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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折杨柳拚却醉颜红 ...

  •   “你们南下,打算到哪里安家呢?”
      “我听说南地有一桃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缘者入,入则永不复出。如果有机会寻到桃源就很好,如果无缘,随意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便是了。”
      百里殇闻言,不由有些感慨,天地之大,机缘巧合,倘若微生氏的归隐之地真的是她的出生地,这何尝不是一段缘分呢。
      登舟之际,微生醴忽然向百里殇道:“小殇,我……”他酒红色的眸子明灭,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两下,方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们,和韶嬴分开了……我也知道,如今的我一无所有,你未必愿意……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帝都,我会把我最好的都给你,我……”
      他言下之意,百里殇自然了然于胸。只是从前就不曾有过的心思,纵使与韶嬴离心,眼下和将来也不会再生发出来。她指着韶娈和陆芷,打断他:“阿醴,你确定要当着这两位的面,问我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她内心不免有些龃龉,她一直都知道微生醴对她的爱慕之情,她尽力与他保持距离,年关在玉樽时,也曾私底下真诚而明确地表达过自己无法回应他的心意。微生醴也很有风度,没有纠缠不休,而是维持着君子之交。如今韶娈和陆芷凭借自己的执着和付出打动了他,不管是什么身份,至少已经被他认可,获得了随行的机会,他竟然在她们的面前问她这样的问题,他将她置于何地,又将韶娈和陆芷置于何地呢?虽然百里殇不会执着于意中人的过去是否桃色绯然,但她将“专一”视为感情的必备要素,一直向往和奉行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如今听到他这样的问题,她不仅不觉得感动,还觉得有些受辱。
      谁知微生醴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本就有些泛红的耳朵红得似乎要滴血,眼中甚至流露出深深的伤痛来。而站在他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微生醨”正色道:“小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才是微生醴,仄声的‘醴’,跟你说话的人,是阿醨,平声的‘醨’啊。”
      百里殇愕然地睁大眼睛,随即她感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一直从面颊烧到心尖。
      她其实一直分不清他们兄弟二人,之前他们互换身份轮流入朝和休沐,她也是根据衣着、作息和性格来区分的。后来随着日渐熟稔,原本有些板正的微生醨在她面前越来越放松,她便更加分不清他俩了。比如今日,她便一直将眼角含笑的当作微生醴,将神情相对严肃的当作微生醨了。
      原来阿醨喜欢她……怪不得他之前每次看见她,都紧张到不知所措,她本以为他不惯与异性接触,谁知道原来是心中不可抑制的情意和对兄长心意的洞悉让他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而方才,一直温柔地守护着她、帮助着她的阿醨,终于等到兄长的祝福的阿醨,将一腔珍贵心意捧到她面前的阿醨,却被她愚蠢的误会和漠然的拒绝伤害了。
      送走微生氏一行人之后,她独自返回折柳楼,点了一坛醉颜红,自斟自酌。回到御史台的时候,百里殇已经有些微醺。虽然平日里她最喜欢偷懒,醉酒可以为她提供一个不去做事、在家中高卧的借口,只是如今,帝姬远嫁,韶嬴离心,至交避世,她又何去何从呢?独自高卧的时候,辗转呓语间,又会念起谁的名字呢?
      回到御史台,借着酒意带来的一点兴奋,她翻开前几日刻意推到一边的最麻烦的一叠卷宗,埋头批复起来。徐泽郢走到办公的书房时,便见她伏首于一大叠文献之中,只露出一小片头顶。他走进来,皱了皱眉,推开窗散去屋中的酒味,叫了一声“大人”,问道:“你饮酒了?”
