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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千里光情绝独零落 ...

  •   “宫画锦过门之后,一年未育,韶祈便欲娶侧室开枝散叶,宫氏恐宫画锦地位被动摇,便将旁系适龄女子嫁为侧室。侧室入府,尚未有孕,宫画锦倒是怀了韶嫄。初胎是女子,侧室又不孕,韶祈便以此为由,娶了三妻四妾。不过宫画锦治家有方,是个颇有手段的女人,在她生下韶婺之前,府中并无任何姬妾怀孕。直到韶婺渐渐长大,宫二夫人方产下韶娈。空桐琛与我入府之后,宫画锦表面贤良淑德,却专会暗地里刻毒,不过那时她疲于应付我们母子,小姁方在她的疏忽下出生了。
      “我的童年并不美满,我出生之后,空桐琛渐渐失爱于韶祈,她惶惑之际,将一腔怨愤发泄在我身上,以为是我夺取了韶祈的关爱。我渐渐长大,那时韶祈对她已经恩断情绝,她便如同怨妇般终日对我絮叨,若痴若狂。到了韶京之后,在宫画锦的授意下,我被韶婺和韶娈百般刁难,不仅要想法自保,还要设法保她。为了在韶府争得一席之地,我努力出人头地吸引韶祈的注意,又要小心避开韶婺的锋芒。可惜,我的努力无济于事,空桐琛还是死了。”
      言及此,韶嬴顿住了,脸上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色,“我被寄养在韶姁的生母五夫人膝下,五夫人是个慈母,虽然她也怯懦而无法自保,但她倾其所有给了我这半生唯一一点温暖。后来韶祈这个衣冠禽兽死了,不久宫画锦也……呵,你明白的。未及一年韶婺也出了事——那事你也知道。五夫人去了,将小姁托付给了我。
      “如你所见,这一切的因由,不过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和一个天真愚蠢的女人造就的。我本就不该存活于世,我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一段孽缘的恶果。我生来经受的苦、我汲汲营营的追求、我的努力和挣扎、我的徒劳无功,一切皆拜他们所赐。我无数次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生便好了。他们身为我的父母,不曾给我丝毫家的温暖,却给我遗留下沉重的锁链与桎梏。
      “送空桐鹄上路之前,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空桐琛少女时期的事。他描述中那个天真欢愉的少女与我所认识的那个怨天尤人的弃妇判若两人,我产生不出半丝怀念与眷恋,亦没有缅怀和追思。留着她的东西,只能反复提醒我此身存在的错误。既然如此,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看了看百里殇,“是嬴太过纵容下属,才让他们如此僭越,平白让你听闻一桩家丑,见笑了。”
      百里殇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似乎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尚未开口,便见韶嬴将画像卷起来收下,冲她温和地一笑:“有劳了,在下先回房了,告辞。”
      “阿嬴!”百里殇见他要走,忙叫住他,韶嬴回过头,却发现百里殇情急之下竟然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挑眉:“小殇可是要为竹生求情?你放心,我知道他也是为我着想,不会为难他的,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长长记性。”百里殇一撇嘴:“竹生这小子油嘴滑舌,乖觉得很,打一顿也好,我才不会为他求情,我是想说,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也是物归原主。”说完她摊开掌心,正是韶嬴的那个暗袋。她将袋子打开,一边往外取东西一边说道:“印信我们没碰过,还你,令牌之前秦熠看过,发现用不了,又给了我,也还给你。至于这个,”百里殇捏起那片茜色的衣角,抬起头,又是咬牙,又是笑: “你竟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总之也还给你。”
