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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结良缘貌合神不合 ...

  •   百里殇一夜未眠,从更深露重等到天色晶明,始终没有等来百里殢的消息。她在室内不安地走动着,只觉得心跳如雷。就在她再也坐不住,决定亲自去看看的时候,溟儿哭着进来了:“姑娘,百里公子他……没了。”
      百里殇脚下一软,若是报信的是咋咋呼呼的泗儿,她还安定些,但说话的是素来沉稳妥帖的溟儿,若不是有确确实实的证据,她绝不会这样开口的。只是她若不亲自去看一眼,又怎么能信!她稳住了身形,吸了一口气:“这是怎么说!你带我去看看。”溟儿与百里殇相伴多年,也知道她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也不多阻拦,一面扶着她往外走,一面飞快地把事情说了:“是中了黑杀军的化骨水……倒在傅雪殊的门前,姑娘稳着些,公子他……尸首已经不全了。”
      百里殇竟还稳得住,声音虽有些弱,但语调还算平稳:“他不是说去了韶嬴那里,为何会出现在傅雪殊门前?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溟儿摇了摇头,道:“奴婢本来在府中收拾着,是皇上身边的小福子拍上门来,叫奴婢去给您报信。奴婢和泗儿亲自看过了,这才过来找您,泗儿在那边守着”
      说话间已经到了,傅雪殊被罢相后,因着晦气,他的宅子并无人买去,此番进京,正逢帝都乱着,也无人去管,他便撕了封条又住了回去。门前守着几个刑部的人,现场已经被封了起来。百里殇疾步上前,并无人阻拦。泗儿眼尖,见百里殇来了,忙奔过来。
      百里殇远远地就看到他了。那么高大的人,她已经不算矮了,平日里同他说话,还要仰头看他,如今却只剩小小的一团。化骨水沾着便无,大半个身子已经化为血水了,只有头部尚算完好,俊美的脸上还有些微的诧异。她缓缓地走过去,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跳起来,露出狡黠的微笑:“哈哈,傻丫头,吓坏了吧!逗你的,你夫君我天资聪颖身手敏捷,怎么会死在这种低等机关上?”
      只是已经不可能了,他的四肢就化剩一只手,就是这只手,昨晚还在她脸上捏了捏,告诉她让她等着,跟他一起回家……百里殇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聚焦,向着刑部的人条分缕析道:“看他化的样子,是背后中招,化骨水是从下往上泼上去的,”她抬手比了比,“水枪的枪口比我肩矮一些,傅府门口可有这样高的机关?他死在傅府门口,为何会是背对大门的方向?为何除了他身边,门外别处并无化骨水的痕迹?傅雪殊在何处,他的黑杀军在何处,有没有……”她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却越来越轻,只觉得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软了下去,溟儿一个哪里扶得住,倒在赶过来接应的泗儿怀里。
      百里殇是被脸上些微的刺痒弄醒的,醒来的时候好一阵天旋地转,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她只觉得胸口钝钝地疼,睫毛颤抖了几下,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谁知道眼泪却先一步冲开了眼帘,无声地流了满脸。
      这种痛感她是有些熟悉的,当年在西扶,误以为韶嬴死了,就也是这样的疼痛。只是此刻的疼痛比当初更甚千倍万倍,剖腹挖心也不过如此,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胸脯却只微微地起伏了一下,整个口腔都是血腥气。她有些困惑地想,是什么事情,能让她心痛成这样呢?大脑不情不愿地运转,缓缓给出了答案:
      百里殢死了。他为了救筱天,惨死在黑杀军手下,尸骨无存。
      痛苦再度席卷而来,百里殇茫然地想,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她要是再晕过去就好了。但她没有,急痛攻心,吐出淤血之后,身上渐渐爽快起来,虽然头痛欲裂,但神志还是清醒的。
      再不愿意面对,也还是要面对的,他死得蹊跷,作为他的未亡人,她还不能痛快求死,至少要查明他死去的真相,将恩仇泯灭了,才好和他同衾共穴。
      百里殇睁开眼睛,脸上是毛绒温软的触感,眼前的陌生女子见她睁眼,丢开手上的热毛巾,喜道:“皇后娘娘醒啦!”
