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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雨杏花殷勤捧玉钟 ...

  •   那贵妃闻言,杏眼圆睁,气得当场就要跳脚,见极北王瞪了她一眼,只得忍气闭口。极北王沉声道:“我朝王子向帝姬介绍王室,帝姬不置一词,身边随侍的小小婢女倒是越俎代庖地出口伤人,□□礼节可见一斑,还是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了。”“王上此言差矣,本宫身边的这位女官,乃是我朝诗礼女官董大人,因为专司诗礼教化一职,所以看不惯逾矩越礼的事情。”帝姬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贵妃,“比如这位贵妃娘娘的轻慢僭越,在我朝,诗礼女官是可以直接掌嘴教化的。”贵妃闻言,不由大怒,欲待说些什么,对上帝姬冰冷的眼神,不由瑟缩了一下,在宫闱浸淫多年的直觉让她果断轻咬舌尖,将一腔恼怒和做张做致都乖乖咽了下去。
      帝姬目光一转,又向董雅涵道,“不过,董大人,从此就不要咬文嚼字地掉书袋了,说话简洁通俗一些,毕竟极北不是□□,贵妃娘娘也未必听得懂成语。”此言非但讽刺了极北贵妃的愚蛮无礼,还打了整个极北一记耳光。董雅涵听出帝姬的弦外之音,方才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应承下来,又问道:“请问帝姬,可需要下官将《妇德》《女诫》等读物赠予贵妃?”帝姬笑道:“不必,本宫尚未与王上结秦晋之好,就插手管后宫之事不妥,免得落下苛刻不慈的恶名。”
      极北王脸色变了又变,他精通□□文化,自然听得懂帝姬的言下之意,此刻若他不管教贵妃,便坐实了极北野蛮粗鄙的名声。那贵妃尚且愣怔在原地,忽然眼前一花,极北王蒲扇般的巴掌便狠狠落在她脸上,没等她反应过来,极北王将她簪在鬓边的一枝鸾凤点翠花钿拔下来,怒道:“你这个不通礼数的贱人,这枝花钿乃先王后遗物,岂是你配用的?还不快滚到你该有的位置!”随即,两个宫人便上前,口中说着得罪,将哭哭啼啼的贵妃从王座旁边拉走,又在后妃的桌边添了一个位置。
      帝姬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出好戏,同坐在对面的万俟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极北王很有意思,既要按照帝姬的意思从“礼仪”的角度维护极北的面子,又不想显得自己对帝姬言听计从,便在“僭越”的罪名下稍作改动,显得贵妃是因“不尊先王后”而非“不尊未来王后”获罪的。
      好戏看完,丁汝风继续给帝姬介绍,极北女子稀少,王宫也不过一后二妃三贵人的规制,有贵妃的先例在前,没有人敢再给帝姬立威,都十分柔婉恭顺地向帝姬见礼。帝姬对后宫中的勾心斗角没兴趣,毕竟攀登过崇山峻岭的人很难再在小土坡上兴致勃勃地游历,因此也没怎么记住那几位姓甚名谁。
      接着是丁坤的几个子女,王次子丁汝岩乃贵妃所出,因为母亲被撂了面子,对帝姬的态度不很友好。不过帝姬自然不会跟“后辈”一般见识,面对他的挑衅依旧视而不见,丁汝岩畏惧父王,倒也不敢造次。王三子丁汝山乃柔贵人所出,其余的王四子至王六子都尚未成年。王长女丁汝澜也是先王后的嫡女,年方十九,王次女、三女已经外嫁,未曾参加宴饮,其余几个王女也未成年。因为极北女子不得参与政事的规矩,极北的王室女显然不可能像帝姬那样拥有朝廷和宫禁中执事的权力,因此帝姬只记住了三个成年的、已经参政的王子,其他人都不曾留意。
      最后是极北几个贵族的家庭,帝姬只将从政的几人记下,其余的亦是不置可否。介绍已毕,极北王宣布开宴,却不见精致的菜肴馔饮,只见几个宫人和厨子打扮的人将整只的羊羔、猪崽等扛进殿中,在桌上布置上碳炉,现场烘烤起来。殿内也不见歌舞的伶人,只有几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裸着上身,身上涂抹着油彩舞剑助兴。那剑不是中原常见的剑,只比匕首略长一些,显得有些笨重,舞动之间剑风锐气逼人;那舞也不是中原常见的舞,在舞蹈的韵律之中添加了一些武学的招式。又有宫人上前,将宴席上诸人面前的海碗满上,这酒也不是精致的美酒,闻起来辛辣扑鼻。
      在“贵妃事件”之后,极北王命人在帝姬身旁添了个座位,让董雅涵一起入席。此时见一应馔饮都不符合□□的习惯,她不由微微蹙眉,不过没有说什么。帝姬见她很是戒备地闻了闻海碗里的酒,便道:“极北天气酷寒,这是暖身的烈酒,你饮不惯便不要饮了。”丁汝岩闻言,便笑道:“不错,这正是我朝的烈酒,是给豪杰和巾帼饮的,帝姬若是喝不惯,本王便命人给娇滴滴的□□女子热一碗牛乳来,如何呀?”
