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羽飞觞》凡尘一笑

8、八 冷月如霜

　　深夜，树林静谧地让人心惊。倏然一阵秋风，簌簌地吹起已落叶，吹动贪恋枝头温暖的残叶。星辰闪烁，冷月弯弯。
　　一道黑影在林中腾跃，女子深紫色的长衫在夜色中和未绾起的长发融成浓浓的黑色，只领口中露出纤细的脖颈，白皙如玉，面色微红，大概是由于赶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时间点滴流过，女子仍在林中，似乎是在绕圈。深深的恐慌慢慢随着夜色的消退紧紧地抓住了她，呼吸越发沉重，一双媚人的桃花眼中渐渐泛出茫然，又逐渐被绝望代替。
　　“在找出路吗？”古树上传来轻灵却不乏喜悦的女子声音，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竟然把她吓了一跳。
　　她猛地跃起，力图跃到和刚刚声音发出的高度的树枝上，却还是差了一截，仰视着躺在枯叶间的少女。
　　“你是人是鬼？”
　　少女哈哈大笑，声音动听至极：“姐姐啊，黎明就要到来了，我是鬼？鬼会在太阳要出来的时候躺在这么高的地方等着挨晒？”
　　“…在下…”女子暗忖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语调颇为犹豫。
　　少女饶有兴趣的注视她，眼神清澈淡定，她仰头看去，突然就觉得十分恐惧。那种眼神——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视线下移，朱唇不点而红，两端微微翘起，显得俏皮可爱。只是看着实在感受不到亲切…
　　“你，到底是？”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严厉。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暗宫宫主，怎么会连这点气势都没有？怎么会输给一个小女孩？
　　“不是要交代‘在下’你的事情吗？问我干什么？”少女笑得越发诡异，“再说，这迷阵中的人，自然是来取你性命的。难不成姐姐还心存侥幸，希望我是来帮你的？”
　　对，这自然是迷阵。她急忙凝神回想自己曾经瞟过几眼的五行八卦书籍。
　　“别想了，”她抬眸，竟看到那双杏眸已经近在眼前，声音仍旧动听，却是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寒冷，“反正你也走不出去。”
　　举刀挡住袭来的银芒，未曾想右手竟被软鞭缠住。于是再次直视那双水眸时，眸中脸上已全是疑惑和消退下去不久的绝望。
　　被狠狠地甩到地面的一刹那，她真的想，就这样死了，也好过对着那个有着孩童一般清澈瞳眸，却出手狠厉的少女。所以在胸口因撞击产生痛楚的同时，她闭上了眼睛，静等即将攻到要害的软鞭。只是喉咙，还是因恐惧而吞咽着口水。静等了似乎很久，她睁开眼睛，那个少女和她面对面，鼻尖几乎相触。
　　“你…你做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似乎很愉快：“你的口气怎么像是被登徒子骚扰的千金小姐？”
　　“刚刚你是在等我杀你？”
　　她突然觉得屈辱，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戏耍，甚至心下仍不住地有恐惧涌上，却生生被她用傲慢和理智压下。
　　“真没意思，”少女凝视她风云变幻的眼眸许久，突然便转身离开了，口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真麻烦。”
　　这算什么？！她俏面猛地便红透，堂堂暗宫宫主被如此羞辱竟然还被称为“没意思”？起身急忙想要追上去，却见不到她的踪影了。
　　绝望的一个人——不，也许不算是一个人，还有她死去的部下、兄弟的亡魂还在这个林子中。该怎么破阵而出？最擅长五行的祭司刚刚战死…等等…怪不得，他们会在祭司闭目而去后便停止了攻击！
　　她握紧拳头，指尖掐进肌肤。
　　那么那个少女…又为什么会出现？由她的表现可以知道，她必然和前面的杀手不是一路人马…可她也没有对自己示好啊？那个孩子，到底有什么意图？
