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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语带双关时忆故人 ...

  •   此时此刻,傅雪殊正在应付几个缙云氏的清客并缙云党的大臣,纵使他知道今日是缙云氏例行设家宴的日子,有心前去安慰空桐鸾,也分身乏术。那几个清客和大臣正在向他讨个说法,缙云尘履行承诺,为他搭救空桐氏遗孤,还为此赔上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而傅雪殊却并未给缙云氏对等的报酬,缙云世子虽然得到晋升,却并不是他傅雪殊出的力。
      傅雪殊与他们一番唇枪舌战,连哄带劝,许以重利,几番立身赌誓,才成功安抚众人。好不容易送走了几尊大佛,将将歇下,约摸丑时,他便被管家唤醒,只见管家面色凝重道:“相爷,雏凤连夜从京郊别苑赶来,说空桐姑娘以与他们共用家宴贺岁为由,下药将别苑的仆役蒙倒,等他们醒来,空桐姑娘连同别苑的黑杀军都不见了。”
      傅雪殊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劈开魂魄,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煞白,刚想出言斥责别苑家仆的失职,转念一想,黑杀军是用毒和暗杀的高手,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这硕果仅存的十几人个个是黑杀军的翘楚,有以一当十的能耐。若空桐鸾铁了心要仆役们昏迷,他们再小心警惕也无济于事,而且以空桐鸾的行事作风,下了迷药而非毒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长叹一声,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额头,问道:“她可曾留下什么书信?”管家摇了摇头:“不曾。”
      天大地大,她会去向何方?若她只是想离开此地重新生活倒也罢了,若她不自量力执意报仇,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庇护她周全了。而黑杀军极善隐匿行踪,凭他府上的寻常侍卫,如何追查得到他们的踪迹?
      管家有些心疼地看着傅雪殊,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瘦削的肩胛骨几乎要戳破衣服,寒夜之中,他额上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管家问道:“相爷,可要吩咐侍卫追查空桐姑娘的下落?”傅雪殊道:“追,自然要追。吩咐雏凤,回去让所有别苑的人将别苑翻个底朝天,寻找线索,回想空桐姑娘这几日的言行,猜测她的去向。将相府的三分之一侍卫,不,二分之一,派出去追查姑娘的下落,天涯海角,哪怕她化身为天上的鸾鸟,也要把她找到!”管家犹豫了片刻,还是应道:“是。”虽然明知道徒劳无功,但相爷若不尽力一试,只怕不会安心,也无法向九泉之下的几位空桐公子交待吧。
      廿八之日,确然是个多事之秋。不过转眼便到了除夕,辞旧迎新的喜气冲淡了一切不快,在瑄晟帝的旨意下,向来俭素的宫廷也大操大办了一番,据说今年的贺岁宫宴比往年更加热闹丰盛,赐给朝臣的菜品也十分精致,凌晨还有烟花大会。祭天、朝贺、谢赏之后,外臣诸如百里殇便回到家里,而五大氏族——如今已是四大氏族了——的贵族则留在宫中领宴。百里殇直接同徐泽郢一同回府,将一脸无奈的阿泽推到厨房之后,她便美滋滋地坐等美餐。
      不多时一切准备完毕,徐泽郢出了厨房,额上些微有些薄汗。百里殇连忙迎上去,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阿泽辛苦了!”一面将身后的泗儿推上前,将自己的一块白绢帕往她手里一塞,道:“泗儿,快些帮徐公子擦擦汗。”
