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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前路尽断初心始萌 ...

  •   百里殇与秦熠直搜了一夜,虽然搜到的谋反证据有限,但好歹探索了空桐鸑的密道,找到了关押缙云笄的地点——姑且将地牢中那一位认作真正的缙云笄罢。其余房间,不是守卫森严,便是空空如也。不过若将搜索的重点放到“证据”之外,百里殇倒是发现了一些颇为有趣的秘辛,如今且按下不提。天色微明时,二人方回到房中。百里殇习武之人,一夜未眠影响倒也不大,在床上闭目调息一会便依旧神采奕奕,秦熠却十分疲惫,便只称宿醉未醒,回房补眠去了。
      其实所谓“证据”,不过是瑄晟帝为了师出有名而执意进行的形式主义,历来多少臣子,或忠或奸,因为天子一怒而以莫须有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到瑄晟帝手里,却非要每个人都在应得的罪名下死去,史笔如刀,如椽巨口,竟让他忌惮如斯。而上至缙云笄,下至韶嬴、秦熠和她百里殇,却都要因为帝王的这份忌惮出生入死。如今他们不过是踏着皇帝和反臣互相顾忌、爱惜羽毛的天平,在微妙的平衡上战战兢兢。只要有任何一方不再顾惜名誉,战事一始,他们几个便立刻成了祭旗的亡魂。
      更可笑的是,皇帝派来的这几个人,竟然各自为营,各为其主,互不信任。瑄晟帝将帝王权术玩弄到了极致,却不知他可曾畏惧,玩弄权术者,有朝一日可能会死于权术。
      百里殇感到深深的无力,如今,她既没有办法确认被关押的缙云笄的身份,也没办法博取她的信任,更没办法将她放出来。秦熠一路以来虽然没出现什么破绽,但是他身上有很多谜团,令她无法全然信任。如今她深陷敌营,一面要时刻提防着空桐氏发难,一面寻找着几乎不可能找到的谋反证据,一面还要形式主义地拜会极西王主持互市,一面,还要等待生死未卜音信全无的韶嬴领着不知所踪的缙云军前来援助。
      她蓦然发现,此行中她最可信任、必须倚仗的人,居然是韶嬴。
      思忖间,早有仆从过来,请她和秦熠去吃饭。百里殇独自去了,代“宿醉未醒”的秦熠告了罪,方入席。听闻秦熠未醒,空桐鹄面露遗憾之色,道:“秦大人竟未醒么,本王本打算今日下午与二位大人一同出发,到极西与极西王会晤呢。”空桐鹄竟然这样着急要将他们送走,也是,任谁也不想敌人待在自己老巢里,天晓得什么时候家里会被翻个底朝天。念及此,百里殇不由感慨秦熠昨天的装醉实在是明智,简直一石数鸟。
      却听空桐鹄又道:“白大人,如今秦大人身体欠安,韶大人又惨死,主持互市之事,要多多仰仗您了。”百里殇心不在焉地拱手客套道:“好说好说……你说什么?韶大人他……”空桐鹄面露沉痛之色:“这是今日凌晨的消息,想必白大人还不清楚吧?今日凌晨上山采菌的山民发现了韶大人的尸体,本王已经派人送到王府了,虽然身体残破,但面容尚算完好,尸体贴身的暗袋里也发现了韶大人的印信和调动韶氏暗卫的令牌。”
      空桐鹄每多说一个字,百里殇的心便沉下去一分。一开始听说韶嬴身死,她是全然不信的,狡猾如韶嬴,怎么可能折在区区空桐鸑手上,采菌人发现的所谓尸体,极有可能是做了易容的假韶嬴。可是黑杀军暗卫人才济济,面对一具不能动弹的尸体,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易容术或者面具呢?更何况,为了以假乱真,韶嬴将官印留在尸体上还情有可原,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暗卫令牌这样重要的东西拿来做障眼法吧?
