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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一江星夜欹枕清梦 ...

  •   不错,蒋义山乃朝中清流,素来兢兢业业,为皇帝效忠。他本是个唯皇权至上的忠臣,皇上让他做什么,他便会肝脑涂地,马首是瞻。如果皇上希望看到杨度渎职,蒋义山自然会配合皇上,将赈济粮藏起来,再嫁祸给初出茅庐不谙权术的杨度。而这赈济粮再经由她的手被追回,丝毫不会影响望川百姓的赈济,的确符合瑄晟帝玩弄权术、又不想累及百姓的作风。
      所以,不管她怎么查,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杨度,她根本没得选。
      明明是夏夜,轻舟临水,带着潮意的熏风温暖湿润,她却无端地觉得脊背发寒。身为浸淫官场的御史大夫,她当然知道接下来的流程:提审杨度,指认万俟颛,革职下狱,万俟氏因品行不端失去迎娶帝姬的资格,取消婚礼。如果她不想自己在第一步的时候就受到牵连被一同送入大牢,她就只能顺着瑄晟帝的意思明哲保身。而事情只要进行到第二步,她便做不了什么了。
      见她沉默不语,徐泽郢继续道:“在下知道你同帝姬私交甚笃,也希望她得到幸福,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帮助她,明知道皇上会派人监视你,还是设法向万俟灏传递消息。可是,这毕竟是万俟氏自己的事,如果连帝姬都保不下他们,你又能做什么?当初你执意为微生氏脱罪,是因为恩,这一次帮助万俟氏,是因为义。可是性命远在恩义之前,恩义有千万种方法可以偿还,可若你丢了性命,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百里殇试着在船舱中伸展身体,随后又盘膝坐好:“我百里殇为官以来,一身傲骨,满怀抱负。忠君爱民,不畏权贵,从不曾做下什么违心事。如今皇帝将我当作棋子,视作权术的玩物,用我自己的安危威胁我构陷无辜之人,我若明哲保身,顺势而为,那我与当初遭我弹劾的贪官污吏有何区别?我与帝姬有金兰之谊,但若万俟氏真的贪渎营私,我也不会为小义而枉顾大义。可是如今之事,非个人情谊可一言蔽之。”
      徐泽郢道:“百里大人,你从前同在下说过,当官是为了享受大权在握的快慰,怎的如今说出这种居庙堂之高的官话来了?”百里殇一愣,随即淡淡笑道:“从前喝多了胡说的话,你倒是还记得。我虽非心怀大义之人,却也有自己行事的准则和底线。”
      徐泽郢叹息道:“你当官的初衷是为了会当凌绝顶的快意,如今走到这样的境地,已经算是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何不向皇上请辞,离开官场呢?”百里殇大笑起来:“哈哈哈,阿泽,你好生天真!且不说我骤然辞官,皇上会不会同意,单说我自己,你瞧,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如若辞官,你叫我如何谋生?”徐泽郢道:“你为官前如何生活,便依旧如何生活。”
      百里殇枕着自己的胳膊在船舱里躺下来,望着舱顶道:“我为官前,一直是兄长养我的。”徐泽郢看着她,递过去一个靠枕:“那便继续让他养你。”百里殇接过靠枕,调整了一下姿势,道:“阿泽,虽说我这人在兄长面前脸皮有点厚,不介意做米虫。可是你让一个享受过锦衣玉食的人恢复布衣蔬食的生活,远离繁华深居简出,这现实吗?我已经不是入仕前的我了,我已经不再想要过去的生活了。”
      口中如此说着,脑海中却浮现出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和那人欠揍的笑脸,百里殇的眼圈有点红了。只是从前她在极西九死一生的时候,若不是帝姬坚持派兵支援而非放弃她,她早就成了异乡的一抔黄土。救命之恩、血脉之缘、惺惺相惜的情谊,岂容她一走了之?
      她没注意到徐泽郢的眼眸黯了黯,只听见他用比往常更加低沉一点的声音道:“如果你留恋这样的生活,又不想直面官场的痛苦,那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嫁人,嫁入官宦之家,成为养尊处优的贵夫人。”百里殇笑道:“阿泽,如今虽然有很多人想娶我,但他们看重的无非是我在朝堂上的地位抑或是我的容貌。当我向皇上乞骸骨,并且年华衰老容颜不再,还有谁愿意娶我,或者娶到手之后继续怜惜我、给我最好的生活呢?”
      “还有我。”
      百里殇撑着船板坐起来,有些迷茫地问道:“你说什么?”半明半暗的烛火下,徐泽郢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凝重的神情让他显得异常严肃,他望着百里殇的眼睛,重复道:“还有我。你可以选择嫁给我。在下出身梨笙徐氏,家世清白,小有积蓄;如今是朝中正四品的官员,并且仍有希望青云直上;品行端方,绝不会始乱终弃;你我共事多时,互相了解,也有默契;最重要的是,百里殇,我心悦你。”
      烛火照在他脸上,映出脸颊上的薄红和异常璀璨的眼眸。百里殇盯着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睛,觉得仿佛有极轻极柔软的羽毛,温柔地拂过她的心头。
      阿泽很好,妥帖、温柔、忠诚,她很确信,他的确是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只是方才,透过那双蔚蓝澄澈的眸子,她却仿佛看见了某人促狭带笑的眼睛。
      她方才说,自己不再想过粗茶淡饭的生活,可是她却时常怀念和回忆过去的快乐,那么是不是说,她思念和渴望的,并非从前的日子,而是从前身边的人呢?腹诽的时候、脆弱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与那人有关的画面,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是怀念从前的相依为命,还是渴望未来的长相厮守呢?
