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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死惊伤方绝处逢生 ...

  •   帝姬亲启:
      见信如晤。堇娘幼承庭训,时闻帝姬巾帼佳绩,渴慕帝姬才德久矣,常思叨陪左右,以承教诲。不期上苍垂爱,赐奴良机,与帝姬相识不过月余,甚是相契,私心引为知己。帝姬展信之时,便是堇娘气绝之日,无奈内心有千般言语,万种情愫,不堪上达天听,又恐族姊训斥,唯将五内之铭,诉诸帝姬,以全堇娘之念。
      堇娘自承间谍重担,步步为营、兢兢业业,幸不辱命,无奈心不由己,错许良人,日渐沉溺,五内俱焚。傅相少年才俊,博闻强记,又谦谦如玉,亭亭如松,其志冰玉不足以喻其洁,其情春雨不足以喻其柔,朝夕相处,堇娘不堪重任,竟将一颗私心贸然相托。虽蒙帝姬、族姊百般规箴,无奈情丝如白练,爱火如鬼灯,奴终日煎熬,既恐辜负圣上之托,寒帝姬、族姊之心,又不忍谋算良人,断其前路、伤其心。奴辗转数日,终决此意,便将贱躯为祭,既全帝王之谋,又遂奴之私心,忠义两全,两不辜负,岂不兼美?
      空桐郡主与奴势不两立,百般磋磨,终日折辱,倘断送了奴的性命,圣上便可藉此将其羁押,以为掣肘;傅相亦不知奴本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只会怜惜奴薄命横死,如此,奴纵然身死,若孤魂不灭,亦含笑九泉。一切细节,奴已安排妥帖,万无一失,奴身后之事,便交由帝姬料理,奴身边二婢,亦受奴之托,必会襄助帝姬,二人谨小慎微,从无大过,还望帝姬善待二婢。
      奴生母早逝,其余亲长情分皆凉薄,父亲儿女绕膝,亦无天伦之忧,奴之一去,无牵无挂,亦无人为奴尽哀,只恐黄泉路凄风苦雨,若帝姬垂怜,还望赐些香灰纸钱,孤魂野鬼,无以为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肝脑涂地!
      堇娘绝笔
      今夜月满,云翳又浓,是个时圆时缺、时阴时晴、时昏时明的天色,百里殇小心翼翼地跟在黑衣人的身后,那人身上绣着千里光的黑杀军标配外裳昭示着他的身份,又显得过分刻意而让人起疑,百里殇在这虚虚实实之中最易多思多虑,故而尽管离她的寓所越来越远,情知有些不妥,却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
      行至一片山谷,黑衣人终于找到了接应,二人压低嗓音窃窃私语起来,百里殇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敛气屏声,竖起耳朵去听:“一切准备就绪,寅时紫烟为信,两处一同动手,三人一个不留!”三人?她自己、秦熠,还有一个是谁?两处?除了极西,另一处是西扶?电光火石间她心念一动,猛然意识到不对来:黑杀军交换信息,为何要刻意走到如此荒僻空旷之地,又为何不用暗语或者传音入密,这样的大白话,仿佛是刻意说给别人听的。她暗道一声不好,转身欲逃,却听黑衣人那冷厉粗嘎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这是要去哪呀,白大人?”
      百里殇惊恐地睁大眼睛,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将她拉了过去。她正欲惊呼,那人捂住她的嘴,熟悉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是我。”竟然是秦熠!他是何时跟过来的,为何自己浑然没有察觉?还有,他对自己说话,用的竟然是传音入密!百里殇好歹算是个习武之人,尚且不会传音入密的功夫,她记得牧风崖边生死一线的时候,连韶嬴也不会,可见这应该算是个比较精湛的技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秦熠,是从何处习来的?
