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珠与街》押尾

7、第七章

　　白色灯管的光看久了刺眼，栾青珠用镊子挑出刺，食指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小红点，拇指按一按，还会有轻微的刺痛感。

　　她今晚就在这种碰到才会疼的感觉中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堪堪九点，比起以往任何一个阶段都要规律。刷牙洗脸，她有看心情化妆的习惯，不在于出不出门，心情特别糟或者特别好的时候都会化妆。

　　栾青珠坐在镜子前。常年久坐画画使她略微有些弓腰，和别人不一样，她不是弓腰伸头，而是整个人垮了一样，散漫地歪在凳子上，背后的椎骨一节一节，像成串的珠子。

　　眉笔，散粉，勾一些粉底液遮掉眼下的青黑，今天选的口红是999，号称女人涂了都好看。栾青珠抿匀口红左右看看，不太满意，去客厅翻出画板，拿几只其他颜色的唇釉挤在花板上，调匀了上嘴，刚好中和999的玫红。

　　栾青珠拎起帆布包去了一楼。

　　她敲门的时候柳欣欣还在睡，敲三声等一会，敲到第三遍才听到里面有动静，栾青珠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暴躁，毫不掩饰来人的愤怒：“谁啊！”

　　门猛地拉开。

　　“呃……栾姐姐，这么早有事吗？”一看见栾青珠，柳欣欣半睁不睁的眼瞬间瞪圆，想炸毛被硬按下，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打扰你了，抱歉。你昨天说想跟着我，我现在要出去，你去吗？”栾青珠双手插兜，胳膊挎着帆布包。还是经典黑白配，黑裙子配白包，鞋也是白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漠然疏离。

　　但是这并不能劝退柳欣欣。

　　“去！去去去去去去！栾姐姐你先进来坐。”她跑进卫生间洗漱。栾青珠没进去，站在房间门口等她。

　　柳欣欣在刷牙间隙探头找她，没看见人，走回过道发现她还像原来那样站在门口，默默回去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一直到走出民宿，站在马路边打车，柳欣欣都没搞明白要去哪。

　　太阳很大，柳欣欣用手遮着太阳问：“栾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
　　“去买颜料和画板。”
　　这边有个小商城专卖文具水彩宣纸毛笔一类的东西，柳欣欣之前无聊还专门逛过，“是文美商城吗，走我带你去，坐公交比打车容易，这地方的出租等死个人。”

　　“要坐公交吗？”柳欣欣碰碰她胳膊，示意跟她走，栾青珠没动，略微迟疑。

　　孤僻到一日三餐都拒绝和人同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柳欣欣心思电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不会没坐过公交吧……”

　　栾青珠摇头：“以前坐过，是那种上车会卖票的，纸的，大概这么大，”她用手指画一个框框。“现在这种没有坐过。”

　　靠。柳欣欣心想她要是普通绘画老师就出鬼了，哪个社畜没赶过公交。

　　“那地铁？”
　　“偶尔。”

　　她承认得这么坦然，柳欣欣沉默。好想哭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现实版的大小姐在身边，可恨她为什么连装都懒得装一下，说好的教画画的啊！

　　栾青珠内心有些忐忑，除了王怀她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画画占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剩下的那一点点时间她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如果不是柳欣欣先来找她，她恐怕会和平时一样度过这段时间。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像个与世隔绝的废物，栾青珠一时间也沉默了，好像除了画画，她真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在封闭环境里只需要画画时这些问题无关紧要，有王怀，有生活助理，他们会替她摆平除了画画的所有事情。一旦脱离那个环境，对她来讲生活中处处都是阻碍，她的各种缺点一览无余。

　　“我可以学的。”栾青珠轻声说。

　　“小问题，走我带你坐公交。”柳欣欣一口老血哽在心口，这时候也不觉得她高高在上疏离得一批了，直接牵住她的手往公交站走。

　　栾青珠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幅度很小，所以柳欣欣没发现。她看着旁边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女孩子，年轻、热情，拥有她想不到的活力。

