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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笑谈际四两拨千斤 ...

  •   对于瑄晟帝的这一处决,朝中上下自然没有异议。所谓“褫夺东映王封号”,言下之意是将缙云氏赶出了五大氏族的行列,煊赫了数百年的诗礼簪缨氏族,从此与布衣百姓无异了。虽说族中出了缙云笄这个靖国大将军,但缙云笄为族人戕害,在报了母仇之后,愤而脱离家族,将胞妹缙云笛接到将军府,彻底断了与家族的联系。其余族人虽然没有连坐,却也大势已去,难以起复了。
      至于朝中的缙云党,瑄晟帝算是轻拿轻放了,除了严秉泽这个重要的从犯难辞其咎,其余的党羽并未受到太大连累。许是朝中实在无人,瑄晟帝只能一边加紧培养新秀,一边慢慢重新洗牌了。只是缙云余党没了主心骨,便如树倒猢狲散,只能改投他人门下,或者干脆成了不结党营私的清流。
      缙云筝在天牢呆了数日,也认清了自己再无恢复身份的可能,她本就对蔡新眉恨之入骨,如今自己万劫不复,纵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于是一口咬定蔡氏的罪行,声称蔡氏不仅协助她在宸妃一案上作伪证诬陷淑妃,还提供了巫蛊的娃娃诅咒皇后。为了拉蔡氏下水,她爽快地招供了自己的罪行,交待了藏匿药物、宫中眼线信息等的地点,还说其中都有蔡氏的襄助。面对这些半真半假的信息,皇上、皇后、贵妃与百里殇一致认为,蔡氏心思隐忍又野心勃勃,不宜久留,以免祸乱宫闱。于是顺水推舟,利用缙云筝为她罗织的罪名将她赐死,永绝后患。
      蔡氏身死,百里殇倒也有几分感慨。其人一生,便是吃亏在没有良好的出身。若是缙云筝有她七分的心性和手段,缙云氏满门,还能再煊赫二十年也未可知。
      御书房中,瑄晟帝凝视着跪伏在他面前的百里殇,没有平身赐座,而是冷声道:“你知道朕把你叫来所为何事。”百里殇直起身来,叹息道:“宸妃案等三件大案,臣先斩后奏,违逆了皇上的意思。”“哦?看来你是明知故犯了?”百里殇看着瑄晟帝的眼睛,平心而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在岁月和权力的淬炼之下,早已蕴藏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权威,若是寻常人只怕会在这冷厉的目光下坐立不安,只是对于百里殇而言,比起银月的皇帝,他慕容坤首先是她的弟弟。
      虽然根据那人的批命,这个弟弟占尽了她的贵胄福分,成长成如今这副为了皇权六亲不认、为了社稷连至亲至爱都可以牺牲的模样。
      她温和地注视着瑄晟帝的眼睛,问道:“皇上对臣的定义是什么?”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瑄晟帝有些诧异,随即背对她负手而立,道:“你是百里殇,是朝堂的御史大夫,是后宫的诗礼女官,是朝中的清流。”百里殇接道:“不错,从一开始皇上要求臣出使极西,在朝堂上为君效力的时候,对臣的要求和定义便一直是清流。何谓清流?便是四边不靠、不结党营私的直臣,是心系社稷的谏臣忠臣。如果臣顺应皇上的心意,对此三大案不闻不问闭目塞听,甚至包庇祸首,那么臣便不再是清流了,而是皇上的一条狗。”“放肆!”瑄晟帝转过身,喝道。
      百里殇不为所动:“换一种温和的措辞,天子近臣。如果臣真的成了天子近臣,愚直不辨,忠奸不分,非但违背了皇上与臣的初衷,更是坐实了皇上在朝堂上澄清的流言蜚语。臣本就因容貌获罪,倘若臣的政绩还掺杂着这样的违心与妥协,天下人如何看待臣,又将如何看待皇上呢?”