      她的笑意里带着几分狡黠几分羞恼,又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韶嬴见她语笑嫣然,朱唇贝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珠玉泠泠,落在他心上,如闻仙韵,无端地觉得飘飘然,他忽然忍不住想道:那条路虽然荆棘遍布、注定一人往矣,可若终点能有她,便也算得圆满了。
      第二天,竹生一瘸一拐龇牙咧嘴地找上百里殇,向她道谢。百里殇正在船中画画,也不停笔,便笑道:“挨了一顿打还这么开心?”竹生笑嘻嘻地道:“小的皮糙肉厚,打一顿也没什么,况且兄弟们也手下留情了。可贵的是公子心头的淤伤化开了——昨儿回去后,公子对着夫人的画像说了好些话,把画好好的收起来了,可见是心结化解了。”
      百里殇笑而不语,竹生觑了百里殇一眼,大惊小怪道:“呀,姑娘,您今儿的妆梳得不好,额间的花钿点得不对称,肯定是泗儿姐姐睡迷糊了弄得不好。不过姑娘生得美,这样子也怪好看的。”说完捂着嘴吃吃笑。泗儿正托着一方镇纸走过来,不知前言,只听得后半句,便走上前给竹生吃了个毛栗子:“我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嚼姐姐的舌!”一面向百里殇道:“姑娘,韶公子听说姑娘在画画,叫我送来这个镇纸。”百里殇冲泗儿点点头,示意她将东西放下,再向竹生道:“我的妆是自己打理的,这额间的不是花钿,是个……天生的胎记,不对称是我刚才调弄水绿色颜料溅的。”在一旁做些针黹的溟儿也笑道:“竹生昨日才因为多嘴挨了打,今日就不长记性起来,还这样混说混道的。”竹生又觑着眼瞧了瞧,笑道:“怪道呢,先前在韶京的时候我们就见姑娘天天点花钿,美得像仙女一样,这个妆容还引得韶京的姑娘们争相效仿,原来这个印子是天生的,这就是天生丽质吧!”百里殇笑道:“韶嬴身边有你这么个开心果,想必是解闷不少。”
      竹生又在百里殇那里说笑一阵,方出了门,回到供船员仆役居住的舱室里,确认再无旁人,他方示意室内等候已久的暗卫上前,低声道:“公子昨日吩咐,换条路,从父母早逝或者弃儿的角度去查——多半是后者;再有,眉心有水滴形的青记,查查看可是病症或者奇毒;还有,百里姑娘裙角襟袖上总是绣着皇族族花蔷薇,打探一下她是喜欢蔷薇花呢,还是与皇族有什么关系。此事不急,但千万别打草惊蛇,叫几个最稳妥的兄弟去查。”
      且说缙云笄一行人,比韶嬴百里殇启程早,行伍出身脚程又快,加上宋东阳等人身上沉冤初雪,更是归心似箭,故而早早便抵达了帝都。瑄晟帝自是表达了一番慰勉之情,各自封赏不提,余下的缙云军也论功行赏、论罪处罚,一一妥善安置。至于缙云笄,她一身武功尽失,身体却无大恙。朝中诸人,也有赏识她骁将才干的,也有怜惜她遭逢大难的,也有为国思虑忧心她不能再将兵作战的,也有出于党争暗自幸灾乐祸的。然而瑄晟帝除了对她慰勉赏赐之外,对于她的职衔安排并没有提出只言片语,也不知是一时忘了,还是并无打算。
      夜间宫中赐宴,缙云笄身为主角,自然是众星拱月。众人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便欲到她那里探风,谁知缙云笄宠辱不惊、心如止水,对于武功全失,她不以为悲;对于圣眷优渥,亦不以为喜。
      贤妃缙云筝近日心事重重,故而尽管势同水火的长姐武功尽失前途未卜,她也无心借此机会对她冷嘲热讽。她天生爱慕虚荣,平日但凡有宫宴,必定精心打扮一番,设计邀宠,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之前韶嬴身死的消息虽然在瑄晟帝的命令下宫中上下全都禁言,然而恰逢皇后归宁处理族中事务,在家中听闻了韶嬴的死讯,忧思过度而病倒,如今虽然听说韶嬴死里逃生,凤体却尚未大愈。而贵妃空桐鸢,受到家族牵连,被贬为婕妤,禁足在璎容殿中,等空桐鹮被押解回京便一同定罪。原先偏殿里的叶充仪也避嫌迁出宫去。银月礼制,赐宴外臣,非妃位及以上不得入席。故而今日宴中,五人去了二人,只余贤妃、德妃、淑妃三位。
      多年宿敌一朝溃不成军,对缙云筝来说本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然而她还没高兴几日,宫中便传出皇上要立妃的消息。一说是为维持四妃的礼制,补入一位妃子;二说是今年朝中几度换血,为稳清流,皇上要立一位氏族之外的女子为妃以安前朝之心;三说是宫中已有女子珠胎暗结,银月虽是禅让制,然前朝皇嗣成为后朝肱骨的美谈比比皆是,皇嗣降生亦被视为祥瑞,乃举国之喜,而这位怀有龙裔的女子,也能母凭子贵一举封妃。
