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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章 身世解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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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来为什么,望见他的那一瞬间,安璟忽然欣喜,好像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而他,更非一人。
间或有人来到他身边,似是逢迎、似是夸赞,一个个笑得曲意奉承;他却连丝笑容也没有,径自冷眼瞧着,仿佛与他无关。
直到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身形短胖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旁,面上盛怒,训斥声频频高涨,边上其他人均毕恭毕敬、默不作声。
他,依然恍若未闻,嘴边噙着似若有无的倨傲之色。
那男人许是看不惯他这样子,言语间踹了他一脚,其他人见了赶忙拉住,吵吵嚷嚷了一阵,男人被劝入轿车,扬长而去。
独留他,长身玉立在萧瑟寒风中,孤傲冷然。
安璟一直望着他,望着他从路的另一边一步步地走过来,脸上瞧不出分毫,仿佛先前的一幕十分稀松平常。
“你怎么不在家里待着,除夕夜还跑出来?”他问。他的声音已过变声期,不复暗哑,低沉悦耳。
安璟努了努嘴,说,“你不也没回家么?”
这句话问得颇有撒娇的意味。甚少在父母面前撒娇的人,到了他的面前,却习惯了敛不住性子,好像那一次执拗的拉他去医院,一下子展开了她性格的另一面,也会娇蛮,也会任性,也会说一不二的让他不容拒绝。
白后余抿了抿唇,浅浅一笑。
安璟侧首望住他,很想问他刚才的那一幕怎么回事?瞧见的那一下分明很重,毫不留情。
“你的脚……没事吧?”她还是问了。
他的眼神沉了沉,一时无言。
安璟望住他,他的眼睑微微内双,黑密的眼睫如刷子般,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教堂的钟声浑厚悠长,绵绵的穿透过气雾,响彻夜空,昭告所有人――新的一年来到了。
又是一波鞭炮声,雷鸣阵阵,辞旧迎新。
倏然一个细微古怪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白后余侧身凝视她,“你,还没有吃饭?”
安璟赧然,点点头。
“走吧。”
她也不问,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
不一刻,拐入了一条小径,毫无路灯明亮,黑漆漆的氲成一团。
“小心。”他回身扶住她,刚才没察觉有台阶踉跄了一下。再转身时,他的手并没有放下,不紧不松地抓着她的,稳步向前走。
安璟心里立时架起了鼓,咚咚直响,所有的知觉滞留在了那相握的一只手上,能感觉出他些微粗糙的指腹轻柔的覆在她手背,传递着冬日里的一份暖意。
迈入了楼道,他蓦的一跺脚,灯亮起来,他松开了她的手,“这是我家。”
推门而入,面积不大,也很简陋,除了几件必需的物什,没有多余的家具陈设,但很干净。
他拿出一包面,“我这里只有方便面。”
安璟歪着脖子看了看他,问,“有鸡蛋吗?”
他蹙眉想了想,钻入厨房寻了片刻,“还剩两个。”
“正好。”安璟笑着接过,又说,“再拿包面来。”
白后余望着她,略有怔怔。
“你不饿吗?就算吃过晚饭,现在也该饿了吧,过新年怎么能饿着肚子呢?你快去拿,我来煮。”安璟斜睨他,推搡他出去。
说是厨房,刚够一个人转身。
安璟很快下好了面,煎好了黄澄澄的鸡蛋。
热腾腾的面吃下去,不仅解了饿,还辣出了一层汗。安璟鼻尖溢出细细汗珠,脸颊氲红,眼眸透亮,这一碗热量下去,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连心里也兜出难以描述的暖。
这么的暖,安璟好像一时受了蛊惑,倚在简易沙发上,絮絮叨叨起来,声音轻柔,一点一滴的述说奶奶与爷爷相濡以沫的事情,很细碎的一些事。白后余却听得很认真,目光慢慢变得软和,一瞬不瞬的留连在她绯色动人的脸颊上。
“我想,一定是奶奶不忍心爷爷在那边孤零零的迎接新年,所以只能狠心抛下我们,去和爷爷团聚。”安璟说,“奶奶走的时候,她并不痛苦,隐隐含着笑容,像是在说,她,终于解脱了。”她的眼眸迷蒙,似有荧光。
“死亡,有时候并不是坏事情。”他说。
白后余想到自己的妈妈,那个因为嫁错了人,蹉跎小半生,抑郁而终的女人离世前,死死拽着他的手,眼眸迸发出炙亮的光,灼灼的逼视他,“后余,一定要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他。”不过一刹那,所有的亮光迅即暗沉了下去,死灰一片。
他说完那句话,头微微垂下,街面路灯的暗黄光线透过半卷的窗帘漫进来,洒在他身上,一半明,一半暗。
“那个人,是我爸爸。”他蓦然开口,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自嘲。
安璟不由心里泛起难过,问,“他,为什么那么对你?”