      百里殇茫然地看着她:“皇后娘娘……谁?”那宫装女子一愣,笑道:“您不记得了吗?就在前日,瑄晟大帝下了禅位诏书,将皇位让给了如今的皇上,定了年号熹微。曦薇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册封您为皇后娘娘,今日恰是吉日,正是您大婚的日子。娘娘您接下了圣旨,欢喜得睡了过去。”见百里殇没有丝毫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宫女又道:“曦薇帝陛下,讳嬴,正是您两情相悦若许年的良人啊。”百里殇还是不语,那宫女便抿着嘴一笑:“娘娘莫急,等揭了红盖头,就都想起来啦。”说着便招呼周围的宫人为她上妆。
      百里殇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摆弄,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满屋光华璀璨的金红色,墙壁是新粉过的,还带着香气,百里殇闻过这样的味道——当年陈梓烟晋位的时候,瑄晟帝赐下椒房之宠,传闻是皇后大婚才能有的礼仪。妆台上放着头冠,飞凤口中衔着的明珠有龙眼大,光是边上嵌着的一套红宝就不知价值几何。宫女们利落地为她穿衣,动作轻柔娴熟,几十个人来来往往,一丝咳嗽声也无。她的衣服极为繁复,光小衣的带子就要绑一串的如意结,外裳是大红的雁字锦,上面用酩绣绣着凤纹,还有她的族花蔷薇,床脚放着小巧的绣鞋,是最繁复也最喜庆好看的打籽绣,鞋头上的珠子只米粒大小,却颗颗饱满圆实,色泽均匀。说是她昏睡了一天,在短短的时间内备下这样的东西,定是几百个绣娘没日没夜赶出来的。倘若她就是个旁观者而非剧中人,倒好叹得一声,新郎官好生用心。
      虽然屋内的布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百里殇还是认出来了,这里是琨穆殿,历代皇后的寝宫。
      见百里殇打量屋内的陈设,方才说话的宫女又笑了笑,道:“这里是您的寝宫,皇上说了,您本就是前朝的玉成帝姬,您母家就在这里,就从宫里出嫁,届时从琨穆殿出来,绕皇城一圈,到承禧殿告天地,再到瑄肃殿成大礼。”百里殇没有说话,那宫女便走到妆镜前给椅子铺上毛皮垫子。趁着她走开,另一个面貌亲切的宫女走过来给百里殇整理衣领子,笑道:“全福人请的是项太太,傧相是娘娘的嫡亲妹子,娘娘觉得好不好?”语毕又以极轻的声音道:“奴婢是娘娘宫里漪儿的妹子,唤汐儿。”
      漪儿是百里殇做女官时的宫女,听到这个名字,百里殇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太过陌生又荒谬,虽然强作镇定,她心里还是慌的,听了汐儿的话,她很快领会了弦外之音。项太太说的是吏部侍郎项斯茗之妻江梧,当初筱天大婚也是她做的全福人,傧相是她的亲妹,那就只有筱天了。汐儿是在告诉她,筱天平安无事了。
      那大宫女低声训斥了汐儿,又赔笑向百里殇道:“论理,娘娘的妹子福气不深厚,不该做傧相的,不过皇上说了,出嫁时身边伴着娘家人,娘娘也安心,况且您都是皇后了,福气海了去了,不在乎这些,您觉得如何呢?”说筱天福气不深厚,说的是她寡妇的身份。
      百里殇终于开了口,她蹙着眉,声音细细的,却自带一种威严:“你既称呼我一声皇后,又是谁给你的胆子,非议皇后的妹妹?”那宫女温驯地低下头,轻轻拍打了自己的脸颊:“娘娘说得是,是奴婢多了口舌。”她态度温驯,神情却并不惊惶,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说了,要是娘娘醒来哭闹发怒,倒是无事,若娘娘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切,反倒不好。可她只是个宫女,要是娘娘哭闹发怒,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就能落着好?如今见她认下了皇后的身份,她便安心,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了了。
      说话间开脸的嬷嬷也到了,一面说着吉祥话一面为百里殇开脸,除了刚醒来的时候,百里殇再也没哭,可是指甲却在掌心里掐下深深的印子来。
      韶嬴已经毫无人性了!为了逼她下嫁,不仅以极为残忍的手段害死了她的丈夫,还要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她前日刚刚吐了血,他竟然连等她身子养好的耐心都没有,急巴巴要娶她!
