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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开休生必先破后立 ...

  •   空桐鹄强忍住内心的恐惧,睁大眼睛反复辨认,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韶嬴?你不是已经——”不知是他因为太过恐惧老眼昏花,还是因为韶嬴一路上餐风饮露清减了,他的容貌变化太大,竟然有些“她”当年的影子。韶嬴轮廓分明的脸上笑意更深:“正是在下,托王爷的福,在下侥幸从令弟手下生还了。久别不见,空桐王爷不妨随我进去叙旧。”语毕,他反客为主,挟持着空桐鹄,大剌剌向王府内走去。整个空桐王府早就被出其不意的缙云军无声无息地控制住,甫跨入门槛,浓厚黏腻的血腥味便熏得空桐鹄几欲作呕。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妻子、弟媳和其他子侄的头颅,而韶嬴一脸漠然地一脚踢开它们,惨淡的月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如同地狱修罗。
      而府门外,宋东阳亲自扶起伤痕累累的缙云笄,手中长刀指向十倍于他们的空桐府兵,沉声道:“为国,为君,为将军,为吾等自己,杀——”
      “杀——”千余军士齐齐呐喊,杀声震天,似要震碎头顶的阴翳,夺回那青天朗日。藏头露尾、枉担污名、人人喊打的委屈,离家去国、血染袍襟的悲壮,将军受辱、手足变节、同侪枉死的愤懑,这些积蓄已久的痛与恨,都在这一刻爆发,他们以褴褛战袍、残刀断戟对阵坚甲利器、肥马精兵,没有人怯懦,没有人退缩。而尚且茫然的空桐府兵,见王爷被俘,敌军如豺,便失去了主心骨,如同待宰羔羊般颤抖起来。
      “没用的东西。”张喻看着麾下的一干散兵游勇,啐了一声,跃马上前,扬声道:“空桐府兵听令——”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凄厉的骨哨打断,原先黑杀军的那位“军师”越众而出,冷笑道:“你是哪门子的将军,空桐府兵也是你指挥得的?”
      就在二人内讧之际,马胜旭率先认出了张喻——尽管他以面具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马胜旭怒吼一声:“张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看爷爷取你狗命!”便提着染血的长刀,正欲拍马上前,却听宋东阳在身后喊道:“老马,张狗放着我来,不要乱了阵脚!”马胜旭铜铃也似的一双眼睛险些瞪脱眶,如恶虎般咆哮一声,才生生将胸中浓烈的杀意转移到空桐府兵身上——除了贪功又怯懦的杂兵,府兵队列中还有大量令行禁止、劲锐骁勇的黑杀军。
      且说百里殇那边,被她乱了阵脚的黑衣人情急之下取出怀中的传讯烽烟朝她掷去,呛人的烟雾顷刻便迷了她的眼。而秦熠那边,原本还打算找准时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他,眼前突然失去了百里殇的身影,顿觉一颗心被扔进滚油里熬煎,他不顾一切地一跃而起,手中长剑挽出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阵中,两个原本高速移动的黑衣人脚步生生停滞下来,不待为首者质疑和苛责,颈项上细细的伤口便喷薄出滚烫的热血,直喷了数尺远,随即直挺挺地倒下了。
      若百里殇不曾为紫烟迷了眼,她便可以认出,这剑法,正是那人的绝学——鬲溪梅令中的一招,名唤“玉钿何处寻”,特点是伤口细小,却伤在血脉要紧处,伤者不及止血,会在顷刻间失血而死。
      月光明灭,映在秦熠脸上,尽管面目普通,其气质风神却令人心折。他伫立在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之上,目光在阵中人身上逡巡,仿佛只是流连花丛,不知挑选哪一朵去怜惜,众人却无端生出如芒在背的不安与战栗。为首的黑衣人习惯了所向披靡的屠戮,几乎忘却了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他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人,既惊且疑:“秦熠?”随即,他踢开脚边碍事的两具尸首,回头喝道:“变阵,天星灭!”