      帝姬闻言,脸上现出不悦之色,正欲开口,却听董雅涵笑道:“多谢王子的好意,不必了,□□女子虽然温婉知礼,倒也不至于弱不禁风,连酒都喝不得。”说完举起海碗一气饮干,脸色都没有红一下。恰好此时肉已经烤好了,帝姬亲自用餐刀切下一条羊腿,片成薄片,推到董雅涵面前道:“吃几片呷口,孜然和蘸酱在你左手边的碟子里。”
      极北人多数已经被银月居民同化,特别是仰慕□□文化的王族,饮食上日渐追求精致,早就摒弃了这种原始的宴饮方式。只是他们只当□□女子柔弱,定然吃不惯极北的饮食,所以故意在接风宴上上烈酒和烤肉,等帝姬难堪了,再出言嘲讽一番。谁知就连帝姬身边的一个女官都有如此酒量,帝姬本人更是对这种饮食方式很是熟悉,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有备而来,不可小觑。
      帝姬自然洞悉了他们的意图,不过她依旧不以为意,镇定自若地喝酒吃肉,动作娴熟优雅,看得一干极北汉子眼睛发直,而那些自诩矜贵优雅的极北贵女,则嫉妒得不能自已。正宴饮间,极北王向帝姬道:“玥仪殿下,你的行宫仍在兴建之中,让万俟大人陪伴你久居驿馆不妥,不若暂居在王宫中,孤会命人将驿馆中的人马安排妥当的。”帝姬闻言,笑道:“王上,协议约定,等玥仪行宫建成再行大婚,本宫以未嫁之身贸然入住王宫,于礼不合,更会引人非议。”
      极北王一怔,随即笑道:“是孤考虑欠妥。既如此,便请殿下暂搬入王都的小行宫中如何?”万俟灏便道:“王上,小行宫原是无子的太妃居住,年久失修,让帝姬入住,岂非有轻忽之嫌?”极北王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渐收:“万俟大人多虑了,两位无子的老太妃,一位入梵音庵修行,一位被孤的王姊瑶成大公主接到了公主府上赡养,小行宫眼下并无贵人居住,且孤早已派人修缮妥当,定不会委屈了玥仪殿下。”
      他顿了顿,又道,“万俟大人乃殿下的送嫁使臣,如今殿下已经平安抵达王都,万俟大人也该尽快启程回银月,以免□□少了如此能臣。”帝姬闻言,心中不由大怒,正欲呛声,一只白瓷碟子忽然推到她面前,里面切得薄薄的牛肉上按照她的喜好刷着酱汁,她抬起头,只见万俟灏冲她露出笑容,然后又肃容向极北王道:“王上此言差矣,本官奉瑄晟大帝之命为帝姬送嫁,自然是要亲眼见证帝姬平安风光地出嫁才能回朝复命。玥仪行宫尚未建成,臣使命未完。说来惭愧,本官不才,在朝中是最无能、最庸碌的一位冗官,这才讨来了这个出使极北的差事,□□忠臣良将比比皆是,倒是不用王上咸吃萝卜淡操心。”
      此时若是百里殇隔空有耳,听到万俟灏这番自谦之词,只怕是要泪流满面。自从吏部尚书甄灿因邀妍会行刺案引发的党争而被贬谪,瑄晟帝就一直没有擢选新的尚书补入,只是将万俟灏这个考功侍郎升了半品,让他以侍郎之身暂代尚书之职。只是万俟灏命途多舛,先是因秋闱舞弊一案入狱,再是将功折罪出使极北遭到软禁,又被帝姬钦点送嫁,倒是一直没能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如今转眼春闱将至,吏部仍然群龙无首,而缙云氏大势已去,革职降职的缙云党带来的空缺亟待春闱中举的人才补入。瑄晟帝自然不放心门生遍天下的韶氏司掌春闱,于是春闱之事又落在了百里殇这个看起来很闲的清流头上。