      瑄晟帝望着她:“你倒是巧言令色!你扪心自问,纵使你不愿做天子近臣,你可曾做定了四边不靠的清流?你一心护着微生氏,还与韶嬴私交过密,岂敢以清流自居?”百里殇闻言大怒,扬声道:“臣受任以来,兢兢业业,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亲,更无愧于己。朝中诸人,孰忠孰奸,谁人堪当大任,皇上心里没有数么?何苦出此诛心之言呢!臣护着微生氏,出于君子之交的涌泉相报,出于帝姬远嫁前的谆谆嘱托,出于对前朝后宫忠贞之人的激赏,更出于身为朝廷命官的责任!反观皇上,皇上护着缙云氏,难道不是出于故步自封、墨守成规的一点私心,懒于训练和培养将才保家卫国,才过分依赖于氏族的将门神话么?还是说,皇上对于那位艳冠后宫的贤妃娘娘,真的渐生情愫了?”瑄晟帝行至百里殇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百里殇,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百里殇不再多言,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瑄晟帝最近在她面前频频失态,实在不算一个令人乐观的现象。虽然她丝毫不担心他的威胁,因为她清楚瑄晟帝不可能杀她。首先,五大氏族尚未覆灭殆尽,她身为棋子还有可用之处,尤其是在韶氏愈发势大的如今,万俟颛老矣,万俟灏未归,唯有她能在朝堂上与韶嬴分庭抗礼;其次,她在后宫浸淫许久,根据慕容筱天透露的部分信息和自己的见闻,她发现贵妃钟离月对自己赏识有加,坚信自己是她占星算出的“女史星、柱史星”,而瑄晟帝对钟离月十分恭敬,不会贸然拂逆她的意思对自己痛下杀手;最后,她还有一招杀手锏,真的穷途末路的时候,她便向瑄晟帝坦白自己是他姐姐的身份,瑄晟帝并非莽直之人,纵然不信,也会着手查验,自己一时之间不会有性命之虞。
      片刻的沉默后,百里殇继续道:“至于韶大人,臣也是奉皇上之命与之公事,何来‘私交过密’一说?照这个道理,臣在后宫与帝姬相交甚笃,是不是也要被扣上‘私交过密’的罪名?”她看着瑄晟帝,放缓了语气,“皇上,臣一日是清流,终其一生便永是清流。微生氏并无僭越之心,韶氏也无违逆之实,但倘若当年空桐氏的灾厄再临,臣不会不辨是非,自然会站在皇上所期待的立场上。”
      许是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而冷静下来,许是听到慕容筱天的名号恢复了理智,许是被她的诚恳剖白打动,瑄晟帝冷静下来,哼了一声,道:“你起来吧。”
      百里殇站起来,瑄晟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正两厢无话的间隙,小福子进来回禀道:“皇上,微生王爷和微生尚书求见。”
      微生氏一门获救之后,百里殇自然曾前去探问他们。在百里殇奔走查案期间,微生氏兄弟二人是奉诏入京的,而微生酩处在风口浪尖,无诏不敢擅动,只能留在玉樽煎熬地等待消息。商人重利,与微生氏有商业合作的一干商户,恐怕引火烧身,纷纷要求退股退铺另谋生路;微生王府的一干秀客,听闻大厦将倾,也纷纷改攀高枝。微生酩自幼娇生惯养,性子又软糯娇怯,既不懂得经商也不擅长理家,在这紧要关头,便六神无主起来。好在与微生醴私交甚笃的荆氏大公子荆慕红携幼弟荆慕青挺身而出,帮助微生酩打理微生氏名下的商铺,遏制了一干奸商对微生氏的敲诈盘剥。外务稍平,内院又着火,几个无良秀客,欺微生酩年幼,公然裹挟王府的珍贵收藏出走。荆氏两位公子,不好插手后院的事情,怎料韶娈及时赶到,不顾他人耻笑,以郡主之尊弹压一众秀客,主动帮助微生酩管理内闱。因为仰慕微生醴,韶娈向来对微生酩颇多示好,微生酩又性格单纯,对韶娈印象颇佳,如今在六神无主的时刻见她出手相助,自然是感激不已。韶娈身为郡主,多年掌家,纵使没有大才,也颇有经验与魄力。她动用自己的体己作为微生氏赠与的妆奁,打发走了大部分秀客之后,在微生王府住下,一面陪伴微生酩,一面四处奔走为微生醴谋出路。
      脱罪之后,微生氏便命人将微生酩接到了帝都,陪伴微生酩同来的,自然是韶娈,以及纵使与微生氏共死也不肯离去的、硕果仅存的秀客陆芷。而颇为微妙的是,就在近日,皇后韶嫄以韶氏族长的身份,宣布将韶娈从族谱中除名了。这件事,在眼下局势翻覆的帝都不算什么大事,因此只作了百姓闲来的两句谈资。
      如今微生氏来求见皇上,百里殇心思微动,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便主动道:“皇上还有要事,恰好贵妃召臣去商谈蔡氏的身后之事,臣便先行告退了。”瑄晟帝便允了。
