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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前路怎奔初心何往 ...

  •   出了刑讯室,秦熠放慢了脚步,仿佛力竭一般喘着气,任由百里殇拽着他飞一般掠过长长的密道,爬回了空桐鸑的书房。百里殇敛气屏声,细细听了半晌,低声道:“我怎么没有察觉半丝有人过来的动静呢?”秦熠好容易将气息喘匀了,哼道:“哪里有人来,刚才你看着我摸索机关,可曾见我几时装了一个警报?”百里殇奇道:“那你为何扯谎将我带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缙云将军,不赶紧……”她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闭上嘴。
      秦熠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抱着臂不说话,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劳什子缙云笄,刚才不过是见狱中那人虽然高挑且声音低沉,却骨骼纤细,应该是个女子,又自称将军,才大胆猜测了一番。“秦熠”的品级比缙云笄低,不好贸然冒犯上级要求她自证身份,况且他也没有理由要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拿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确认那人的身份。
      很显然,狱中那人对他们的身份也十分怀疑,一个是闻所未闻的朝中新秀,还没带印信;另一个是只有模糊印象且如今形象与那模糊印象大相径庭的打酱油同僚——因为嫌弃秦熠“样貌丑陋”,他借着中毒又奔波憔悴的理由,一路上把秦熠饿瘦了不少,早就把他一张标志性的方脸给瘦尖了。原本只是为了自己看着不犯恶心,反正已经糊弄过了韶嬴和百里殇,谁承想会有还用得着秦熠身份的一天。本来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套话,应该也能判断出那人到底是真的缙云笄还是空桐鸑安排的冒牌货,谁知百里殇二愣子一般的问话,让本就对他们身份不甚信任的缙云笄心中警铃大作。白逦不叫白逦,他秦熠也不是真的秦熠,若是缙云笄细细盘问下去,只会把情况变得更糟,于是他当机立断,找了个借口拉着百里殇跑路了。
      不过更棘手的问题是,刚才着急跑路,他竟然拽着百里殇用轻功溜了几丈路,虽然他已经装作拼尽了三脚猫功夫后喘不上气的废物样子,但是万一那小丫头心细如发起来,认出了他轻功的路数,解释起来着实麻烦。
      百里殇道:“也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确认缙云笄的身份,万一是个西贝货,我方才的问话直接暴露了我们尚未与军队会合的消息,在空桐氏面前就唱不了空城计了;万一不是假的,问她那样的问题,那我俩反倒显得像西贝货了。是我考虑不周添了麻烦了。”秦熠见她丝毫没有提起刚才他轻功的事情,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哼道:“知道就好!等我恢复了这里的机关,快些赶去下一处查看罢,别的事情可以白日里从长计议。”
      百里殇看着秦熠走来走去东摸西碰的身影,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刚才拽着她飞速从缙云笄面前退开的秦熠,实在不像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人,他的轻功那样好,快到她甚至看不清他功夫的路数,还能轻而易举地破解武林高手空桐鸑的暗器,走入机关复杂的密道仿佛走进自己的家中,这样的人,真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瞎子,真的是兵部郎中秦熠吗?当初驿馆里那个雨夜,真正的秦熠会不会早已死去,眼前这一个,是不是空桐氏安排过来的人呢?如果是,那这个“秦熠”,竟然已经能够动用真秦熠的人脉,直接给皇上传信,还通过了她和韶嬴一路上的百般试探,慢慢博取了他二人的信任!
      此人简直是深不可测。
      一瞬间,初生牛犊般的一腔孤勇离她而去,她终于意识到一路上出生入死的革命感情很可能都是假象,而如今韶嬴不知所踪,秦熠真假不辨,除了微生醨赠与她的流云卫和慕容筱天为她挑选的御林军,她身边没有任何能够对垒阵前的可用之兵,孤身一人深陷敌营,妄图凭借自己不足三寸的舌头翻云覆雨。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狂和愚蠢,意识到自己对于同伴太过依赖和信任。
      而这厢,牢笼中的缙云笄也难以慰藉心头的沉重。若那两个自称使臣的人所言不虚,那么说明他们尚未与自己的残余部队会合,两个只会摇舌鼓唇的文臣,没有军队的支持,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皇上素来慎重,派这样的人前来,是因为朝中无可用之人,还是已经决心放弃她,以一个将军、三个使臣的性命作为发兵的理由,直接向空桐氏发难?若那两人是空桐氏派来忽悠她的冒牌货,那个“秦熠”给她验看的印信不假,是否说明真正的使臣早已罹难?
