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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寨中验信廊下醉语 ...

  •   且说韶嬴在那密林中走着,只见那林子虽十分茂密,却尚有能行人之处,且喜林中还有溪流,韶嬴在林中过了一夜,饥则以野味为食,渴则饮溪水为汤,,虽然缺医少药,幸而他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伤势倒是在慢慢好转。待天破晓,又行了大半日,渐渐走到林子尽头,树木渐稀,前方隐约可见一片山谷。韶嬴忖着,缙云笄的军队若不是尽数为空桐氏俘虏,便大抵会依据地形,藏匿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静待救援。只是他不甚熟悉西扶的道路,也无从寻起,只能先走出山谷,寻得官道,与自己的暗卫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
      正思忖间,忽闻异动,只听得周围整齐划一的“沙沙”之声,片刻之间,便见几个头上缠着汗巾的大汉跳将出来,将韶嬴包抄起来。为首一人低声喝道:“来者何人?”韶嬴赔笑道:“在下是个读书人,上山采药的时候失脚落了下来,命大挂在树枝上不曾摔死,误入了林子,还望英雄饶命。”那人将他打量一番,继续喝道:“休得撒谎,若是寻常读书人,落下悬崖挂在树上不死也会丢了半条性命,见了我等,话都说不利索,哪里能像你这般对答如流?更何况,”那人冷哼一声,“这座山头上根本无药可采,你还不将自己的身份从实说来!”韶嬴未及答话,只听旁边一个汉子温声道:“你若是山脚下的百姓或者路过的商贩,便如实说出来,我等虽是……土匪,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不会害你性命,不用害怕。”打头的汉子道:“老宋,你与他废话做甚,老子看他鬼鬼祟祟,分明是空桐妖怪的走狗,杀了便是。”
      韶嬴本来不曾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见他们行事,估摸着是缙云笄未及剿灭的悍匪,如今话不投机,正欲出手,却见他们情状不似寻常匪徒,又听他们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京中官话,心中洞明,且是一喜,便笑道:“在下确然与空桐氏毫无瓜葛,若是诸位英雄不信,便将在下带回去见你们统领,分证一番如何?”方才说话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温和些的汉子便道:“那就麻烦这位先生跟兄弟们走一遭了。”那暴躁汉子便上前来,说一声“得罪”,便用黑绸蒙住了韶嬴的眼睛,再将他双手捆缚起来,牵着他走。韶嬴情知这是怕他记认道路的缘故,不过他耳聪目明,即使不用眼睛,极好的方向感也能让他辨明,那几个人先故布疑阵,带着他在林子里绕了一绕,才出了林子,往先前看见的那个山谷里去了。
      到得山谷中,又行了一阵,周围渐渐听见人声,他们方将韶嬴眼睛上的布巾撤掉,却未曾松开他手上的禁锢。韶嬴缓缓睁开眼睛,先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接着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身处一处厅堂之中,中间放着一张长桌,长桌周围坐着几个汉子,先前与他说话的两人都在,看厅中布置,俨然是土匪寨子中常见的样子,韶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人,那人正是之前说话和悦些的那个“老宋”。
      目光相接,老宋冲他点点头:“先生请坐,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家在何处,做什么营生?”韶嬴依言坐下,笑道:“宋先生,在请问别人姓名之前,不妨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你!”那暴躁汉子一拍桌子,瞪着眼站起来,却被老宋一把按了下去:“老马,稍安勿躁。”他看向韶嬴,笑道:“先生说得有理,是我唐突了。这里是剿桐寨的伏空堂,我便是这里的首领,鄙姓宋,这几位都是寨中的好汉,从我左手边起依次是马、卢、孙、魏几位英雄。”韶嬴点点头,自我介绍道:“在下韶嬴,韶京人士,现任户部左都御史。”
      话音刚落,只听得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人面面相觑,显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老宋道:“这位先生……尊名可是重了皇后娘娘之弟?”韶嬴道:“在下便是皇后娘娘之弟,何来重名一说?”老马冷笑一声:“哼,你这人好生不知羞耻,竟敢如此招摇撞骗!谁不知道韶嬴公子现在在礼部担任侍郎一职,哪里会从户部又跑出一个韶嬴来?何况韶大人我们也曾见过,何尝是你这副相貌?”他话音未落便被身旁的卢先生拽了一把袖子,使了个眼色,老马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闭了口悻悻坐下。
      韶嬴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推测,当即笑道:“无怪马先生不知,几位英雄跟着缙云将军出兵剿匪的时候,嬴尚在停职期间,将军出征月余,嬴方被降调到户部任职。至于嬴的相貌,几位先生常年征战练兵,在朝时日不多,见的次数少,加上嬴坠崖狼狈,所以认不得也是有的。”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沉吟不语、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老宋,道:“若是嬴所料不差,这位宋先生,便是缙云将军麾下参将、定远将军宋东阳?”
