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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鸟投林人定心不定 ...

  •   筱天闻言,如同万箭穿心,滚下泪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
      要是当初她没有一力保下傅雪殊,凭她一人之力可能无力查明真相,无从知道穆无尘的执念和诅咒,也许她和百里殇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背负着棋子的宿命,但依然在适合自己的位子上平静地活着。也许在她们的努力下,慕容坤真的除尽五大氏族,将权力收归中央,慢慢地治理出一片盛世来。而百里殇和韶嬴也不会因此反目,也许两个人甜甜蜜蜜喜结连理,虽然没百里殢什么事了,但他至少不会平白丧命,也许还逍遥快活地在碧落山游荡。再不济便是在她和韶嬴的喜宴上黯然神伤,却怎么也好过尸骨无存的现状。
      可是傅雪殊陪伴她度过了万俟灏死后最难熬的日子,陪着她一点点揭开家族丑恶的真相,她最痛苦、最狼狈、最无助、最愤怒的时刻,他一直默默守在身边。就连最后以她为质,也是彬彬有礼的。空桐鸾莫名其妙地死在韶嬴的牢里,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傅雪殊大恸之下要发狂了,她的命只怕也就到这里了。谁知傅雪殊面对空桐鸾的尸体,出了一夜的神。第二天就把解药给了她,全须全尾地将她送到了宫里。一同交到韶嬴手里的还有他的黑杀军,这次是再没半个漏网之鱼了。韶嬴也没有为难他,任由他亲手葬了空桐鸾,放他出了帝都。
      傅雪殊回了天机阁,慕容坤写下禅位诏书,给自己换了个尚算体面的退场。在亲自确认了筱天平安无事之后,他带着韶嫄和苏冰卿住进了帝都韶嬴为他们圈的宅子,这两个女子为他养孩子,其他的大小妃子一律送到了青莲观,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此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微生酊得了特殊的恩典,带着丁氏的质子另居,韶嬴给了她一个女官的虚衔,自由有了,体面也有。
      至于慕容坤背后的慕容氏与钟离氏,也各自散场,改了姓氏散了宗族,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她慕容筱天就没有什么优待了,她是前朝帝姬,伴在百里殇身边身份尴尬,韶嬴便给万俟灏追封了一个韩国公,从此上下皆称呼筱天为韩国夫人,又将百里殇当女官时住的煜祺殿给她住着,体面有了,却没有自由。韶嬴知道,百里殢没了,慕容筱天是百里殇唯一的牵挂,怕她做出什么让他痛悔终生的事情来,他得死死钳制着筱天。
      筱天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述过了,也不知道百里殇有没有听进去,只见她怔然道:“每个人都有了结局,有了归宿,我却没有。”筱天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百里殇却慢慢把手抽了出去。筱天大急,正想再说什么,外间宫人急步进来回禀道:“皇上来了,请韩国夫人退避。”
      筱天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可笑她和百里殇两个,原也称得上一句脂粉队里的英雄,如今却如同剪了翅膀的金丝雀,只能在金子打的笼子里婉转哀鸣,讨食吃。她由宫女引着退下了。
      韶嬴一得着慕容坤的禅位诏书,就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宫禁。军权本就在他手里,这两样捏住了,手上又有诏书,名正言顺,手握实权,文武百官再怎么觉得蹊跷,也只敢睡梦里啐一声得位不正,当着面还不是山呼海拜,恭顺臣服。这样大喜的日子,百官自然要恭维,韶嬴被劝着饮了不少酒,却也只是薄醉,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寝殿,见百里殇已经卸了钗环。
      没了脂粉的妆点,她脸色白得惊人,原本红润的唇都成了浅粉色。他原也见过她伤心的样子,当年他们两个分道扬镳的时候,她也是伤心的,但是彼时的伤心里带着几分怒气,来势汹汹,不带半分荏弱。可是此刻呢?他脑中只剩下“柔弱无依”这四个字。可这四个字本来与她并不般配的,就好比她身上这一身大红喜服,同她脸上的神情并不般配一样。