      百里殇抬起头,眯起眼睛,将眼前的重影凝聚成徐泽郢模糊的身影,然后笑道:“原来是阿泽啊。不错,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本官饮的这酒,就唤作‘醉颜红’,是折柳楼的招牌,醇香醉人,最宜宴饮,乃是欢庆之酒……”徐泽郢蹙眉道:“你喝了多少?”百里殇乜斜着眼笑道:“一坛。”徐泽郢眼中现出一点无奈的笑意,笑道:“你还吹嘘自己千杯不醉,原来也就一坛的酒量。”百里殇瞪大眼睛:“谁说的,本官本就千杯不倒,只是这酒很烈,本官又恰有千般思绪入怀……”徐泽郢没有与她就“酒量”这个话题争辩下去,而是道:“你去了折柳楼,是给微生氏送行去了?”没有听到回音,他一低头,才发现百里殇已经趴在卷宗上睡着了。她长睫微卷,晕生双颊,显得妩媚动人,他却无端觉得她可怜可爱,内心涌起浓浓的怜惜与感慨来。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当初不放她入这红尘,她便不必这般自苦。只是若她不入红尘,何以让她如同久经雕琢的美玉般大放异彩,他又何以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金钗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他怔然的凝视,回过神来,他才发现百里殇头上的一枝金鸾含珠的发钗因为她偏着头的睡姿滑落了。徐泽郢将发钗拾起来,用帕子擦去浮尘,抬手为她簪好,触碰到她软玉般的脸颊,手指贪恋地停留片刻,却被她一把握住。他吃了一惊,欲待抽手,却听她呢喃道:“喂,今天有个人说他喜欢我,若我厌倦了这尔虞我诈,他便带我远走高飞。”
      她醒了!他不由地一阵心虚,有心用玩笑戏谑的话语掩饰此刻的窘迫,却又碍于徐泽郢的君子身份无法贸然调笑;有心为自己略显唐突的举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却发现向来自诩天才的大脑兀自罢工,卡壳在眼前粉淡脂莹的怦然心动。
      他怔然望着她,见她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呢喃道:“其实我早就厌倦了,我想回家,”她叹了口气,睫毛颤动了一下,“又怕你笑话我。喂,如果这番话是你对我说的,该有多好……”最后几个字完全是含混不清的呓语了,他屏息凝神才听清楚,等大脑后知后觉地消化完话中的信息,心脏才慢了半拍地狂跳起来。
      如果这番话是你对我说的,该有多好。
      喂,小丫头,你到底是希望我带你回家呢,还是希望我对你说我喜欢你。
      他的手落在她的鬓角,极轻极柔地拂过她的发,在心里对她说:“笨蛋,我早就过来找你了。”
      百里殇的酒量本来真的没有这么寒酸,只是诸多情绪郁结于胸臆,无可言说之人,难得放纵痛饮一回,便是醉了。她伏案小睡了半个时辰,便悠悠醒转,先望一眼天色,庆幸不算太晚,便知自己没有太过失态,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发现把枕着的一张奏折黏在脸上了。这张奏折是峒堀郡守禀奏赈济之事的,因有贪渎之嫌,被瑄晟帝留中,又转交到御史台着他们核查的。她惊呼一声,赶紧检查一下有无损毁,见奏折完好无损,方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书房里还有一个人。她拍拍脸清醒了一下,想起来似乎在自己醉睡之前此人就进来了,不由一阵心慌。她酒量还不错,可是酒品很不如何,从前在碧落山偷喝那人珍藏的佳酿,醉得爬上屋顶鬼哭狼嚎了一夜,将背过的诗词乃至武功秘籍挨个念一遍,那人逗她说话,她还能时而煞有介事,时而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几句。
      她有些心虚地问道:“阿泽,我方才,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徐泽郢从案卷中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答道:“有,大人你轻薄了在下。”百里殇梭然睁大眼睛,一开口险些咬了舌头:“什、什么?”她初初睡醒,桃花眼还盈着一层雾气,尴尬而茫然的样子显得格外可爱,徐泽郢强行将视线移开,尽量水波不兴地道:“开玩笑的。”百里殇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清醒,徐泽郢居然会开玩笑,只怕明日就要落雪了。