      听闻此言,厅中几人眼中都现出锐利的杀气,手不动声色地按在兵器上,韶嬴只若不见,只对着宋东阳道:“宋参将,嬴贴身的暗袋里,有左都御史的印信,你可以取出验看一番。”待他们传阅验看的间隙,韶嬴道:“缙云将军与西扶匪寇僵持不下,甚至音讯全无,皇上心忧,故谕嬴为正使,右佥都御史白逦为副使,并兵部郎中秦熠出使极西,以主持与极西互市的名义前来寻访与襄助。空桐氏闻此消息,不惜一路追杀,妄图将吾等三人赶尽杀绝,秦郎中在黑杀军的迫害下双目失明,白大人也中了一箭,嬴则被空桐鸑打下悬崖……”此时印信已经传阅验明,宋东阳亲自上前解开绑缚韶嬴的绳索,将他迎到上座,率领余下几人,按朝中礼制参拜下去:“末将宋东阳、马胜旭、卢舟、孙沁光、魏虎,见过御史大人。”韶嬴亲自将几人扶起来,归座之后,韶嬴道:“宋参将,不知缙云将军如今身在何处?”宋东阳怔然道:“怎么,韶大人竟也没有缙云将军的消息?”韶嬴摇头:“若嬴所料不差,宋参将等人被困在这里,已经与外界断了联系?”宋东阳长叹一声,其余几人面上也现出惭愧激愤之色,道:“韶大人不妨听末将们从头道来……”
      且说百里殇和秦熠成功入住空桐王府,空桐鹄自然不会只给他们安排两间下房,而是连夜收拾出了两间房间。空桐氏除了族长空桐鹄与尚书空桐鸰有家室,余下嫡系尚未成家,再加上兄弟几人感情甚笃,故而并未分家。空桐王府的建筑是西扶的风格,既不像韶氏层进式的院子也不像微生氏的飞楼,而是几间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抱厦。府中最大的自然是空桐鹄并妻儿的住处,空桐鸰在帝都有自己的尚书府,故而在府中和其他几位没有成家的兄弟一样,是同等规制的小抱厦。几间抱厦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最华美的一间,那便是金尊玉贵的郡主空桐鸾的居所了。其余还有饭堂、议事厅、书房等等几间屋宇,作用不一,百里殇和秦熠两人则被安排在客居的抱厦里,离饭堂很近,离书房和主人各自的房间都很远。
      因为百里殇之前的“天威论”,他们便也不敢怠慢,认真整治了酒席,为二人接风洗尘。空桐鹄和空桐鹮亲自作陪,又命府中蓄养的歌姬前来助兴。百里二人也识趣,没有故意问起空桐鸑和空桐鸾的行踪。双方都不曾探知对方的深浅,不知道对方的筹码和杀手锏,所以也不敢轻易出手,故而双方都决口不提政事,也不提一路杀伐奔逃,只将那无关紧要的闲话客套话叙了再叙。席间,百里殇虽好酒,无奈身在敌营,不敢误事,于是只推说“白逦”不善饮,勉强喝了几杯便“醉得不省人事”。谁知秦熠倒是个好酒量的,明知道空桐氏有意给他们灌酒,却来者不拒,谁敬酒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待肴核既尽、舞罢歌歇,酒量再好的人也添了几分醉意。秦熠素来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薄红,这一路的劳碌奔波早将他一张国字脸瘦尖了,如今配上他那双带着几分茫然的蓝色眼眸,倒是平添了些许媚意。二人告醉,空桐鹄便差两个美貌的歌姬上来扶了,将他们请回房歇息。
