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88、情深似海当局者泰

　　这一日早朝时，百里殇将徐泽郢准备好的弹劾折子呈递了上去，朝后三司会合，交流了一下查案的进度。随后在徐泽郢的陪同下，以审案的名义去了一趟微生尚书府。这是案发后她第一次与微生兄弟见面，徐泽郢知道她有体己话与“恩公”说，带着他不过是遵从审讯的形式，所以到达目的地后便自觉去了偏房等候。百里殇终于见到了二人，二人虽然被软禁，但身为贵族的体面还在，这几日审问的人也十分客气，并没有给他们吃什么苦头，所以二人除了略憔悴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碍。兄弟二人虽是双生子，但根据他们的服饰，还是可以认出来的，轻裘绶带的是微生醴，板正端方的是微生醨。
　　只是不知缘何，二人原本那银色的华丽长发，竟然变得斑斑驳驳，黑白相间，显得有些狼狈了。百里殇忙道：“阿醴、阿醨，你们可好？”微生醴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仿佛久旱之人终于遇到了甘霖，热切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身边的微生醨答道：“多谢挂心，我们一切都好。”
　　微生醴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除了微生氏酒业的生意每况愈下，以及王府中的秀客走了四分之三，一切都好。”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百里殇略放心了些，又问道：“你们的头发怎么了？”微生醴奇道：“怎么，小殇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发色是染的？如今不过是没有条件打理，新长的头发恢复了原来的黑色罢了。”百里殇有些惊讶：“确实不曾听说。”她原先只觉得银色的头发只出现在异想天开的神话之中，在现实世界十分罕见，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什么罕见的疾病，倒是不曾想到会有人将头发染白。
　　微生醴笑道：“那我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与小殇吧。家严微生魄与家慈苏宸，小殇应该有所耳闻？”百里殇点头道：“老微生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乃一段佳话，我自然是听说过的。据说老王爷为了陪伴王妃游山玩水、逍遥于天地之间，早早便将王位传给阿醴你了。”“不错，家严与家慈的确恩爱甚笃，也确然早早传下了世袭的爵位，不过，原因却不全是为了携手于山水间。”
　　原来，苏宸在生下微生酩不久之后，时常觉得头晕和浑身疼痛，还时不时发热，起先还以为是产后没有休息好，谁知过了大半年，不仅没有痊愈，一头青丝反而渐渐变成了白色，肤色也有了变化，变成了不太健康的淡粉色。苏宸本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如今变了模样，终日郁郁不乐。微生魄为了安慰她，将自己的头发也染白了，表示与妻子生死不离。微生醴与微生醨兄弟为了让母亲觉得自如，也将自己的头发染白了，微生酩年纪太小，怕染发伤了身体，所以仍保留原有的发色。后来，苏宸的病久治不愈，自觉时日无多，不愿在请医问药中度过余生。微生魄便带了必要的药物，陪伴苏宸游山玩水，遵从她的心愿，陪她在山明水秀之地终老。
　　“家严与家慈自从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府，也不曾寄来书信。一晃十年过去，也不知家慈是已经痊愈，仍旧与家严做一对神仙眷侣，还是已经与世长辞，独留家严一个。不过杳无音讯也好，至少在我们兄妹三人心中，他们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近况，但这个染发的习惯，倒是延续了下来。”