　　饥寒交迫，她缓缓站起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兄弟们希望她活下去，所以她决不能这么轻易言弃。
　　美艳的眸中露出一丝和形象不符的坚韧，她右手抚上刀柄上的刻痕——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她向着一个方向走，路途上多做记号，却每每总是发现自己不过一个时辰，便绕回原点。
　　“寒刀门的传人吗？”轻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仍是在头顶，却凭添几分严厉。
　　她一愣，微微颔首，这才想起来她未必看得到，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为什么会进绝魂门暗宫？”声音微微一冷，惹得她倏觉清晨更添几分清凉。
　　她又是一愣：“也…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原本凑巧进了。然后和兄弟们认识，不想和他们分开，所以就决定呆在暗宫里。”
　　“因为这个原因，一步一步走到暗宫宫主这个位置，”这次的回答，半晌才响起，“也不容易。”
　　她微怔，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你的部下们都死了呢。”
　　眸色中猝然便充斥了喷涌欲出的愤怒和悲伤，却仍不做声。那个孩子的声音，太过清澈安稳，似乎只是在讲述与一个与她和她都无关的事情。让她听得一腔怒气却有些不知从何发火。
　　“你要离开绝魂门了吗？”
　　见她默然，又问：“你明明知道，这次行动中，暗宫本就是诱饵。”
　　“可是大祭司说会派人援助我们的！”可是，竟然没有人来！为什么？到底是他们被舍弃了，还是有人设下陷阱？
　　头顶上黑影一闪而过，她知道少女再次离开，只好又带着一腔怒火独自前行。
　　兰亭看了看女子淡薄却笔直的脊背，面无表情地向一个方向冲去，然后抽出软鞭，尽力挥下。“啪”的一声，原来的环境慢慢发生变化，树化成石，路化为径，石化为丛。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兰亭冷了面孔，朝山下跃去。
　　山下的状况比她刚刚见到的更为惨烈，几乎是横尸遍野，血流千里。断肢残臂、破碎的兵刃、沾了血的碎衣…
　　兰亭暗暗叹了口气，向另一个方向急掠而去。
　　那里的战斗却早已结束，她看了看前方收拾战场的喽啰，面无表情地向后方走去。
　　“真没想到你会放了紫衣，”男子看到她的到来毫不吃惊，饶有趣味地向后一靠，微微晃了晃手中映着月色的酒盏。
　　不知是哪个月亮映到男子狭长的凤目中，深黑的瞳眸显得光华万千，流转中似有千般意味。
　　“沈天羽！”兰亭恼火非常，一掌击在案上，将酒壶震落在地，冷冽的酒香慢慢飘散开来。
　　“呵呵，飞儿，”沈天羽将本要放回案上的酒杯再次收回，似乎是要在她的手下保护仅剩的一个九凤血玉环莹杯的周全，“就这么生气？”
　　兰亭——不，不如说是十六岁的玉于飞，冷哼一声，坐回到椅子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不是么？”沈天羽将酒杯放在桌上，月光映衬下杯中似乎流转着振翼欲翔的凤凰。
　　“飞儿，你知道的，如果你是我，你会更狠。”
　　玉于飞不语，微微仰头，视线只盯着月色下的山林。
　　“你明明知道，我拜托你去就是想要给那个饵一条活路。”
　　看了看眼前有些黯然的眸子，沈天羽叹气：“可惜了一壶‘冷月液’。”
　　“你留她，不是为了回去报信示威吗？”玉于飞喃喃自语般道，视线仍落在山林之上。
　　沈天羽轻笑：“还是飞儿了解我。”
　　“我不明白的是，飞儿，你明明十分憎恶绝魂门的。为什么这次竟然心软了？”
　　玉于飞冷笑：“他们去做饵，自己放弃自己，他们死了活该。我心软的是那些七零八落的人，你明明知道他们只是被…”
　　“所以呢？”
　　玉于飞一滞，随即微笑叹息：“算了，就像是你说的，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今日一战，留下的证据足够了，”沈天羽唇角微勾，“明日‘殷尧’便如约和你一同踏平绝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