      听见他进来,她眼皮都不抬一下。韶嬴在桌边坐了,叹息一声,还是开了口:“我扣住空桐鸾不放,任由慕容坤求到你跟前来,确实是存了私心的。我原本想着,怎生软硬兼施都好,先把你人圈住了,才好解开误会,图你的心。谁知……”他倒一杯茶吃了,“人不是我害死的,他根本就没往我府上来。我担心黑杀军挖地道,把空桐鸾关在阁楼上,屋顶上是守着人的,她却无声无息中了吹箭死了。傅雪殊将黑杀军交给我了,我审过,化骨水确实是他们会用的暗器,但傅府根本没有安装,重刑之下也无人承认与他交过手。黑杀军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时候,他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门口了。”
      听见有关百里殢的只言片语,百里殇立刻回魂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韶嬴,韶嬴有些不忍地别开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信我,那些人我都留着性命,明日你可以亲自审问。”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他的遗体,由你的两个婢女收殓了,这里是他的骨灰。”百里殇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刷地流下来。她两只手都几乎环不住的宽厚肩膊,怎么就变成这么小又这么冰的一瓶骨灰了呢?
      韶嬴看着她流泪,手虚抬了一下,随后又放了下去,他轻轻说道:“你早些歇着,我不会碰你。”说着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似乎打算就在这椅子上打起盹来。
      百里殇犹豫片刻,轻声道:“偏殿里有床。”韶嬴睁开眼看着她,知道她愿意同他说这一声,便算是谢过他为那人收殓遗骨了。他笑了笑:“新婚之夜,必然是要歇在新房,盯着这龙凤喜烛烧到头的。”
      红烛毕毕剥剥地烧着,流下斑驳的烛泪,百里殇抱着瓷瓶蜷缩在床上,透过红色的帐幔,隐约能瞥见韶嬴的身影。百里殢没有去韶府,反而莫名地死在傅府门前,而严密看护下的空桐鸾死于吹箭。如果韶嬴和黑杀军没有说谎,又到底是哪个高手,因为怎样的仇怨,要这样做呢?
      第二日,韶嬴上朝去了,自有宫人过来服侍百里殇起身。昨日惹得百里殇不快的大宫女已经不见了,近前服侍的是汐儿,涟儿漪儿也被调了过来,对百里殇行了大礼:“娘娘稍安,溟儿和泗儿两位姐姐,为娘娘料理完宫外的事情就会进来。”想必昨日不让她见亲近的人,是怕横生枝节。如今她安稳地坐上了皇后之位,情绪又尚算稳定,便将她身边的人放了出来。韶嬴对娶她这件事,真是执着得令人发指,即使她变成一个空心人,他也是非要将她圈在自己身边,得不到心,得不到人,也要占了名分,百里殇苦笑一声。
      匆匆洗漱用过早膳,也等不及溟儿泗儿入宫,百里殇便去见了黑杀军。她追问了许多细节,事情和韶嬴说的别无二致。只是那个凶手来去无踪,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调查来调查去,还是回到了原点。即使找不到韶嬴说谎的痕迹,她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的,她转而去调查那一日韶嬴的行踪。韶嬴一直好好地呆在自己府里,也是,知道傅雪殊有意救走空桐鸾,他自然会留在府中坐镇。只是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他杀了前来抢人的百里殢,丢到傅雪殊门前嫁祸,又杀掉空桐鸾,故布迷踪。
      百里殇无端地觉得,眼前的情节似曾相识。当年万俟灏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韶嬴有莫大的嫌疑和动机,她们手头掌握的证据既不足以证明肯定是他所为,也不足以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彼时筱天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刻她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万俟灏死亡的真相,直到前不久,慕容坤为了解开她心中的芥蒂说服她嫁给韶嬴的时候,才把真正的凶手董雅涵送过来。那这一回呢,她也只能等,等一个契机,让真相浮出水面。