“为什么?”他嗤笑,“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原因的。”
“我好像一生下来,就不招我爸喜欢,我是随了我妈的姓氏。后来我六岁的时候,我父母分居了。说是分居,还是住在一间房子内。我妈带着我,住在外辟的杂物房里,我妈再也没进过主屋,她也从不走前门,而在院子里开了个栅栏小门。我们像是被遗忘在一角,我爸从未来看过我们。起先我总有疑问,我妈不许我问那么多为什么,所以我就不问。但是,我和妈妈两人过得很开心。这样的时光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十岁那年,我妈因病去世了,我爸领着我住回了主屋,他对我渐渐得好起来,像是为了弥补对我妈的亏欠般,我却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对他总感觉陌生……”他停顿下来,脸上有一种迷茫。
“后来你们关系缓和了吗?”安璟问道。
“也许吧,”他从怔仲间回了神,“至少在我上高中前,一切平安无事。”
“那时发生什么事了?”安璟倏然有些紧张。
白后余回忆,那时的他16岁,和安璟一般的年纪。也就在那时,钟海志决定让他参与到“公司事务”中来,并勒令他放弃升学,帮助自己打理公司事务。
他犹记得那日情景。
钟海志一脸肃然的坐在厅堂内等他。身旁站立着看似熟悉,并不相熟的几人,神情同样严肃。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甫一进屋,立时感觉出异样。
“过来。”钟海志叫他。
“什么事?”不知为何,他从来没唤过他一声爸爸。
“从今日起,你跟在齐叔后面,先从小弟做起,学习如何做事。”他说的不容置疑。
白后余说,“我不想做事,我还是学生。”虽然钟海志从未说过自己做的是什么行当,从平时在家里遇见的那些人,偶然听到一些话,他隐约能明白所谓的“公司事务”是什么。
“读什么书,读那么多书有屁用,”钟海志拍案而起,“老子小学没毕业,现在不是照样混得要钱有钱,要面子有面子。老子打下了江山,让儿子捡便宜,老子我,我容易么我?”
“大哥辛苦,大哥不容易。”身边人涎着脸附和。
“我要继续升学。”白后余犹自坚定地说。
“他妈的——”一个玻璃杯旋即擦着他脸颊飞过,他退也没退一步,愣愣站立着,脸上一片冷寂。
“老子白养你了,”钟海志火大,冲过去挥了他一拳,砰的一下,一声闷响,白后余蓦然倒地,再抬头,鼻子有血流出,他毫不在意似的,随手抹了一把,爬起来,一脸绝然的望着。
钟海志最见不得这般挑衅般的眼神,奈何被身旁人拦着,只得破口大骂,“你这龟儿子的东西,老子养你,疼你,那是抬举你,他妈的——偏偏和你那死了的妈一样,恁是找死!”
从这以后,钟海志没收了他所有的课本,付之一炬。每天带上他一起跑场子,让他见识什么叫“日进斗金”,什么叫“万恶之源”;让他意识到——你的老子是我,老子的儿子是你,这是我们父子的地盘,以后给老子好好继承下去,不枉老子养你。
钟海志的话犹如一柄剑深深剐进他心脏,他倏然间明白了妈妈的话,“离开他”,可是父子血脉相连,如何离得开?
他被动的接受着这一切,犹如黑暗中的困兽生活在地狱里,纵有千般挣扎,也难逃出生既定下的命运。
直到一日,有一个陌生人来到。见到他一瞬间,那人眼里闪着喜悦,久久地注视他的脸庞,隐隐含着激动。他顿时觉得那人十分亲近,这完全有别于钟海志身边的其他人,或是猥琐,或是凶悍,或是阴险。
钟海志看着那人,皮笑肉不笑道,“老哥,发达了,也不忘小弟啊,怎么好意思您亲自登门呢?”
“一点事,既然电话里谈不拢,我跑这么一趟也是应该的。”那人说。
钟海志干笑了两声,警告似的看了白后余一眼,拉着来人步入内室。白后余有些失望,没想到那人看似亲切,与父亲竟是同道中人。
那人何时离开,他并不知道。翌日清晨,钟海志在餐桌上甩给他一张银行卡,阴沉沉道,“从今日起,你继续念书,爱读到什么时候,就读到什么时候。”
白后余不接,说,“我可以打工。”
钟海志冷哼,“给你就拿着。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能亏待了你么?”
“我,要搬出去住。”他要求。
“不行!”钟海志怒起,“不要得寸进尺。”
白后余复读了一年,升入苏高中。以上学方便为由,径直找了房子,搬了出去。钟海志气急之下,痛揍了他一顿。这仿佛成了习惯,每回他有忤逆,钟海志就会拿出“棍棒出孝子”的招数来提醒他——这是做老子的权利。
不管怎样,离开那个不算其家的地方,偶尔被揍一顿,也算不得什么了,至少他离妈妈所希望的那样,越来越近了。
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字体苍劲跳脱,短短几句话:
望你: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终有一日,你会成为你所希望成为的那种人。我相信!
他凝神思忖,看着信,眼前恍惚浮现了一个人影,不敢确信,冥冥之中确实受到一种鼓舞。
可是,现在,他如何开口,和安璟述说自己不堪的家事。像她这么纯净的女孩,是否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