      且不说远在西扶的三人各怀心思,此时帝都之中,瑛礼殿内的四个人正在喝茶。坐在上首的正是瑄晟帝,宫殿的主人贵容钟离月与帝姬慕容筱天打横坐着,而与皇上相对而坐的,正是居住在右相府上的美娇娘穆堇。
      只听那堇娘说道:“——傅大人府上就是这么回事了,皇上、帝姬、贵容姐姐,你们放心,傅大人虽然机敏警惕,但是堇娘做事十分小心,至今他仍旧没有半点怀疑到堇娘身上来,他甚至不知道他与空桐氏的往来机密外泄之事。”慕容筱天饮了口茶,笑道:“到底是钟离贵容家的女孩子,做事情甚是妥帖,不枉本宫和皇兄收到两位大人的消息后,千挑万选的苦心。”“两位大人?”堇娘奇道,“堇娘原以为是三位大人商议着一同传讯的,莫非不是如此?”钟离月冲穆堇使了个眼色,穆堇忙垂了头,不敢再问,瑄晟帝倒是不以为忤,笑道:“赐美一事,是百里卿和秦卿先后建议的,秦卿有一路人脉直接传讯到朕这里,百里卿的人脉却是帝姬为她安排的,帝姬收到消息在前,差不多三天后朕才收到消息的。”瑄晟帝心情这样好,是因为他安排的臣下谨慎而又睿智,若是三人事事商议,齐心协力,他反而会担心党派问题,如今他们各自为政,又都能想到这样一石数鸟的妙计,他自然龙心大悦。帝姬和贵容都明了个中缘由,都微微一笑,唯有穆堇尚且有些迷茫,又不好多问。
      钟离月道:“如今别的便罢了,只是空桐郡主不日便要赶到帝都了,到那时穆堇该如何是好?”穆堇闻言笑道:“姐姐放心,不过是个骄傲些又爱泼醋的小女孩罢了,妹妹省得的,左不过忍让着些,尽量避免相处便罢了。”钟离月冷笑道:“你是不知道厉害才如此说。那空桐鸾最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你可知道为何傅相如此品格的一个人,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堇娘答道:“是因为傅大人他醉心学问不近女色。”许是想起了傅雪殊被她挑逗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她悄悄抿嘴一笑,却听得帝姬在一旁淡然道:“不是,是因为所有爱慕傅雪殊、向他示好过的女子,都在空桐鸾的授意下,由空桐鸑和他的黑杀军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穆堇的大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有些呆滞地望向帝姬,过了许久,脸色才慢慢惨白起来:“您是说……那些女孩们,都、都……死了?”“不错。堇娘,你是个聪明人,理应懂得安放好自己的心,切莫把它丢失在不该的位置。”穆堇闻言,端起杯子饮了口茶,筱天的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旧坚定地望向她的眼睛。钟离月道:“咱们这招美人计,既能监视到傅相与空桐氏的行踪,又能调虎离山,把空桐鸑兄妹引过来,本是一石数鸟的好计策,可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就得不偿失了。”许是被茶水呛着了又恐君前失仪,穆堇放下茶盏,面上泛起一丝嫣红,用手按着自己心口,片刻后,她渐渐平静下来,郑重道:“帝姬与贵容说得是,堇娘省得了。”帝姬又道:“待空桐鸾来了,你尽量避开,不要与她见面,若她实在为难你,你便回宫在你姐姐那里住一阵子,皇兄与本宫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你自己千万小心,别丢了性命。”