      甫离开宴会的大堂的时候,秦熠尚算清醒,只是脚步有些踉跄,及至走远了,冷风一吹,热酒上头,却越发醉昏起来,路都走不稳,将一条胳膊挂在百里殇肩头,乜斜着醉眼喃喃道:“小白呀,好歹等我一等儿。”百里殇自己还在装醉,此时看着秦熠红红的脸,竟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醉了还是装的。两个歌姬侍立一旁,抿着嘴儿笑。百里殇吃力地撑住秦熠,冲她二人笑道:“两位姐姐好歹来搭把手。”歌姬们一面笑,一面上来搀扶,一面道:“大人真是折煞婢子了,您唤我们姓名便好,奴叫凉星。”“奴叫寒月。”百里殇腹诽道,怪不得人说取名儿缺什么叫什么,穷人里十个倒有九个叫什么富贵发财的,如今空桐氏最缺良心,故而连个歌姬的名字都要这样的谐音。正想着,谁知秦熠发起酒疯来,将上前搀扶的歌姬赶开,口中道:“韶嬴你走开,我不要你扶,我偏要白逦扶!你且家去,这里有我们呢。路上,路上别忘了……”
      百里殇听他说得越发不像,忙上去握住他的嘴,回头对歌姬笑道:“好姐姐,千万担待些,这人醉了,别听他浑说。”那凉星便笑道:“那是自然的。”百里殇佯作松了口气,刚想撤回手,手腕却被秦熠握住。比她高半度的体温灼得她一跳,他偏过头来,发丝垂落在她腕上,簌簌的痒。她向他望去,目光刚好与他相接,他蔚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海水,清澈瞳仁里倒映出她醺红的脸。他的眼神深沉无波,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她错开目光,低声道:“别闹。”秦熠方松开她,口中继续胡吣着醉话。百里殇隐约觉得,方才那样的目光,不是个失明者该有的,再看他时,却见他眼中仍是茫然一片。
      百里殇原先还不确定秦熠是否醉了,现在听得他仍在胡说,心中方定。知道他没有醉,这些话是借着歌姬说给空桐鹄听的。秦熠喋喋不休说了一路,却每每话说了一半,不是打了个酒嗝,便是作势要吐,等浑完便忘了方才的话头。二歌姬虽凝神细听,却也只听了许多模模糊糊、半含半露的话去。
      好容易到了他们客居的抱厦,三人先送秦熠回房,刚望见他的房间,秦熠便撑不住,“呕”的一声吐了,溅了三人一身。女子素性喜洁,百里殇见二歌姬的面色都不太好看,便笑道:“二位姐姐赶快回去更衣罢,这里有我们自己带的小幺儿收拾呢。”凉星与寒月对视一眼,心想这一路也算听够了消息,如今二人都醉着,就算留下来陪睡也不一定能撬出更多,万一又被吐了一身,岂不是得不偿失。二人有心想走,却又怕空桐鹄责怪她们,便踌躇着。秦熠此刻抱住自己房间外的红漆柱子蹭得正欢,百里殇则在一旁打了两个酒嗝又干呕了两声。二人的醉态最终促使歌姬下定了决心,福了福便退下了。
      百里殇便唤秦熠的小厮,不多时两个小厮便走了出来,一个收拾地上的狼藉,一个扶着秦熠进去。那秦熠撒娇撒痴,还不肯放开那倒霉柱子,百里殇走过去,拽着他,揪着耳朵道:“你瞧瞧你这样,丢丑不丢?你便抱着这柱子到天亮罢!”他方哼了声,扶着小厮回房了。百里殇的住处离秦熠不远,她便自己回房。想着方才两个小厮动作倒是利落,比先前死去的那个蠢仆要机灵许多,又想起那蠢仆的眼睛,倒是与秦熠中毒后的眼睛颜色差不多,倒也可巧。几步到得房间,溟儿泗儿早接出来,备下热水并醒酒茶,伺候她栉沐更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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