　　百里殇为微生魄与苏宸死生不弃的感情动容，共患难易，同富贵难，这般纯粹的深情，在微生氏与苏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之中，越发显得难得可贵。且不说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情深似海，光是苏宸身患不治之症之后，微生魄想方设法逗妻子开心的一片苦心，便是多少贵族男子难以做到的。也唯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微生兄妹这样善良纯粹的人吧。可为何，这样善良又与世无争的人，还要遭此戕害呢？
　　百里殇便将话题引回去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洗脱你们的罪名的。”微生醴忙道：“小殇，你不必为我们奔波，免得将你牵连进来。我们如今虽然消息闭塞，却也知道此案涉及党争，非同小可。你如今仕途正好，若因为此事连累你，叫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微生醨道：“我与兄长倒是无妨，若果天意要亡了微生氏，不过是区区此身罢了。只是酩酩年纪尚小，我们实在不忍心她与我们共死。倘若侥幸能留酩酩在世，还要拜托你多多照应。”
　　百里殇红了眼圈，道：“我百里殇岂是那种只顾及自己前途的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们不必太过担忧，我手头已经收集了一些有力的证据，只待合适的时机呈递。眼下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做不来对你们用刑逼供的事；托帝姬的余荫，淑妃在后宫也没有受苦。你们只要咬定自己是无辜的便是了，别的，请交给我吧！”
　　微生兄弟交换了一个神色，虽然面上是感激庆幸之色，但眼中忧色依然没瞒住百里殇。她也情知这一番义薄云天的保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倘若她真有把握，此时此刻他们就不用说这些空话，而是按部就班议定一个章程了。
　　告别了微生兄弟，百里殇先回了一趟御史台，用过午饭，准备一番后去了皇宫。先前的审问中，负责监察的都是御史台察院的官吏，但今日审问的是淑妃，非同小可，理应由她亲自监审，主审的是大理寺少卿卢孟麟，女官缪汀兰协理。审讯未时开始，卢孟麟是个仔细的人，问了许多问题，对细节处更是刨根究底。而审讯的对象是一品正妃，又有诸多不便，隔着帘子，递状纸、传证据的的时候还要女官来回走动传递，所以直到酉时尚未审完。眼看宫门快要落锁，卢孟麟便先行回去了，与百里殇约好明日朝后再来审理。百里殇近来劳累，懒得再回御史府，便直接歇在了煜祺殿中。
　　夜间，百里殇正欲休息，忽闻宫人来报，琳顺殿辛美人求见。辛美人？百里殇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起这人。宫中女子太多，除了位份高的、经常生事的，她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记住所有人。不过琳顺殿她倒是知道，主位顾顺容是个和软又怕事的，先前跋扈嚣张的张充容与如今不可小觑的蔡昭容都曾在琳顺殿居住。
　　抱着怀疑与警惕的态度，百里殇接见了辛美人。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不过眉宇间的沉静与坚定显得似曾相识。百里殇问道：“不知辛美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辛美人开门见山道：“百里大人，嫔妾有要事要禀报。琥仁殿郑太医遇刺那一日，嫔妾在殿外的山石之后，曾经见过一个眼生的人，还捡到了一样东西。”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交给百里殇，道，“那人是个男子，看打扮既不像侍卫又不是内侍，身材高大，颇为俊秀，嫔妾见他形迹可疑，不敢惊动他，便悄悄躲在假山之后，见那人似乎也在躲藏，一队侍卫走过之后，他才离开。”
　　百里殇心中一喜，忙问道：“那人身上穿的，可是与本官这身相似的服装？”辛美人看了看她身上的官袍，犹豫了一下，道：“似乎是的，嫔妾没瞧真。”“若你再见到那人，你能将他认出来吗？”辛美人点头道：“可以，嫔妾的宫女洛儿也可以作证。”