　　她好像从来没体会过来自同性的无条件关爱。这种感觉很奇妙，特别新奇，和她的手掌一样潮热。

　　什么遥不可及的仙女，不通世事的冷漠有钱美女罢了。柳欣欣攥着她白皙透亮的手，隐约还有一股香水味，很特殊，香味若有似无，仔细去闻就没了，不在意的时候存在感又很强烈。

　　“栾姐姐你这是什么香水啊，好好闻，简直斩男神器。”
　　“切波利黑。”
　　“切、波、利、黑。”柳欣欣疑惑地看着她，“没听说过。”
　　“唔，它销量不好。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瓶，”栾青珠说完抿了下唇，“全新的，还没拆封，我有好多瓶。”
　　“好啊好啊，那我请你吃午饭！”柳欣欣乐呵呵地应了。

　　喜欢一个牌子囤好多瓶，她室友就是这样。柳欣欣也没多想，快乐地挽着栾青珠上了公交，教她怎么加载公交卡，怎么刷码。

　　栾青珠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喏，是不是很简单？别这么紧张。”柳欣欣一直牵着她的手，带着栾青珠到后排坐下，路过一个站台给她报一次站名，顺带说一些她以前赶公交的趣事。

　　柳欣欣走过很多地方，见闻远胜于同龄人。哪怕栾青珠不能立刻给出回应，她也能哈哈笑着捧场继续说下去。

　　这极大地缓解了栾青珠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第一次觉得公共交通工具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在车上晃荡二十多分钟，柳欣欣讲的口干舌燥，文美商城到了。

　　“其实就是一条对门开的商铺街，没有商也没有城，更没有楼。”柳欣欣吐槽道，“最里面还有卖花卖鸟的，说是文美商城，更像花鸟市场加文具店加文玩一条街，卖啥的都有。”

　　“去看看。”栾青珠扯扯她。

　　拐七拐八，两人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店。

　　一进来柳欣欣就震惊了，“这店这么大的，上次来我都没发现。”她回头对栾青珠说：“还得是你们这些搞艺术的，这种地方都能找着。”

　　栾青珠摇头，却不响，去了后面柜子挑颜料。

　　她不挑牌子，好的能用，一般的也能用，简单挑了最缺的几种颜色和画板，一股脑搂在怀里，便漫无目的地在店里闲逛。

　　这家店像杂货铺，既能卖颜料，又能卖文具，甚至还能卖五金，钳子扳手一应俱全。柳欣欣早就被新奇物件吸引走了，正站在模样古怪的摆钟前摆弄它奇奇怪怪的小功能。

　　栾青珠荡到楼梯口，往陡峭曲折的楼梯上望了一眼，作势要上去，一个店员走过来提醒：“顾客您好，我们二楼是不开放的。”

　　“哦，好。谢谢你。”

　　二楼竟是不开放的吗？那么大一家店，店内分双层，却只有一层营业，上面一层用作什么？

　　栾青珠顺势倚靠住扶手，刚想询问店员，身后传来脚步声。

　　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突兀地响起来，栾青珠下意识转身去看。来人已然近在眼前，离她仅仅几级台阶，随意瞥来一眼，栾青珠对上他不自觉后退，手里的颜料画板砸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蹲下去捡。

　　那几级楼梯他一跨到底，蹲下替她捡颜料。栾青珠没抬头，看着他伸手一个个捡回，摞在手里。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比一般男人白很多，指腹有茧，十指指甲修剪整齐，手背青筋明显，转腕时带起小臂的肌肉线条，应该非常有力。她一手只能拿两管的颜料，可以在他手上堆起好多管。

　　资料里没写他职业，栾青珠猜他应该有从事手工一类的行业。

　　地上散落的东西已经全部捡起，陈寰缓缓起身站在她跟前。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蹲着，握住一支颜料撑在地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很久，陈寰低声问：“是腿麻了吗？”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可以把手搭上来。

　　“低一点。”栾青珠要求。

　　“好。”他弯腰将手递得更近。

　　栾青珠看着，并没有直接握住他的手，而是将指尖慢慢凑上去，五指分开插进他指缝。接触的瞬间就发汗，粘腻感令人头皮发麻。他没有躲，栾青珠变本加厉地和他十指相扣，紧紧卡住他指骨，不留丝毫缝隙。

　　栾青珠任由陈寰攥紧，将她拉起，而后轻描淡写地松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栾青珠确信他没有闪躲，没有惊讶，甚至连呼吸都不曾错过一拍。他自然而流畅，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人，才能有现在的处变不惊。

　　“谢谢你。”她说。
　　“没事。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走吧。”

　　明明刚见过，两个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

　　陈寰拿着她的颜料去了前台，栾青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还给自己，只好跟在后面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