      不过眼下的情形是容不得她思考这个问题了,外面沉稳有力的脚步踏着衰草,梭梭作响,黑衣人如老猫戏鼠般的声音时远时近,最近的时候仿佛就在耳畔,百里殇环顾四周,发现秦熠将她拽到了就近的一个小岩洞里,洞口很浅,掩映着稀稀拉拉几丛枯草,周围的岩洞虽多,但若挨个搜检起来,却也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怎么办!百里殇睁大眼睛看向秦熠,他的眼神清澈灵动,哪有半分瞎子的样子!百里殇有心问他,无奈不敢开口,又不会传音,只能惊愕地望着他。秦熠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一边道:“外面的人数不下二十,多数人埋伏在山石之后,怕是早有准备,故意引你过来,你中计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告诉我怎么办!
      百里殇瞪大眼睛,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恐惧与焦躁,秦熠道:“看来空桐氏对你颇为忌惮,竟然派了这么多人来杀你。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杀出去了。”
      就凭你我?
      百里殇用眼神表示震惊,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丰富,秦熠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别怕,待会等那个找你的黑杀军走过来,你先出其不意偷袭他,解决掉一个是一个,不出所料的话,你一现身,他们就要结阵了。”
      那你呢?
      “我?自然是躲在你后面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你不必管我,专心应付他们的阵法,我看出门道来便说与你听,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照我的指示做便是了。”
      你……到底是谁?
      “你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是秦熠,真正的秦熠已经死了,别担心,我是来帮你的。”他的眼神清澈坚定,蔚蓝色的眼睛如同大海,看向她的时候甚至透出一种温柔,百里殇心中一暖,出于本能地选择相信——其实她也别无选择了。
      百里殇敛气屏声,静静等待着,直到一双黑色的窄头靴踏过她眼前的枯草,便立刻凝神聚气,轻叱一声,突然暴起,抽出腰上的软鞭,拼尽全力朝黑衣人劈头盖脸抽过去。那黑衣人虽不曾防备,却凭借多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本能一矮身,生生避开了这全力一击,鞭子凌厉的劲风扫过他的面颊,脸上登时皮开肉绽,他不顾面上伤痛,立刻以指为哨,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百里殇心中叹息一声,情知错失良机,便也不贪功冒进,而是借着方才的冲劲一个腾挪,跳到了山谷的空旷之处。
      果然如秦熠所料,哨声之后,随着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原先隐匿在四周的黑杀军迅速地聚拢过来,站定、布网、结阵,不过数十人,却在转瞬之间结下天罗地网,将百里殇包围起来。四围皆是山石,黑衣人桀桀的笑声在空谷之中回响不绝,越发显得凄厉如同鬼哭:“白大人,跳梁小丑的戏份到此结束了。”
      百里殇眼风一扫,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如你所愿。”尾音未落,她便凌空而起,手中纤细的软鞭如同银色的响尾蛇,在空气中抽出一声脆响,便毫不留情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抽过去。
      借着一跃而上的机会,百里殇终于得以窥见此阵的全貌。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八门易位,瞬息万变,每一个黑衣人都行动如风,她方才扬起的一鞭甚至没扫到一片衣角,她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阵法,可是直到气竭力枯,落回阵中,依旧不曾瞧出半丝破绽。情急之中,她将软鞭横在身前,抱元守一,尽量不被眼前旋转不休的黑衣人分神,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相似的阵法。
      恍惚间耳边整齐划一的沙沙声远去,清澈稚嫩的童音在耳畔响起:“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烦死了,为什么要背这些啊?我想直接学阵法!”男子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不行,必须先背会这些,才能学阵法。”“我就要学阵法!”“那也可以,你叫我一百声好哥哥,我就直接教你阵法。”“……当我没说。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我背出来了。”“嗯,生门在哪里?”“……不知道。”“笨死了……”