      目不能视的百里殇原本听得秦熠来了,心中还生出一些底气,待听闻黑衣人的话,心头便是一紧——黑衣人已经毫不避讳地说出阵法让他们听见,说明这阵法极其难破,纵然知其名字,也难以逃脱。
      她从没听说过这个阵法,故而并不知道,天星灭的凶险之处在于,此阵乃大凶必杀之阵,若无人牺牲,便无人可以全身而退。这样的阵法,克制的常常是伉俪情深的夫妻、义薄云天的兄弟,每个人都想着牺牲自己在保护重要的人,每个人都急着将至亲推出生门,结果不是双双困死在阵中,便是幸存者不愿独活,共同赴死。又或者,多少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分飞,多少金兰契生死之际割袍断义,天星灭,人情绝。
      黑衣人没指望二人上演同袍情深的戏码,只是根据眼下的人数和情形选择了最有效率的阵法,望着阵中被困、插翅难逃的两个人,他面上现出一丝狞笑。
      且说极西王宫中,极西王与空桐鹮看见天上的紫烟,空桐鹮大喜,以为黑杀军已经得手,一面派人前去驿馆确认百里殇和秦熠的死讯,一面要求极西王点兵向西扶进发,前去接应空桐鹄,以“诛逆贼、清君侧、勤王事、缅英灵”的旗号,正式发起战事。极西王亲自点了五万王军,交给空桐鹮道:“三公子,你先带着五万兵马与王爷会合,也以此证明孤的诚意。孤还要督办粮草,今秋歉收,若辎重不齐,岂不为祸?三日后,孤会率领三十万王军,随后便到,愿为王爷殿后,如何?”空桐鹮觉得妥当,便应了,当即带着五万军马,连夜开拔,与兄长会合。
      而空桐王府外,战事正酣,那干随张喻造反的缙云军,终有人面对将军受辱的惨烈,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再次倒戈,而那些为了军饷、服役而来的部分空桐府兵,他们本是善良懵懂的百姓,也在宋东阳慷慨激昂的劝降声中,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和处境,决心弃暗投明。尽管局势大变,缙云军亦愈战愈勇,然而由空桐鸑亲自训练过的黑杀军,皆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故而战况胶着,并没有哪一方讨得便宜。
      王府内,韶嬴慢条斯理地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近两千缙云军化整为零,偷偷从硫青山上带下来,慢慢地混入西扶百姓之中,甚至打入空桐王府的。又如何诈死瞒天过海,将调动韶嬴自己的暗卫的印信传送出来,既给百里、秦熠二人传讯,又联系上自己的暗卫。又是如何在空桐鹄最洋洋自得的时候,迅捷又无声无息地控制住整个空桐王府,将还在梦中的嫡系眷属屠戮殆尽。
      “说到底,空桐氏能有今天,还要多亏了郡主,若不是郡主任性出走,千里寻良人,迫使令弟空桐鸑将我们仓促放走,在下被逼下悬崖,却因祸得福,才邂逅了被你逼上梁山的缙云军啊。”提起空桐鸾,空桐鹄脸上现出几痛心又欣慰的矛盾神情,他露出一个又疼痛又快意的笑容:“韶大人,你说得不对,我空桐氏枝繁叶茂,你以为仅仅屠杀了一府的内眷,便灭了我嫡系满门了么?我告诉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爷想说,你尚有亲族不在府内对吗?”韶嬴不那么君子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下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就在两炷香之前,在下的暗卫从帝都街巷上撕下来一张‘告万民书’,八百里加急送到在下的手上,上面写着,空桐郡主仗势行凶,杀害当朝右相的未婚妻、后宫中贵容之族妹,证据确凿,已经判了立春问斩,而空桐鸑也因纵妹行凶,一并羁押在天牢了。”韶嬴身边的暗卫识趣地上前,将一份拓印的“告万民书”递给空桐鹄。
      他颤抖的双手几乎拿不住薄薄的纸张,他读得如此缓慢和艰难,过了许久,久到须弥都变成了芥子,久到他原本养尊处优、保养良好的脸迅速苍老了二十岁,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眼中现出难以置信和恐惧,喃喃道:“不可能,阿鸾虽然性子娇纵,但天性真纯,绝不会杀人,一定是你们——”韶嬴再次无情地打断了他:“空桐郡主到底有没有杀人,待春后芳魂归了地府,王爷在泉下相问,便能得知了。”