      她正方寸大乱,空桐鹄又道:“如何,白大人,同僚一场,你要不要也去见见韶大人,权当告别?”她本能地想要回绝,不想掐灭自己最后的希望,但转念一想,也许韶嬴想借这个尸体,给她传递什么信息,便咬牙点头同意了。
      行至昨日给他们接风洗尘的抱厦,厅中几个身着黑色绣金丝菊花长衫的人正来回走动,人虽多,却一丝不乱,连咳嗽声都不曾听闻。见空桐鹄领着百里殇过来,一人便上前禀道:“王爷,尸体已经好生抬过来了,尸身上已经搜检完毕,除了一个暗袋,别无他物,确认尸体身份后,暗袋内的东西已经放回。”空桐鹄点点头,对百里殇道:“白大人可要亲自验看一番?”
      百里殇走上前去,望着韶嬴那熟悉的面容,强作镇定,伸手向他脸上摸去。冰凉的尸体令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仔细地摸过他的鬓角和额头,全然没有丝毫缝隙。他脸上并无血污,身上虽然有不少山石树枝刮伤和刀剑的痕迹,却也很干净,想必黑杀军已经将他清洗过,确认了没有易容的药粉了。他的睡颜安详,褪去了永远谦和温润的笑意,褪去了偶尔显露的凉薄冷漠,竟然显现出孩童一般的纯净无邪来。
      百里殇垂下眼睛,内心几乎被绝望淹没。于公,韶嬴的尸体意味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灭绝,没有缙云军作为后援,空桐氏一旦翻脸,他们如同鱼肉,几乎必死无疑;于私,她和韶嬴恩怨纠缠,忌惮、好奇、惺惺相惜,早就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今他骤然身死,她内心百感交集,不觉潸然泪下。
      空桐鹄道:“白大人节哀。虽然白大人称韶大人是被野猪撞下山崖的,不过王府府兵查看了发现韶大人遗体的山头,上面有打斗的痕迹,想必韶大人是遇到了强人才遇难的。自从缙云将军失踪,将军麾下参将宋东阳谋反,占山为王,西扶便多有不宁。本王汗颜,忝受皇恩,却不能护一方周全。如今竟然连韶大人都横死于斯,本王当仁不让,定会倾尽王府之力,剿灭强蛮,清除反贼,还韶大人一个公道,还西扶一片安宁!”
      百里殇脑中又是“轰”的一声,之前泗儿来报的时候,他们还把这个传闻当作无稽之谈,姑妄听之,如今空桐鹄的话语与前言相证,心内便不由信了几分。原来他们辛苦寻觅,视作最后的希望的缙云军,已然谋反?而孤身前去寻找他们的韶嬴,未必是死于坠崖,而很有可能死于叛军刀下!如今她和秦熠非但没等到援军,白折了一个韶嬴,还将出师之名拱手送到了空桐鹄眼皮底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此行休矣!
      百里殇木然转过身去,问道:“韶大人的暗袋呢?”空桐鹄朝一个暗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将暗袋捧上。百里殇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果然有一方小巧的印信,并一枚精致的令牌。她虽是外行,但是那印信看起来不假,令牌经由专人验看,应该也是真的吧。她刚想放下暗袋,手指却触碰到了别的东西。难道暗袋内不只令牌和印信?百里殇将那片东西拈出来,居然是一片茜色的布料,上面绣了一朵小小的蔷薇。百里殇看着那布片,觉得十分眼熟,正思忖间,空桐鹄也注意到了这块布,饶有兴致地问道:“韶大人的暗袋内,竟然有女子服饰的衣角,莫非是他的心上人的信物么?”此时,百里殇已然认出了这方衣角——正是黑杀军与韶娈勾结,要杀死韶嬴那一日,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一夜的血色依旧历历在目,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于此刻清晰得恍然如昨,百里殇闭上眼睛,她脑中一片混沌,无暇回应空桐鹄的发问,也无暇细思自己的衣角为何出现在韶嬴的贴身暗袋之中。片刻后,她定了定神,睁开眼睛,将暗袋系紧,放进了自己的怀中:“韶大人的遗物,下官会妥善保管,待完成主持事宜回京,定会交给皇后,空桐王爷放心。”
      空桐鹄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这个暗袋据为已有,且她句句占理,自己竟然想不到任何理由令她归还暗袋。印信和衣角都是无用之物,韶嬴为人狡诈,即使拿到了他的令牌,也不一定真的能调动他的暗卫,若拿不好这把利刃,极有可能反伤了自己。念及此,空桐鹄便也作罢,不再打那令牌的主意。