      “生门在艮七。”记忆中的声音与耳边的传音重合,原先带着重影的繁复阵容在心底清晰起来,多年以前那人的教诲在脑海中懒洋洋地响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若一个阵容复杂过了头,就想办法回到最初最简单的地方。”配合着秦熠的提醒,百里殇豁然开朗,踏着幼年练习过千百遍的步法,从容不迫地向生门的方向走去。原本固若金汤的阵容被撼动了,守生门的黑衣人被她灌注了真力的一鞭生生逼退,百里殇眼中精光一闪,正欲抢出去,那黑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什么朝她掷去,百里殇眼前一花,耳畔传来一声迟到的“小心”,眼前炸开一片浓浓的紫色烟雾,随即便失去了视力。
      “启禀皇上,空桐鸾已经被押入天牢,空桐鸑也以帮凶的罪名羁押,给他上了关押习武之人的炎铁镣铐,傅相暂时被软禁在本府,请问该如何处置?”浓重的夜色尚未翻起半丝苍青色,帝都转瞬间便变了天。百姓一夜好眠间,傅府的娇客成了刀下孤魂,而金尊玉贵的郡主成了杀人犯。瑄晟帝满意地点点头:“唔,傅相府上出了人命,可见他治家不严,看在他痛失爱侣的份上,朕便不多追责了,令他闭门思过吧。穆堇灵慧机辩,追封灵泽县主,一切丧礼如仪,由贵容钟离月主持,以慰芳魂。空桐鸾杀人证据确凿,褫夺郡主封号,立春问斩。明日——不,即刻将此案结清,将案情与判决张贴于街市之中,也让银月子民见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儆效尤。”
      负责此案的女官温思睿、谭悯兰并刑部都官庄梦生领命去了,瑄晟帝方转向慕容筱天,笑道:“好了,半个月前已经依你派了兵了,宁远将军王子狷亲自带兵,急行军昼夜兼程,如今已到达西扶,你可还恼我?” 慕容筱天盯着他,忽然笑了:“我若是恼,便也不帮你去傅府煞尾了。只是可怜了穆堇。”“可怜什么,不过是个痴儿罢了!”钟离月从垂纱帘栊后面走过来,面色如霜,显然还在因为帝姬不信她的占卜、执意派兵而着恼,帝姬不以为意,径自去了。
      西扶空桐府,数万空桐府兵被坚执锐,阵列在府门之前。夜色之中,一面灿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而动,旗上的的千里光绣得灿然怒放,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空桐鹄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纹袍饰,迎着数万双近乎狂热的眼睛,负手而立。他的脚下匍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倘若拨开她凌乱肮脏的长发,对上那一双满怀愤懑、目眦欲裂的眼睛,便能认出她正是靖国大将军缙云笄。
      许是感受到她凌迟一般的目光,空桐鹄低下头,对上她愤怒的视线,“啐”的一声将唾沫吐在她脸上:“你瞪什么?等你那两个同僚的死讯传过来,我便拿你祭旗。你不是最忠君爱国的么,那就以你的血,为这个朝代画上句号吧。”缙云笄扬起脸,唾液从她脏兮兮的脸上滑落,明明显得滑稽可笑,却无端生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来。府兵的队列中,有一部分人眼中现出不忍之色,却终究无动于衷。
      空桐鹄被她盯得心中发憷,忍不住道:“你还在指望谁来救你么?是你那几个被困死在山里的山贼同袍,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只会吃软饭的皇——嘶!”缙云笄发狂一般挣动起来,狠狠地咬住他的小腿,鲜血顺着明黄色软靴流淌着,空桐鹄疼得跳起来,竟然还没甩开。左右两边的侍卫眼疾手快地过来,卸掉她的下巴,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空桐鹄犹不解气,又上前用没受伤的脚踢了几下,骂道:“都喂了化功散了,怎么还有这样的蛮力,可见是个野性不驯的蛮人!”府兵之中出现片刻的骚动,又在为首者的镇压下迅速归于宁静。
      缙云笄消瘦的脸庞紫胀起来,嘴角鲜血直流,眼神却依旧桀骜不驯。空桐鹄大怒:“来人,把她的眼睛——”忽然,西边紫色的烽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空桐鹄大喜:“不用挖了,极西已经准备好了,直接祭旗吧!”
      没有人依令行事,空桐鹄狐疑地回过头去,便被两个侍卫的血溅了一身,他惊恐地看见夜色中望不到头的队列,看见迎风飞扬的“缙云”旗帜,看见宋东阳怒不可遏的脸,看见宋东阳身边年轻俊美的军师——那人将手中的判官笔横在他颈项上,冲他露出一个如同三月春风的笑容:“空桐王爷,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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