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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流言如刀旁观者笑 ...

  •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百里殇浮于表面的焦躁迅速褪去,向来见人便含了三分笑的嘴角下垂,眼中现出一抹严肃的冷意。
      她撇过头,不去看画屏深情无悔的眼神,冷冷道:“不曾。”
      出了琥仁殿,迎面吹来一阵裹挟着花木香气的春风,百里殇深深吸了一口气,被繁忙事务暂且压抑的情绪复又翻涌起来。她忽然有点羡慕画屏,羡慕她不顾一切去爱的勇气,羡慕她飞蛾扑火般愚蠢却又热烈的感情。
      而他和她——他们太理智了,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纵使彼此之间真的有过情意,这情意之中却掺杂了太多杂质,早就不是纯粹的爱了。
      转眼又过了两日,宸妃一案在帝都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宠妃横死、贤妃断案、殿中陈情、奸妃谋害……已经变成一出折子戏。夹杂在宸妃案主旋律之中的,还有百里殇掌掴妃嫔却只罚俸一月的故事。
      帝都,君来客栈之中,一大群挑夫刚忙完活计,要了几杯酒,正在闲侃。“你说那百里殇只是一个女官,她怎么敢呢?”“哎呀,你哪里知道,那百里殇仗着生得美,得了皇上的宠爱,便恃宠而骄起来。名义上只是一个女官,实际上说她是副后也不为过,连皇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啧啧,当初邀妍会的时候我也曾上荆门楼看过,百里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啊,说句不怕雷劈的话,若老子做了皇帝,老子也会宠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不过话说回来,百里殇邀妍会后不是去了韶京韶氏那里吗?本以为会和韶公子凑一对的。”“嗨,听说是韶嬴公子的姐姐看不惯她的轻狂样子,把她赶出来了,后来她就去了微生王爷府上,微生王爷也被她勾得失了魂魄。不过那种女人,勾三搭四惯了的,微生王爷那样的人物,也不知道珍惜。在帝姬生辰宴上,不知怎么诱惑了皇上,才入了宫。”“诶你们说,皇上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何不干脆封她做妃子呢,为何还要封了个女官偷偷摸摸的……”“谁知道呢,可能是这样比较有情趣?嘿嘿嘿……”
      客栈一角,一位年轻的白衣公子正在自斟自饮,他生得眉清目秀,若笑起来,便显得讨喜可亲,但严肃起来,倒也有一股凛然之气。虽然在帝都这种王孙公子遍地的地方并不出众,但在君来客栈这种中等规模的客栈里,算得上是一道颇为惹眼的风景了。他身边的小书童喝了半碗甜酒,脸上红扑扑的,听那几个挑夫说得越发不堪,不由蹙眉道:“老爷,要不我们换个地方?”那公子摇摇头:“你老爷我点的菜还没齐呢,换什么。”“可是他们说的……”公子望着书童,眼中还带了一点笑意:“说得不大好听是么?没关系,这几天,再难听的话也不是没听过。”书童欲言又止:“老爷……”这时候店小二端着一盘子菜走上前:“客官,你们的菜齐了!”那公子便笑盈盈地点点头:“劳驾。”然后为书童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乖啦,我们不生气啊,吃菜。”
      直到用完饭,那公子方带着书童慢悠悠地出了店门,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挑夫仍然聊得唾沫横飞,津津有味地编写着香艳的故事。书童恨恨地跺脚:“这些无稽之谈到底是何人散布出去的?太过分了。”公子悠悠地看了书童一眼:“很生气?”“何止是生气,都气炸了!”“你不过听了一点还能入耳的村话,都如此生气,你说,被编排到故事里,被扣上好色昏君名号的皇上,要气到什么地步呢?”书童睁大眼睛:“这些话,都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吗?”公子笑道:“是啊,皇上目前没有发作,只装作不知道。不过想必过不了几天,前朝后宫就会群起而谏之,迫使百里殇辞官吧。”“老爷,那该如何是好?”公子奇道:“他们在说百里殇,与我白逦何干?”书童气得直跺脚:“老爷你是玩得上瘾了,奴婢——奴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爷倒是只作不关自己的事。”
      那公子正是男装打扮的百里殇,而书童,自然是泗儿了。