      待穆堇去了,钟离月叹了口气:“如何?是谨慎起见早些撤手,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瞧这妮子已经对傅相生了好感,虽不至于变节,可若她顾惜起傅相的安危来,行事束手束脚,岂不是让我们失了先机?”瑄晟帝道:“穆堇虽然年轻,却十分机敏,又能识大体,朕相信她明白轻重,会及早抽身的。”筱天道:“皇兄,你真真是不懂得女子,情之一事,哪里是那样容易抽身的?就算她心里明白,那情丝却仍是难以割舍。我们最好多派些人盯着,一来防止空桐鸾对她不利,二来也防着她别做了傻事。”钟离月也道:“帝姬说得有理,等我回宫后将那小妮子身边服侍的人叫来,好生提点一番。”瑄晟帝却笑道:“筱天,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闺中女儿,倒也这样一本正经地议论起情之一事来,仿佛十分精通此道似的。”“皇兄你莫要笑我,妹妹虽然不曾经历或者见证过,却自忖比皇兄略通一些,皇兄切莫五十步笑百步了,还是赶快抚慰璎容殿和珏明殿那三位娘娘要紧。”说完,帝姬也不看皇上脸色,只冲钟离贵容点点头,径自回去了。瑄晟帝被她抢白了一番,丝毫不见怒色,只冲贵容笑道:“你瞧她,怄完朕,竟然赌气去了。”
      见不相干的人都去了,钟离月便也收敛了脸上既旷放又自持的神色,矜贵而又疏离地道:“你妹妹说得不错,你虽然还算聪明,于情事上是不大通。西扶可还有什么消息?若没有,你便也退下吧。”瑄晟帝皱眉道:“百里殇他们传来的最后一次消息,说的还是韶嬴佯作坠崖与他们分兵的事情。”钟离月冲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内殿。瑄晟帝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瑛礼殿,对小福子道:“摆驾璎容殿罢。”
      到得璎容殿中,只见空桐鸢懒扫蛾眉,慵绾云鬓,虽恭敬地迎在殿前,却面薄腰纤,大有不胜之态。瑄晟帝亲自将她扶起,关切道:“爱妃可是身体不适?”空桐鸢依偎在他怀中,蹙眉道:“谢皇上关怀,如今秋意渐浓,只怕是昨儿臣妾对月吟诗,为风露所欺,夜间又魇着了,醒了一个更次。轻慢皇上了。”瑄晟帝见她双颊绯红,用手一摸,烧得滚热,忙命人将她好生扶到床上躺下,一面传太医,一面坐在她榻前,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病成这样还不好生在床上歇着?”空桐鸢半躺在床上,惨然笑道:“因着臣妾这身病,成日家请医问药,便已经落了不少口舌,说臣妾轻狂,如今若是在床上一歪歪一天,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编排呢。”瑄晟帝闻言,知她说的是缙云筝,待要好好宽慰她,转眼想到她几个族中兄弟所为,心内便淡了几分,又想到贤妃之姊至今下落不明,心中又添烦闷,至此,心中打叠起的千般温存言语,到口边只剩下一句:“爱妃何必计较人言,把心放宽了,好生调理,定能大愈。”说话间太医来了,瑄晟帝竟不等太医请完脉,便径自出去了。
      这边太医诊断完了,开了药方,又殷殷嘱咐了一干忌口等事宜,方告退。贵妃身边的宫女采薇见她神色落寞,便宽慰道:“娘娘,这宋太医可是太医院的医正,医术高明,待奴婢依着方子煎了药给娘娘服下,定能药到病除。”空桐鸢只是摇头,采薇便又道:“皇上素来把娘娘放在心上,知道娘娘欠安,这几日定会常常来看娘娘,珏明殿那位再怎么闹,也越不过娘娘去。”空桐鸢正欲开口,没成想咳嗽起来,采薇忙上前拍着,空桐鸢喘了片刻,方道:“任是什么好太医,治得病治不得命。皇上如今对我诸多冷淡,母族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语未毕,早已簌簌滚下泪来,“本宫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着,等他一个发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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