紧紧地抱着神乐，神乐似乎又瘦了，身子单薄得像是稍用力一点便会折断一样。他到底是怎么吃饭的？皇宫中的吃食不好吗？怎会瘦成这个样子。

　　直到太医进来，李宪方才将神乐放在榻上。

　　太医仔细地诊治了一番道：“太上皇心情过于激荡，导致旧患复发，切记一定要平心静气，不可再动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宪默默地注视着神乐：她才来平城几日，你便那么爱她吗？我只是说要娶她，你就气成这样。

　　太医走后，两人相对无语，过了好一会儿，神乐才道：“你真的想娶乐慧吗？”

　　李宪淡淡地道：“我若是真娶她，你会否认为我要篡位？”

　　神乐怔了一下，低低地道：“不会。”

　　李宪冷笑：“你就知道我怎么想？”

　　神乐默然片刻，才道：“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吗？”

　　李宪望向神乐，神乐清澈如泉的双眸凝视着他，不似原先那般坦然，带着一丝讨好和小心翼翼。

　　李宪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双手握紧，指甲都刺入到手心的皮肤中。喉头滚动了一下，身体紧绷。

　　神乐怯怯地触了触他的手背道：“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改。若是……若是……你后悔那天的事，那便当没发生过吧！只是乐慧……乐慧……她，她知道你杀了她哥哥，她很怕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换个女子？你喜欢谁都可以，换个女子好吗？你即便娶了她，她也不会真心待你。你若是……若是想要压我一头，用别的方式好不好？我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

　　神乐的神情渐次落寞，其实他还有什么呢？

　　李宪却更以为神乐心中爱重乐慧，想方设法不让他娶乐慧。他咬牙看着面前的少年，冷冷地道：“我要帝位呢？你也给吗？”

　　神乐怔怔地注视着李宪，一双水凝般的眸子起了层层涟漪。他低声道：“你真的要帝位吗？”

　　一滴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沿着光洁的面颊毫无阻滞地滴落。泪水滴在李宪的手背上，李宪如同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泪水，他只见神乐哭过一次，就是在他……之时。

　　除此之外，即便被太后鞭笞，被秀慧拖在马后，神乐都不曾哭过。他看起来很柔弱，其实无比坚强。

　　他蓦然伸出手一把扣住神乐的后脑，张嘴堵住他的嘴。

　　有多久不曾尝过他的味道了？自从崖下上来，就不曾靠近过他。

　　还是那么的诱人，让人一尝便欲罢不能。

　　舌尖撬开神乐的牙齿，伸入神乐的口腔内部，霸道地入侵着他唇齿之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仍然不满足，只想吻得更深。

　　神乐在他的唇下低低地喘息着，被他吻得全身发软，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袂。

　　李宪这一吻似乎发了狠一般，将神乐的嘴唇都咬破了，口中尝到血腥味，他方才放开神乐。

　　神乐双眼水汪汪的，嘴唇红肿得如同蜜桃。目光迷离地望着李宪，这无辜的神情简直就让李宪想要狠狠地侵犯他。

　　…………T72
　　…………T72

　　…………

　　神乐的心被重击了一下，他望向李宪，李宪冰冷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咬唇，低声道：“你……你对我……”

　　李宪冷冷地道：“还能怎样？你不过就是我的玩物，……T72。”

　　李宪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有多痛。

　　他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让神乐知道，他根本不在乎神乐，反正神乐也同样不在乎他，那就简单地发泄欲望吧！

　　后来，当神乐静静地躺在他怀中，无论他怎么哭喊哀求，神乐再也不曾睁开双眼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不停地折磨神乐，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他不爱神乐罢了。

　　只是，等到他领悟过来的时候，已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