      泗儿被推了个趔趄,一脸震惊和抗拒地回过头望着她,百里殇挤挤眼睛,泗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硬着头皮上前为他擦拭。徐泽郢倒是比泗儿更加抗拒,忙不迭地躲闪着,口中也推辞道:“不劳烦姑娘了,在下自己来便好!”泗儿已经挨着他的鬓角,闻言便大松了一口气,借驴下坡,将帕子往徐泽郢怀里一塞,便退回了百里殇身边。百里殇见二人的反应都如此之大,笑嘻嘻地道:“向来只知道阿泽不近女色,同僚们相约去章台巷陌的风雅之事从不参与,没想到你对美人避之不迭到了这个境地。”
      泗儿在她身后,很想吐槽一句,徐公子又不像老爷你那么荒唐,那些绮绣阁、芳兰苑之类的地方,岂是朝廷命官该去的?但她毕竟有分寸,并未脱口而出。谁知这位徐公子倒是道出了她的心声,只听他正色道:“白大人,你我身为朝廷命官,那些声色犬马之处不宜常去,大人身为御史大夫,更应该以身作则,否则下官要上弹劾折子的。”百里殇尬笑两声,应道:“正是,正是。”
      心想,本官一不收受贿赂,二不蓄养歌姬,若连寻常男子常有的应酬都一应拒绝,岂不是显得太过刚正不阿、不近人情,难以与同僚处好关系?况且那些逛花街的官儿里边,再没有人比大人我更清白了。
      她不过是准备了一支梦酣香,请陪伴她的那位花娘美美地睡上一觉,顶多在香里掺杂一点合欢散,让她在梦中确认一下自己的“男儿雄风”罢了。话说回来,章台可真是个打听消息、处理秘事的好地方啊。
      百里殇又道:“阿泽,大过年的,考功簿子昨儿好不容易才批完,咱们今天不谈公事。难得我这里藏着两坛上好的青门引,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配着这小雪的天气和你做的一桌好菜,正好小酌几杯。”徐泽郢向来是个在口腹之欲上十分寡淡的人——事实上他似乎对一切都十分淡然,难得此刻颇有兴趣地开了尊口:“青门引?”百里殇道:“正是,”说着,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如实交待了,徐中丞可别上折子弹劾本官结党营私:这可是微生尚书送给我的好酒,我埋下梅花树下,受了今冬初雪的润泽,正是成色和品相最好的时候。”她一面说着,一面亲自启坛,为徐泽郢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徐泽郢端起酒杯,垂睫望着碧清的酒液和一点细腻的蛋青色的浮沫,忽然道:“听闻微生氏的酒,都是以词牌命名的。”
      “正是。据说老微生王爷为人风雅,又精通乐理,依着词牌谱了不少新曲,常在那弦月如弓、阵雨初霁、新荷摇风、梅雪争妍的风雅时刻,请府上秀客奏乐,自己与夫人小酌。曲牌名与酒名相应,成就一段风雅佳话。如今的微生王爷风雅不让其父,又兼着好酒,研究出了几种新酒的配方,将微生氏酒业并潇洒落拓之风发扬光大。”百里殇抿了一点酒,清冽的芬芳令她惬意地眯起眼,谈及老微生王爷的雅趣,眼中现出艳羡之色。
      徐泽郢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白玉杯,举到唇边饮了一口,白皙的脸上浮现两抹薄红,望着她道:“我最喜欢青门引。”
      百里殇的脸不可控制地红了。她承认,她是故意用青门引来招待徐泽郢的,因为她疑心徐泽郢便是那人,而那人知道她的本名——青盟郢,听到酒名定然会有所触动。而且那人最是好酒,见到这样极品的好酒定然原形毕露。此时此刻,听到阿泽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无论他就是那人,还是不知就里无心为之,她都难免有所触动。
      她将酒杯举到唇边,掩饰自己的神色,定了定神,方道:“原来阿泽好酒,先前倒是不曾听说。”徐泽郢专注地望着她,纠正道:“在下并不好酒,在下只喜欢青门引。白大人,不,白兄,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天下美酒三千,我只对青门引情有独钟。”
      百里殇被这接二连三的“告白”轰炸惊得外焦里嫩,勉强抽动嘴角,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呵呵,原来如此。不知阿泽出于何故如此偏爱青、青门引啊?”