      百里殇刚刚忙完了三件大案,想着朝中又倒了一批大员,其余朝臣也人人自危,不敢在这关键时刻以身试法,想必也少有需要弹劾的,正欲松一口气,却忽然被派上这样一件棘手的差事,简直是欲哭无泪。不过转念一想,瑄晟帝这是给了她一个网罗亲信,广纳门人的机会,也表明了在对缙云氏的政见不合之后,他依然愿意信赖和重用她。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见她和韶嬴不再往来了——御史大夫白逦和大理寺卿韶嬴关系甚笃是朝中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二人是出使极西的生死之交,也是一同被委以重任的。百里殇女性身份公开之后,也有不少人猜测二人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毕竟邀妍会后百里殇接受了韶嬴的邀请到韶京小住也是人尽皆知的。只是似乎自百里殇身份公开之后,二人便形同陌路了,见面互不搭话,三大案收尾的时候合作也很尴尬,要么是公事公办地在朝堂上交待,要么干脆派下属来接洽,显得格外生分。众人不知就里,只道是怕人闲话而刻意避嫌,但瑄晟帝应该是意识到二人因政见问题分道扬镳的。如今五大氏族去其三,只剩式微的万俟氏和如日中天的韶氏,瑄晟帝既不得不倚仗韶嬴韶姁兄弟的政才,又对他们颇为忌惮,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因此,百里殇如今与韶嬴对立的态度正中他的下怀。
      百里殇从未参加过春闱秋闱,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因此受命之后,她便到吏部去了解情况,明白了大致流程之后,又查阅了秋闱舞弊案的卷宗引以为戒。最终,她决定摒弃原先的几位主考官共同出卷的做法,打算请十几位内阁大学士各自出题,从中抽取题目整理出三套卷子,送入皇宫中直接由御林军看管。在正式开考时,再从三套卷子中抽取一份。这样一来是保证试题的安全,就算有什么闪失也不用她或者吏部负责,二来即使那十几位大学士有心透题,也很难恰好考中透露的那题。主考官和监考官的人选,她则有心避开了万俟氏和韶氏的门人,以及其他几族的旧党,尽量擢选清流,并计划加派御林军在考场外维持秩序。秋闱是以郡为单位层层选拔的,如今是四月初,刚刚开始乡里的考试,离由她负责的帝都大考还有一段时间。百里殇订下计划,在瑄晟帝朱批准奏后,便有条不紊地着手进行。
      这一日,百里殇在内阁呆了一整日,与几位大学士共同商议试题的大方向,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府邸,却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那人眉目宛然如画,素日里温和儒雅,亲切如同东邻书生;偏执时阴鸷冷酷,又如同磨牙吮血的妖;柔情似水的时候,言辞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幽默戏谑,行止间又温柔体贴。
      她忽然止步不前,无端觉得眼前的杏花春雨与那人格格不入,此刻天上应该洒下一把细雪,用刺骨的风霜来应和他眼中的悄怆和哀伤。他似乎等了许久,傍晚的时候下过一阵斜风细雨,而此刻他的肩头还有些许濡湿。
      她张了张口,很想用对待寻常同僚的口吻热情地寒暄几句,又或者干脆而又戒备地将他打发走,可是头脑中的话滚成了几圈,舌头却不听指挥地僵直不动。她素来伶牙俐齿,却平生头一次尝到了“相顾无言”的滋味。
      这就是近情情怯么,百里殇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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