      语毕,他观察着空桐鹄的表情,没在他脸上看到令自己满意的绝望,便慢条斯理地继续补刀:“对了,王爷还有一个弟弟在极西对吧?王爷是不是还在等着他连同极西王带兵前来援助?你是不是想着,只要门外的黑杀军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刻,缙云笄麾下的两千疲兵不在话下?那在下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吧。宁远将军王子狷奉皇命,带八万大军秘密开拔,于四日前到达西扶并与宋将军会合,在下亲自证明宋将军等的无辜,并说清始末,王将军已经给朝廷上报,并决意襄助缙云军共同平叛。”他顿了顿,看到空桐鹄脸上神色变化,又慢慢补上一句:“还有,昭武校尉迟近楠携五十万大军,正在赶往西扶的路上,兵将众多,脚程可能没王将军那么快,不过用来给令弟空桐鹮以及极西王收尸,应该足够了。”
      已经战了大半个时辰,百里殇被紫烟熏透的双眼慢慢恢复了一点视力,可是却渐渐力竭了。汗水湿透了襟袖,挥舞着软鞭的右手也酸疼不已,鞭法也失了准头。天星灭之阵千变万化,比先前那个阵法更加复杂,连深谙奇门八卦的秦熠都难以破解。再这样下去,只怕二人都要力竭而亡。
      正绝望间,秦熠忽然发话了,用的依旧是传音入密的方法:“小殇,我已经找到了破阵之法,此阵变幻莫测,二人都在阵中,容易互相干扰,反而无益,待会你先按照我的指示逃出去,不必管我,也不要回驿站——你的暗卫已经带着两个侍女离开了,你直接往西扶走,避开极西的军队。等你出了阵,我不受干扰,便能易杜为开,化景为休,逃出生天。不过我不会回来找你们了,你千万记住——‘秦熠’死在阵中。明白了吗?”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真的能破阵而出吗?我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死?我可以相信你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不休,百里殇努力睁大眼睛,在一面迷蒙之中仔细辨认着秦熠的身影。秦熠见她不答,又道:“小殇,相信我。”
      这句话温暖坚定,冲开记忆的闸门,带着思念的回忆席卷而来。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刚习武的时候,自己害怕摔跤,不敢站梅花桩,那人说:“别怕,我轻功那么好,如果发现你要摔了,肯定能及时把你救起来的,你不会摔痛的,乖,相信我。”自己在他温柔的鼓励下战战兢兢上了桩子,然后在那人前仰后合的笑声中摔了个嘴啃泥。
      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是那人带着自己去采菌菇,自己不顾他的叮咛,非要去摘悬崖上怒放的野花,失了脚。那人本能地拉着自己,却被带了下去,命悬一线之际那人扒住了凸起的嶙石,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相信我。”
      那人难得温柔,一旦柔情似水起来,十有八九是要作弄自己,可是那一刻,自己却在他的抚慰下慢慢镇定下来。随后,他松开手,借着坠落的冲劲单手抱起自己,脚上用力一蹬,回到了山顶的平地。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神色柔和起来,冲秦熠缓慢而又坚定地点头。秦熠见她应下,松了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站定坎六,朝震四出手,死生不论,立刻退到乾一,击杀巽五,待兑二位惊门变生门,你便冲出去,不要回头。若巽五不死,你就转杀离三,仍然走兑二——就是现在,起!”话音刚落,他便暴起,长剑直指坤八死门,黑衣人狞笑起来:“又来了一个舍己为人的,白大人,秦大人要为你而死,你感不感动?”百里殇既选择了相信秦熠,便不为所动,丝毫不理会黑衣人的话,按照秦熠的指示走位,果断扬鞭一击,正中巽五位上黑衣人的天灵盖,毫不犹豫地从兑二位冲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坤八的黑衣人一击入肉,手中的利刃已然洞穿了秦熠的右肩。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爱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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