      千古艰难惟一死,尽管有韶嬴的严密看护,但若她一心求死,自然有的是办法。可她不能死,活着何其艰难,她却不能死。她了解韶嬴的疯狂,如果她死了,用来钳制她的筱天就失去了价值,他肯定会让她陪葬的。
      对于筱天,她心中是怀着怨怼的,就好比当初听闻万俟灏的死讯时,筱天对她那样。只是,她们终究是姐妹,与慕容坤那种空有血缘的兄长不一样,她们两个,是有过惺惺相惜,有过患难与共的姐妹。而且她自己也明白,昨夜说的那句诛心之言,不过是气话罢了,又怎么能真的怪她呢。
      距离新皇大婚已经过去三个月,帝后恩爱的佳话早已传遍整个银月。百姓们津津乐道着皇帝对皇后的一往情深:邀妍会上一见钟情,出使西扶同生共死,淑妃案合作无间,成婚后伉俪情深。皇上为了皇后空置六宫,多次拒绝选秀;皇后乐水,皇上就大兴土木,将护城河的活水引入琨穆宫,让皇后赏玩;皇后思念故土,皇上就亲自陪着皇后南巡,只为了回皇后的出生地看看;皇后不思饮食,皇上就延请各地名厨,但凡皇后多用一口饭,御厨就能得一斗金谷子;皇后深宫寂寞,皇上就封其胞妹为韩国夫人,入宫陪伴……
      只是这些美谈的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宫里伺候的人最清楚。皇后娘娘成为皇后以来,就从来没有笑过。终日少言少语,少食少动,整日里就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宫人们来回事的时候见她,不是对着瓷瓶默默祝祷,就是在抄经,还有的时候,不知望着何处,怔怔地出神。宫务还是韩国夫人接管了去,皇后身边的溟儿、泗儿两位女官从旁襄助。反正如今宫里也只帝后和韩国夫人三个主子,事情并不繁琐。韩国夫人每日都要来同皇后说话,只是皇后总是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偶尔微生女官入宫看望皇后,她倒是能多说一两句。
      皇上倒也时常来伴着皇后,除了上朝,他整日都待在琨穆殿,连批阅奏折也是在皇后宫中。时不时同皇后说说朝堂上的事,还会征求皇后的意见。宫人不以为意,在殿内服侍的人多少知道,这位皇后,原先是做过丞相的,政务上娴熟不让皇上。只是皇后极少开口,皇上同她说上十句话,她能答一句便算是好的。头一个月的时候,宫人都战战兢兢,皇后性子倨傲,她们都怕皇上没了耐心,终有一日恼了她,连带着伺候的人不得好。谁知许多时日过去,皇后一如既往的不假辞色,皇上却也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
      皇上待皇后如此宽和,由不得宫人们不纳罕,但更令她们纳罕的是,待皇后如此好的皇上,却从未在琨穆殿留宿过。除了新婚之夜,他每日都是回自己的瑄肃殿的,也从来没有让宫女伺候过。成了皇帝之后,他也只让跟随他多年的侍卫竹生服侍。竹统领曾经禁止她们谈论皇上不在琨穆殿歇宿,也不让旁人伺候的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禁得了一时,又岂能禁得了一世。帝后成婚满三年,皇后没有半点好消息传出来,就又有选秀的谏言躁动起来。尤其是近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有意废除禅让制,推行世袭制,更是引得物议如沸。
      皇上的举动确实引人遐思:一面表态有意传位给自己的子嗣,一面一再拒绝选秀,也严令禁止送美。曦薇帝当政一年,向来是赏罚分明,令行禁止,朝堂上一派清明,再不复过往君不君臣不臣的混乱局面。这样近乎矛盾的做法,可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时间没有过去太久,就有自以为聪明的臣子揣摩出了圣意:帝后情深,皇后却迟迟无所出,皇帝着急子嗣,却不愿皇后伤心难堪,才如此作态。只要走通了皇后的路子,皇帝半推半就地纳了新,岂不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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