      百里殇伸出手,像爱抚宠物般在书童打扮的泗儿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稍安勿躁。我倒也没想到缙云筝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不过我自有办法叫她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这次是太过轻狂,一心想着扳倒我,却忘了咱们这位皇上,岂是她能算计和利用的人。”泗儿松了一口气,笑道:“就知道老爷肯定有办法的,这几天我急得不得了,看来是白担心了。”百里殇又摸摸她头:“泗儿这次也有进步,虽然心里着急,做事情也有点心不在焉,但没有出任何差错,沉得住气了。”
      二人向御史府邸走去,泗儿见百里殇胸有成竹,心中也轻松不少,倒是没有察觉到方才百里殇脸上转瞬即逝的一抹哀戚。
      她与韶嬴,自那日争吵过后,已经有三日未见——或者说视而不见,形同陌路了。韶嬴想必是与她决裂了吧,毕竟关于百里殇的那些难听的传闻,当事人都是颇有声望的宗亲贵族,只要有哪怕一个人出来辟谣,谣言也不会这样愈演愈烈。皇上自然不会出面,微生兄弟尚在软禁中,没有洗脱嫌疑,唯一说得上话的韶嬴也没有出面维护她。流言如刀,伤得人体无完肤。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再装得言笑晏晏,心里还是很难过的。他是否会心疼她呢?还是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幸灾乐祸?毕竟如果当初她听了他的劝告不去插手,缙云筝也不会现在对她下手。又或者,这些流言蜚语里面,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不觉已经到了御史府,百里殇刚进门,就见小厮回禀道:“老爷,徐大人来了。如今在客房等着。”百里殇一喜:“阿泽来了?”定是带来了查案的消息,她快步向客房走去,恰见闻声迎出来的徐泽郢。还未寒暄,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阿泽,拜托你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徐泽郢见她着急的模样,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只得了一半。”他将百里殇引进屋中,拿起桌上一叠纸给她看:“郑天成的事情有了结果,他在老家有个兄弟叫郑明德,郑明德未过门的妻子被几个二流子调戏,上吊自杀了。他将那几个二流子打死了,被收押在当地的大牢里。当地郡守是缙云氏的门生,是个政绩平平、胆量一般的人。”
      虽是寥寥数语,但这话里的意思和分量,也是很分明了。
      百里殇点点头,将那些纸小心收好,道:“这样的话,郑天成为缙云氏所用的道理也说得通了。那郑明德如今是什么情形?”徐泽郢道:“郑明德在郑天成的打点下,没吃什么苦头,如今已经作为人证转押入大理寺了。对于他兄长所为,他不像全然不知,相信审问之后不会一无所获。”
      百里殇点点头,又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问道:“这是什么?”徐泽郢答道:“这是弹劾那位郡守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纵容冤狱、治理不力的起草。桌上那本册子里记录的便是证据。”徐泽郢做事情,果然滴水不漏,省去她不少麻烦。百里殇心中十分感佩,笑道:“阿泽果然是个妥当人,本官明日便上折子。”
      百里殇又问道:“那另一件事如何?你方才说只得了一半,是指刑部那里找不到证据吗?”徐泽郢摇摇头,又拿出一张纸道:“这是下官从大理寺登记罪犯的册子上抄录的。这个罗望原先做过文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因家产不均谋害亲兄有了案底;沈天一原是个赤脚大夫,误用药物医死了人;熊文本是个师爷,擅长模仿笔迹,因为助纣为虐帮当地县令害死了一家三口而入狱。这几个是仿冒书信、配制毒药嫌疑最大的,余下那几个也有嫌疑,一并记录在册。但是,除了最下面两个罪犯尚在狱中,余下的几个,都已经问斩了。”
      百里殇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黯淡下来:“死无对证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就算没有这几个人,我们好好利用手头已有的证据,还是很有希望的。对了,你是如何查到这些的,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可有为难你?”徐泽郢答道:“刑部的人的确百般推脱,称资料不好找,而且与断案无关,不愿配合。但大理寺十分好说话,下官找到的这些证据,基本都是大理寺提供的。郑明德也是大理寺少卿卢孟麟亲自在审问。”
      百里殇原本慢慢加速的心跳又缓缓恢复平静,何苦自作多情呢?只不过是大理寺的人秉公办事,只不过是阿泽能力强,与那个人,没有任何干系的。况且到了现在,就算他伸出援手,自己也不会接受的。
      她偏要他看看,没了他的帮助,她一样可以做成!