　　百里殇大喜，如果那一日，辛美人真的看见了缙云篁，并且愿意作证他在琥仁殿附近出现过，那么案情便对淑妃大大有利了！百里殇又打开了那个荷包，里面空空如也，不过这荷包的用料和做工都很精致，辛美人道：“这荷包是嫔妾看着那人掉的，嫔妾捡起来的时候里面就没有东西了。”百里殇仔细看了看，荷包上并没有绣什么能证明是缙云篁所有的证据，不过隐隐有微腥的苦味。在灯下仔细查看，荷包里似乎还有一点褐色的粉末。她并不精通医理 ，不知这是何物，决心明日再找人查验。
　　她将目光转向辛美人，瞌睡送上热枕头是好事，不过她素来谨慎，总觉得她来得太过凑巧了。“美人提供的证据与证词，本官已经记下了，只是不知美人为何不在案发当日便来禀告，而在几日后深夜来访呢？”辛美人答道：“前几日百里大人多数时间不在宫中，在宫中时又常有事务，所以嫔妾现在才来。”见百里殇仍将信将疑，辛美人又道：“帝姬未嫁时，曾指点过嫔妾几句。”
　　这话看似突兀，实则意在言外了。百里殇有些惊讶：“你是帝姬的人？”辛美人笑了笑：“也算不上，只是帝姬和大人于嫔妾有大恩，嫔妾铭感五内，愿为驱驰。”见百里殇仍是茫然，她便道：“嫔妾原先住在珏明殿中，是帝姬做主让嫔妾得以迁宫的。帝姬说了，不过是顺水的人情，且这主意原是百里大人提议的，不必谢她。不过于嫔妾而言，却是没齿难忘的深恩了。”
　　原来是当年蔡新眉迁宫那段公案，本意是挑得蔡氏与缙云筝相争，倒是成全了辛氏得以离开缙云氏的辖制。只听辛美人又道：“虽然帝姬从不曾挟恩求报，如今也已远嫁，但嫔妾还是想着能否尽绵薄之力。淑妃娘娘与帝姬情同姐妹，如今淑妃娘娘遭人陷害，嫔妾便也事事留心，希望能为淑妃洗脱罪名。那一日，嫔妾本是打算到煜祺殿找大人的，谁知路过琥仁殿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那一幕。”
　　见辛美人十分坦诚，且所言之事皆可验证，百里殇心中便信了几分。听辛美人说要找她，便问道：“哦？那一日你找本官所为何事？”辛美人答道：“嫔妾正是为宸妃一案而来。大人知道，嫔妾所住的琳顺殿，主位是顾顺容，顺容娘娘素来与宸妃娘娘交好，宸妃娘娘欠安时，顺容也常去看望她。嫔妾便从顾顺容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宸妃娘娘薨逝之前，时常夜不能寐，身子日渐衰弱，还有很重的心事。顾顺容怀疑她中了巫蛊之术，又觉得可能是郑太医的药方不对症。前者无从验证，但后者可以。顾顺容曾经取来宸妃娘娘用药后的药渣，请花太医还原了药方，这药方并无不妥，的确是凝神静气的方子。不过嫔妾的外祖也是个郎中，又擅长食疗，常与嫔妾讲些食物相克的知识，嫔妾想着，会不会是这药与宸妃娘娘的饮食冲了？”
　　百里殇接过辛美人拿来的药方，不过她并没有细看，只笑道：“多谢你费心了，不过宸妃的死因已经查明，她是死于一种叫做双全子的药物，既然这药方并无不妥，想必与案情无关。顾顺容可还说些什么与宸妃有关的事情？”辛美人摇头道：“不曾。顾顺容为人谨慎，又最怕惹事，情知此案错综复杂，不敢多言半个字，嫔妾也是花了些心思才探听到这些消息的。”
　　二人又商议一番，百里殇与辛美人约好，等她寻到合适的时机，便让辛美人出面作证，指证缙云篁谋害人证的罪名。荷包与药方她都收在煜祺殿内，打算明日找人查验。
　　次日醒来，百里殇没去上朝，而是留在宫中处理了一些女官的事务，并请太医看过了荷包中的粉末。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那粉末居然正是断肠散！她派人知会了辛美人一声，将荷包带在身上，打算过会交给卢孟麟，并请辛美人重述证词。
　　眼看下朝的时间快到了，她便打扮成白逦的模样，打算先去琉昭殿候着。才走到瑜谦殿边上，便见一个眼生的宫女过来道：“这位可是白大人？”百里殇心中觉得奇怪，答道：“正是，不知这位姑姑有何指教？”那宫女道：“白大人来得正好，我们娘娘说，关于宸妃一案，她手头有要紧的证据和证词，还请大人随奴婢走一趟。”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揭开了开局的时候的伏笔！中二病是不可能中二病的，银发只是爱心和孝心罢了。苏宸得的就是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