      她忧思辗转了几日,想去皇后那里打探口风,偏偏皇后欠安;想到淑妃那里旁敲侧击帝姬那边的消息,微生酊却给她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德妃万俟淅倒是与她一样忧心忡忡,听说微生酊给她不痛快,还为她打抱不平了一番,然而万俟淅向来没什么主意,只会说一些没什么用的话。她心中正焦躁着,瑄晟帝金口玉言的皇命却来了:宫中不日将要立妃,皇后欠安,贤妃成了最尊贵的女人,要她主持一应册立大典。
      人选虽然没有明示,但早已经是不传之秘了。
      人就是如此,若是头顶上悬着一方宝剑,虽然终日惴惴不安,但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及至宝剑终于坠落,一切尘埃落定、无可挽回,心中却更不是滋味起来。
      她也曾猜测那个幸运的女子会是谁,陈贵仪、钟离贵容、和最近十分受宠的蔡充容都在人选之中,立妃呼声最高的向来是陈梓烟。
      贵仪是妃位以下最高的品阶,而陈梓烟向来颇受瑄晟帝的喜爱,她的兄弟陈睿丘是朝中清流,年纪轻轻便官至兵部尚书,可谓煊赫之至。宫中一后四妃,都是凭着家族立命,尚且汲汲营营、步步小心,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其余妃嫔要想安身立命,要么小意殷勤讨皇上欢心,要么依附于受宠的后妃或者帝姬,要么像苏氏那样自请迁宫,冷寂一生。可是唯独这个陈梓烟,实在是太好命了。论长相,唯独那双眼睛出挑些,别的实在平平无奇;论性情,不过温柔和顺,没什么惊人的好处;论才华,什么都略知一二,无一精通;论家世,与其说她仗着兄弟的封荫,倒不如说是陈睿丘借着裙带关系步步高升——毕竟是她受宠在前,他入仕在后的。
      陈氏在宫中人缘极好,因为身世清白,与她相交不用担心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她性子又随和,品貌又不出挑,也不会引人嫉恨,所以宫中诸人都爱与她亲近。她又深得帝王宠爱,无人敢欺辱她,如果她上位为妃,对缙云筝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晋升为妃的到底会是谁?她心中又妒又恨,却还要打点精神操持封妃之事,自然是无暇顾及缙云笄了。
      宫宴尽欢而散,众臣纷纷打道回府,而刑部尚书缙云尘的马车,在拐过一个胡同之后,又调转了车头,向傅相府的方向驶去。到得府中,只见书房里茶果皆备,傅雪殊虚位以待,分明是料定他会过来。缙云尘也顾不得虚礼,甫一进门,便道:“怎么回事,皇上并未如相爷所言,动将军的职衔,如果一切如常,岂不是我们风声鹤唳了?那下官与相爷的交易也没有必要了。”
      傅雪殊笑道:“皇上没有夺权,不过是因为眼下尚无需要缙云将军坐镇的战事。”缙云尘冷然道:“那么依傅相的意思,若天下海晏河清,再无战事,将军便能一生无虞,缙云氏族煊赫依旧,下官在协作中便也再无好处了?”傅雪殊一哂:“长风起,巨浪兴,海晏河清能有几日?极西久攻不下,朝廷如蛀空的朽木,几无可用之臣,你以为,极北会偏安一隅,乖乖等着万俟灏去息事宁人?用不了一月,极北必有异动,缙云笄的兵权和她亲自训练的精兵必会易主,你信是不信?”
      缙云尘的一身酒气早被吓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傅雪殊继续道:“缙云尚书,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你决定放弃缙云笄、扶植缙云篁那一刻起,你已经同本官绑在了一起。无论缙云笄盛衰荣辱,你都别无选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嬴到底是阿嬴啊,一面喜欢,一面调查,所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可言。
    不过他也是可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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