      虽然百里殇有心听听瑄晟帝与微生兄弟的壁脚,只可惜没有这个胆子,便径自向瑛礼殿走去了。那蔡新眉在后宫斗智斗勇,几番大起大落,却万万没想到落得这么一个赐死的结局,纵使诸多不甘,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宫女的伺候下,还是乖乖归了西。虽然是犯事赐死的妃子,好歹曾经是皇上的女人,总不能草席一裹扔掉了事,皇后受了“巫蛊”之惊,蔡氏的后事便交给了礼部和钟离贵妃协理。百里殇身为前朝后宫的传话筒,便是去向钟离氏传达礼部的想法的。
      到瑛礼殿,百里殇在钟离月半赏识半审视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洗礼下将公事交代完,正欲告退,却听钟离月问道:“百里大人,本宫很是好奇。听闻那凝神安魂汤,是要在病患心思浮动时饮用的。彼时西轩夫人忧心于缙云将军的健康与前途,被人下毒不足为奇。可是宸妃锦衣玉食,备受荣宠,你说说,她在忧思辗转些什么?”
      百里殇闻言,不由绷直了脊背,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疑问,她也有过,陈梓烟的荣宠是独一份的,纵使偶尔受到贤妃的刁难和其他妃嫔的嫉妒,她本是聪慧豁达之人,又岂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辗转反侧?根据顾顺容的证词,让宸妃忧思辗转的,是某件悲伤而又难以启齿的事情,连至交好友都无法倾吐。
      百里殇仔细询问过顾顺容,听说宸妃自怜自伤的时候,提到过“东施效颦”这个词,乍闻之匪夷所思,细思之毛骨悚然——陈氏不想东施效颦,还有谁能强迫她如此?她又在效法谁?她与谁有相似之处?论性格,陈氏的温厚不争与淑妃最为相似,只是淑妃这种偏安一隅的角色,似乎并没有什么被模仿的价值;论才华,陈氏知书识字,在后宫也算翘楚,倒是与前贵妃有相似之处,只是又有谁会模仿一个横死的薄命人呢;论容貌,陈氏那一双眼睛,倒是与帝姬神似……陈氏获宠,除了清白的身世与柔婉的性格,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
      自帝姬回朝以来,瑄晟帝力排众议,给了她银月历代以来从不曾有的权力与尊荣,除了兄妹亲情和对帝姬才华的赏识,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帝姬远嫁和亲,瑄晟帝勃然大怒,除了对群臣无能的震怒和对妹妹牺牲的心痛,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而心思细腻的宸妃一旦体察到那个“因素”,因为内心的自尊感到痛苦,又因为理智感到无力,所以才忧思辗转,发出“何必东施效颦”的悲叹。
      真相是否如此,她根本不敢细思、不敢细查。
      钟离月何出此问呢?百里殇不相信她是单纯的好奇,她更倾向于钟离月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知晓了瑄晟帝的秘密,而此时与方才在御书房不同,因为朝政大事和皇帝叫板,那是直臣谏臣;知晓了皇帝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便是找死了。此时此刻,若她有半步行错,只怕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宫殿!
      电光火石间,百里殇已然想好了合适的反应方式。她身子微微前倾,好奇地问道:“臣也恰有此问,论理,宸妃娘娘平生烦忧,至多是妃嫔之间的龃龉,何至于辗转无眠?娘娘是否对此有什么高见,臣洗耳恭听。”
      这个时候,说不知道显得很虚伪,倒不如将问题略加思索之后反抛回去,显得自然,顺便也能探一探钟离月的底——如果她早已知晓这个秘密,瑄晟帝是因为不知情而允许她活着,还是因把柄被她掌握而不得不让她活着,还是他们之间是毫无隐瞒的亲密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蔡新眉真的非常努力了,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是缺一不可的。
    韶娈和陆芷对阿醴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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