      见百里殇神情恍惚,昏昏默默,空桐鹄便唏嘘道:“可惜韶大人英年早逝,我银月又痛失了一位肱骨之臣啊!白大人节哀,如今本王少不得在府中设置灵堂,供英灵暂居,至于互市之事……”“韶大人的身后事,少不得要王爷费心了,到时候不但韶大人英魂感念您的仁义,皇后娘娘并韶氏上下也会铭记在心。至于互市之事,事不宜迟。王爷方才不是说打算今日下午便去极西么?下官觉得甚好。”百里殇早就拭干了泪水,眼中也现出坚定之色。空桐鹄见她这么快便恢复了镇定,并且竟然急着去极西而非留在这里寻找蛛丝马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了然,知道她此番孤立无援,便想速战速决,还妄图着全身而退。刚好眼下时机成熟,他也不想再等了,便依言道:“既然白大人觉得事不宜迟,那便尽快出发。不过眼下还要料理韶大人的事情,况且秦大人欠安,今日着实仓促,不若大人再耐烦一日,明日一早,本王便整顿舟车,与二位大人同去面见极西王,如何?”百里殇应了,便自去了,空桐鹄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翘起一丝狰狞的笑意。
      百里殇刚回到客居的抱厦,便见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宿醉”的秦熠神采奕奕地蹦出来,未及开口,百里殇便淡然道:“韶嬴死了,我刚才亲自验看过他的尸体,并取回了他的印信和调动暗卫的令牌。据说缙云笄麾下参将谋反,占山为王,韶嬴很可能死于缙云军手下。我已和空桐鹄约好,今日停灵,明日一早动身去极西。你早做准备。”语毕,未等秦熠反应过来,她便径自回房了。
      帝都之中,瑄晟帝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韶嬴的死讯。由于信息的来源是从西扶到傅雪殊那里传讯的黑杀军,由穆堇获取消息再传递到宫中,比起官道上的消息,竟显得更为可信。毕竟韶嬴之死,对于空桐氏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可以趁着人心惶惶之时,以“诛逆贼,清君侧,慰英魂”的旗号起兵,从滞留西扶的余下缙云军杀起,一路杀到帝都。空桐鹄为人谨慎,若不是反复确认,确信韶嬴已死,并且做好了布置,焉敢通知傅雪殊?不过秦熠与瑄晟帝通信的暗线,以及百里殇与帝姬通信的暗线尚无消息,况且韶嬴素来行事谨慎,岂会无故横死,又令他们有些将信将疑。
      面对当前的情况,从来政见一致的瑄晟帝与筱天帝姬少有地发生了分歧。帝姬主张增派援兵前去支援,或者干脆搁置“互市”之事,急令百里等人撤退,瑄晟帝则认为不宜打草惊蛇,况且道阻且长,即使是离西扶最近的边境驻军,赶往西扶也需要时间,很可能于事无补。若此时撤退,有堕天威,定会成为极西的话柄。帝姬指出,倘若此时朝廷作壁上观,相当于放弃了此时身在西扶、已经作出牺牲的臣子,韶党、缙云党以及朝中清流都会唇亡齿寒,况且滞留西扶的大臣,不是朝中肱骨便是新秀,近期秋闱事变,朝中本就空虚,岂能在关键时刻自断臂膀?而对自己家族占卜之术深信不疑的钟离贵容则表示,那几位臣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虽说瑄晟帝与帝姬都认为此乃无稽之谈,但若再作辩驳又会触其逆鳞,且瑄晟帝见钟离贵容的意见与自己不谋而合,便借驴下坡,做主按兵不动,等百里殇与秦熠自行斡旋。当日,据说向来兄妹情深的皇帝与帝姬第一次起了争执,帝姬拂袖而去。
      过了大半日,夜间,百里殇与秦熠的奏报也呈在了瑄晟帝的案头,证实了韶嬴已死一事。为稳臣子之心,瑄晟帝决心压下此事,不令朝中众臣知晓,待使臣回朝再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瑄晟帝心事重重之时,次日清晨,驻守在帝都城门口的暗桩来报,空桐鸑与空桐鸾兄妹已经抵达天子辖域的梨笙,预计今日午时便能抵达帝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几句话都是后面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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