      徐泽郢望着她的眼睛,答道:“这酒色如同白兄的眼睛。”
      百里殇还在等待他的下文,谁知他径自夹了一筷菜肴,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了。直到等他将口中食物咽下,都没有再度开口的意思。百里殇只得自己打圆场道:“原来阿泽喜欢这酒液的颜色啊,确实,青门引的色泽独特,如同极西特产的祖母绿、猫儿眼宝石,为其他名酒所不及。”
      她说完,就觉得这话像是自己拐着弯夸自己的眼睛好看,向来很厚的脸皮又不争气地红了一下。许是因为有了酒,徐泽郢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漾出一丝笑意:“不错,青门引独一无二。在下昔年也曾有幸,得过一坛斗酒十金的青门引,彼时年少不懂其中真味,只觉得酒意微涩,余韵又有些呛人,并不十分珍视。直到一坛酒饮尽才觉得怅然若失。愈是回味,愈觉得它清冽甘芳,回味无穷。后来偶然看见旁人欲待饮用这酒,心中竟然生出暴殄天物的可惜和深深的欣羡和嫉妒,方才惊觉自己早已对青门引情根深种。”“呵、呵呵,青门引有阿泽这样的知己钟情,也是不枉为酒啊。”
      百里殇虽然也见识过一些情话,但无论是直白坦荡如微生醴,还是含蓄蕴藉如韶嬴,都不过让她小脸一红心里一甜,从来不曾像此刻一般,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她心道,不好,再被他这样无意识地撩下去,自己原本算得上坚韧的脸皮可能就要溃不成军了。若徐泽郢真的是徐泽郢便罢了,若日后被自己发现真是那人,胆敢这样调戏自己,定然揍得他后悔做人。不过那人虽然向来油嘴滑舌,但若要他对着自己说出这番深情款款的话,只怕他会恶心得搓掉一身鸡皮疙瘩,再赏给自己一个嫌弃的眼神连同一记毛栗子吧。
      于是趁着徐泽郢没有再开口表达对青门引的情有独钟,她赶紧转换话题道:“对了阿泽,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郢’这个字十分罕见,除了用作郢城这个地名,我还从未见过呢。”
      这也确实是她颇为在意的事情,“郢”字十分生僻,她本名中有这个字,据那人说是因为她的父母在郢城相识相知,故有此名,当初看见徐泽郢的履历,发现居然除了她父母以外还有人用这个字取名,着实惊讶了一番。徐泽郢答道:“家母是郢城人氏。”
      这么凑巧?不过若真是如此,这个理由倒也是无可挑剔。百里殇点点头,问道:“郢城,是什么样的?”徐泽郢认真地想了想,答道:“郢城名为‘城’,实则是个静谧的小镇,镇子不算发达,多数居民都以种植、手作为主业。郢城盛产穗花牡荆,所以园艺、香料行业颇为发达……”
      百里殇听得津津有味,她自幼因病被父母抛弃,虽然不像筱天一般对父母充满孺慕之情,但对自己的出身、上一辈的故事还是颇为好奇,也曾听那人说一些父母的逸事——但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得知的,内容是否可信。听阿泽的描述,郢城应该本是个普通的村落,因为土质适宜培育穗花牡荆而得到发展,从而成为一个带着浪漫气息的小镇。她虽然用过穗花牡荆的香料,却从未见过穗花牡荆田,在阿泽的娓娓道来中,她眼前似乎浮现出大片大片紫色的花海,鼻腔也充满了那令人心柔的曼妙气息。
      能够培育出瑄晟帝这样的君主,他们的父亲想必是个有眼界又充满雄心壮志的有识之士;能生出她和筱天这样的美人,他们的母亲定然是百里挑一的倾城之色。他们有怎样的开始,是翩翩公子侧帽风流赢得芳心一片;还是倾世美人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二人有说有笑,不觉月上中天,外面已然响起了欢庆的爆竹声,二人望向窗外,恰见大朵大朵的烟花在空中盛开,有的如烈火鎏金,有的如九秋金菊,有的如空谷幽兰,有的如天女散花,尽态极妍,令人眼花缭乱,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百里殇已经带了三分醉意,嘟哝道:“这是皇宫的烟花,已经子时了么?”徐泽郢也有了酒,但除了脸上多了抹红晕,话稍稍多了些,一切与平常无异,他举起酒杯,冲百里殇致意:“新春快乐。”百里殇与他碰杯,也道:“新春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写的郢城盛产薰衣草,写完感觉太不古风了。
    本章小呆呆激情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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