      徐泽郢静静注视着她忽而期待忽而失望忽而哀伤忽而倔强的眼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日的画面。那时他拿着誊抄得整整齐齐的嫌疑犯名单,望着眼前那位称得上朝中重臣、天潢贵胄的年轻的大理寺卿:“多谢韶大人费心。不知大人如何知道下官需要这些的?”他咳嗽几声,苍白而又轮廓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淡而得体的笑意:“恰巧与徐中丞想到了一处罢了。中丞不妨誊抄一份回去给御史台的大人过目,这一份,本官便保留用作物证吧。”他答应了一声,正欲借了纸笔誊抄,又听韶嬴道:“你回去复命的时候,不必提是本官给你的。”“为何?”他抬起头,看着韶嬴幽深的眼睛,有些困惑地问道。韶嬴笑了一下:“提也无益,反而会干扰彼此寻找证据的思路。”他不复去看他,只径自将笔尖濡湿,口中道:“下官知道了。”
      韶嬴何以有这样的举动和嘱托,“徐泽郢”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而应该答应韶嬴为他保守秘密,还是将事情的始末告诉百里殇好让她不再踽踽独行,“徐泽郢”会选择后者,他,却会选择前者。看到韶嬴对百里殇的关切与百里殇看着韶嬴的眼神,“徐泽郢”会为她的幸福感到高兴,而他,却还是希望她的幸福里另一个主角会是自己。
      不知何时起,原本如父如兄、只为默默守护她平安的心情已经变了,看她如同雏凤展翅,在属于她的莲台上绽放异彩,原本的欣慰与骄傲中不知何时掺杂进几分惊艳;看她情窦初开,对着韶嬴这样的毛头小子露出他都不曾见过的蜜软笑容,他本该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抑或是“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遗憾,却怎么也不该是眼下百爪挠心的嫉妒与煎熬;发觉她开始怀疑自己并且设法试探,他掩饰的同时,心底居然隐隐有些期待她发现一切。
      只是他又有些忐忑,他与她虽然没有血缘亲情,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就胜似亲人了。如果他放纵自己的心意,她可会拒绝比她大了许多、终日欺负她嘲笑她的自己?他自诩风华绝代,如今却忍不住暗恨时不我待,若他早十年与她遇见,或许一切都……
      近情情怯,这个原本被他笑作“矫揉造作”的词语,如今却无比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他甚至想过,要不就以徐泽郢的身份去试着接近她,仗着她对徐泽郢的信任与依赖近水楼台。如果徐泽郢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亦可扮演下一个角色,只要她愿意与自己在一起,他不介意为她戴一辈子的面具。
      然而终究是不甘心,他太过自负,在尘埃落定穷途末路之前,他到底想以最本真的身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他又终究太过怯懦,爱如琉璃盏,华丽却易碎,又如指间沙,越是握紧流逝得越快,他不敢。

  •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他们要抓周树人,和我鲁迅有什么关系?
    本章小呆呆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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