      但她不能反抗。她已经不再是女官女相了,虽然不屑一顾,但她确实需要一个皇后的身份,才能方便行事,查明百里殢死亡的真相,为他报仇雪恨。唯一的好消息是,筱天还活着,那她的良人,也不算白白牺牲了……
      开完脸,上了妆,负责描妆的宫人笑眯眯地说:“再没有比娘娘更美的人了。”旁的宫人也跟着点头,吉祥话不绝于耳。是啊,在旁人眼中,她可不是因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享受着绵绵不绝的好福气么。若不是皇帝对她一片深情,她的一兄一妹,连性命能不能保住且还两说,哪里还能享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她自己也是,哪个守着望门寡的寡妇还有福分当上皇后呢。
      婚礼空前盛大,比当初筱天的婚礼还要热闹。也不知礼部是怎么花了仅仅一天时间,办得这么周全的。百里殇穿着凤服祭告天地,受了册封的大礼。帝后交拜的时候,凤冠上垂珠的流苏荡漾着,遮住了她的表情,她也不曾分出一丝神魂去打量对面的韶嬴。满耳的喜乐,臣子和诰命们的吉祥话热闹嘈杂,她却怔怔地出神:不知道百里殢给她准备的婚礼,是什么样的呢?那人的脑子里总有无穷无尽的主意,不管是盛大还是别致,他准备的婚礼,定然是有趣的。
      入新房的时候,筱天扶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百里殇眼睛也没有抬一下。她坐在床边,江梧扶着她的肩,说着吉祥话撒帐,又端来半生的饺子与她吃。她一口咬住嚼吃了,神情怔然,口齿却如同在生啖仇人的血肉。韶嬴皱了眉,把饺子碗放下,温声道:“吃多了不好。”她也仿佛没有听见。新房里来暖房的几位夫人忙道:“皇上最是疼娘娘的”,把场面圆了过去。
      饮合卺酒的时候,二人把臂交颈,韶嬴忍不住去看她。这是他大喜的日子,新娘正是他爱了三年的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局总是圆满的。做了新嫁娘的她,比他任何一次见到她都要美。她五官生得艳色,肌肤又白皙,穿浅色显得出,穿深色压得住,虽然她最爱浅紫绛紫,可他心里一直觉得正红色最最适合她。
      酒还未饮下,光是感受到她喷在他手上的浅浅鼻息,他便通身发热了。然而这喜意刚升腾起来,便有如一桶凉水浇下:她抬着纤细优美的手腕举着酒爵,腕上的镯子坠得衣袖下垂,露出一截皓腕,上面密密麻麻一排鸡皮疙瘩。这是何等程度的厌恶,才能有这样的生理反应。
      韶嬴垂下眼睛,就着她的手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他酒量还不错,可这区区一杯甜酒,就将他饮得眼圈泛红。江梧抿着嘴笑得一声:“皇后娘娘人比花娇,这可不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斯斯文文地闹过新房,众人簇拥着韶嬴到承禧殿饮喜酒去了。瑄肃殿内冷清下来,宫人们都退出了新房,在殿外候着,筱天陪着百里殇,帮着把凤冠卸了,口脂抹了,不一时宫人抬了一桌席面进来,说是皇上吩咐了,给她垫肚子的。
      百里殇从醒来到现在,只饮了一杯蜜水,肚里是饥饿,喉咙口却好似堵住了,什么也咽不下去。此刻却捏了一块栗子糕,嚼了半日哪里咽得下去,最后还是用茶水冲下去了。吃了东西,她脸上有了血色,这才看了一眼筱天,轻声道:“当初若是你没有偷看我手头的证据,让傅雪殊伏法了,我的良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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