      忽然,一个御史台的杂役敲门进来,打破了屋中淡淡的尴尬:“大人,皇上身边的采禄公公请您入宫一趟。”
      百里殇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瑄晟帝召见她是为了微生酊的事情。淑妃平日里和顺不争,没什么存在感,谁知竟也是个刚烈的。洗清嫌疑、解除禁闭之后,她柔顺地接受了瑄晟帝的歉意和赏赐,在随族人出宫避世的请求被瑄晟帝拒绝之后,也十分平静,没有再次争取,反而主动以帝姬的请托为由承诺留在宫中,协理琐事。谁知今日,差不多就在微生氏登舟启程的时辰,微生酊独自在寝殿中,将自己的一头青丝剪得一干二净,然后盛装面圣,请求入空门修行。瑄晟帝被她这招先斩后奏气了个倒仰,此时就算他执意不肯,发已落便是覆水难收,他实在无法对着她光秃秃的脑袋满腔柔情地好生抚恤。急怒之下,他把百里殇叫了过来,让她安抚淑妃,处理此事,既是让她收拾烂摊子,也有“看你救下微生氏干的好事”的意思,自己拂袖走人了。
      百里殇与微生酊深谈一番,惊觉淑妃乃是外柔内刚、铁骨铮铮之人,她此番受此奇耻大辱,沉恨细思,意识到自己一族差点成了政治牺牲品,自己更是被当作导火索和替罪羊,而瑄晟帝更是把他们当作可有可无的鸡肋。她倒是愿意为了帝姬庇护交心之情留在宫中,占住淑妃之位,却再也无法心无芥蒂地侍君。于是决意遁入空门,顺便也恶心一下瑄晟帝。百里殇两头和劝,最终得到了让皇上和淑妃都点头的解决方案——保留淑妃封号,蓄发,允她在宫中修行,赐号酩酊居士,协理宫务,从此不必请安侍寝,也不领受宫宴、伴驾随行。
      从此苦海酩酊,红尘萦系,脱了苦海又入了苦海,离了红尘又惹了红尘,成了最无牵挂的妃子,和最有凡心的僧侣。
      且说帝姬等一行人入极北王宫,在与极北王会面时,双方就礼仪问题僵持不下,帝姬以丁汝风所言的“未嫁”之由,要求极北王以臣属之仪参见自己,而极北王则要求帝姬以未婚妻的身份觐见。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极北王略逊一筹,作出让步,见礼之后,帝姬等人方入座。
      极北王名叫丁坤,虽然年近不惑,倒是不见耽于酒色之人的怠惰与衰老,虽称不上俊美,但也算得相貌堂堂,颇有威仪。他身高近九尺,络腮胡子,一双金棕色的虎目,圆睁起来颇有雷霆之威。极北王见帝姬乃韶龄少女,又生得纤秀,打扮端庄而又不显奢华,便觉得先前诸多传闻不过夸大,一个小姑娘,不过是机灵一些,能有多大的本事,□□皇帝也未必有多宠爱她,否则何以让她来和亲呢。极北王先前同万俟灏打过交道,对他倒是颇多忌惮,因此将帝姬的决断与魄力算在了他的头上,纵使今日因礼仪之事碰了钉子,仍不大将她看在眼里。
      入席之后,极北王也不传膳,而是向丁汝风笑道:“风儿,你且给你未来的母后介绍一下我王室成员。”丁汝风应声出列,向帝姬道:“玥仪殿下,父王您已经见过了,父王身边的是贵妃娘娘,在母后仙逝之后暂代统摄六宫之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论理,设宴为未来的王后接风,岂有让贵妃在副座伴驾的道理,况且这贵妃的打扮富贵逼人,在丁汝风介绍之后也丝毫没有与帝姬见礼的意思,显然是想给帝姬一个下马威。丁汝风虽然一打照面便被帝姬的威仪所折服,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面对这样的挑衅,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女子会如何应对。
      谁知帝姬从容矜淡地一点头,目光漠然地从那个倨傲的贵妃身上掠过,丝毫没有任何“应对”的兴趣。倒是一直侍立在她身旁的女子冷然开口:“常闻极北民风淳朴旷达,褒之者称其不拘小节,贬之者称其野蛮粗鄙。如今耳闻不如目见,见识了贵妃娘娘的礼数,方知上行下效的道理。如此,前几日驿馆附近搅扰帝姬的流民所为,倒显得有迹可循、情有可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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