      过阿泽说的那种生活,生活将被织成一匹棉布,安逸、舒适,却也平淡无奇;可是过有那人的生活,生活却会被写成一首长诗,荡气回肠,波澜壮阔。
      此刻星河暗淡,江水悄然,于一叶漂泊动荡之上,于一方逼仄天地之间,百里殇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和所爱的人。
      她本是红尘富贵牡丹花,就算生长在高寒之地,也终究不适应安逸淡泊的生活,唯有踏足官场,于翻云覆雨间登临绝顶,方可快意洒脱。而她所求之人,并非为她遮风挡雨的巨树,亦非供她汲取营养的沃土,而是可以与她携手并肩,共经风雨之人。
      她震惊于此刻的所忆所思,可是仿佛幽微长夜终于迎来晨光熹微,豁然开朗的畅快令她终于学会正视自己的心意。从前遍寻不得、百思不解的“情”之一字,原来早就被命运注释在蓦然回首的时刻。
      她浅笑着望向徐泽郢的眼睛,轻声道:“阿泽,谢谢你。不过我已有心悦之人,无法回应你。”
      徐泽郢喉咙发紧,问道:“可是韶嬴?”百里殇摇头:“不是,你不必问了。我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改变对你的态度和看法,以后我们共事,仍如从前一般,可好?”徐泽郢望着她,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好。”
      为了加快前进的速度,也是为低调行事,二人前往望川坐的是简陋的轻舟,并无独立的舱房,因此,二人各自寻了一个角落歪着。共枕长河,各自无眠。
      百里殢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冲动地脱口而出,以徐泽郢的身份求娶百里殇。说出口之后,心中既是后悔,又有些期待。他时而觉得只要百里殇愿意同他在一起,他是百里殢也好是徐泽郢也好都足够了,如果阿泽的身份更加与她门当户对,更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他情愿一辈子在面具下生活;时而又觉得,百里殢这样好,心仪的女子怎可以看不上本尊,而中意一个假扮的形象?
      在等待答复的过程中,他紧盯着她的表情,喉咙发紧,心跳剧烈得仿佛要破胸而出,他觉得自己既卑微,又骄傲,既希望她痛快地答应,又期待她果断地拒绝。当她说出答复的瞬间,他却意识到自己并未解脱。她说自己已有心悦之人,不是徐泽郢,那会是谁,是哪个他看不顺眼的臭小子,还是说……他忽然想以本来的身份面对她,向她坦诚自己的一腔心事,又担心自己自作多情,将彼此推向更远的距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极西,转眼七日之期已过,在确保无人通风报信、飞卿将军并不知道丽妃遭遇的前提下,极西依旧被□□打得溃不成军,连失两座城池,泗溏天堑几乎被攻破,王都岌岌可危。极西王欲待向国师发难,又唯恐引来更大的灾厄,更无颜面对在占星台上安分守己操持杂役、甚至在他的默许下被嘉妃多次刁难欺凌的空桐鸾。
      只是,就算他刻意回避,空桐鸾还是找上门来了。在多次求见未果之后,空桐鸾于早朝时闯下占星台,拦跪于丞相轿前鸣冤。极西丞相素来以勤政爱民立身,且本就与国师势同水火,在明知鸣冤之人乃曾经的丽妃的情况下,仍然将她带到朝堂之上。丞相率先奏表,痛陈国师五大罪状:欺君罔上,祸国殃民;法术不精,耽误军情;嚣张跋扈,僭越无礼;收受贿赂,谋害妃嫔;残杀皇嗣,狼子野心。空桐鸾也指证国师收受嘉妃的贿赂故意陷害,指使她落下孩子还被百般折磨。
      极西王虽然蛮横,但秉性懦弱,于大事上并无决断,下令将国师收押审问,却并无进一步的措施。丞相率百官下跪陈情,空桐鸾一袭素色布衣,身上伤口渐次渗裂,逐渐将素衣染红,其状凄惨,其情凄切,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就在朝堂上胶着之时,后宫内侍不顾礼节擅入朝堂,称嘉妃突发癔症,举止癫狂,自剖其腹,救治不及,已然薨逝。事关皇嗣,满朝哗然。极西王虽然有过几个儿子,但先后夭折,唯一一个存活的王子还不良于行。因此极西王才会对于丽妃和嘉妃的子嗣寄予厚望,如今丽妃之子已经祭天,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已经令他做了好几夜的噩梦,怎料嘉妃的孩子也没有保住。极西王下令彻查此事,却一无所获。
      此刻,一直被国师打压的钦天监正使却上前奏表,称国师占卜有误,妖星降世,落入嘉妃腹中而非丽妃。国师收受贿赂强令丽妃之子祭天,惹得上苍震怒,才会导致战事不利,而嘉妃母子暴毙,也是天意所向。极西王见嘉妃死状凄惨而又诡异,十指鲜血淋漓,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腹部血肉模糊,不似凡人所为,便信以为真,下令对国师处以火刑,令钦天监全权负责占卜之事,迎接空桐鸾回宫,册封贵妃,掌六宫之事,为其压惊。
      册封典礼刚刚结束,广德宫中,空桐鸾端坐镜前,凝视着身上华丽的金色朝服,脸上露出快慰的笑容。身边的宫女跪在她身边笑道:“恭喜娘娘得偿所愿,从此这六宫之中,再无人能与您分庭抗礼。”空桐鸾笑道:“是啊,不枉本宫大费周章,与丞相和钦天监正使达成协议,又以身为饵,引得嘉妃那个蠢货上当。”
      宫女忍不住问道:“贵妃娘娘,您是如何让嘉妃突发癔症,自剖其腹的?”空桐鸾道:“平日里,本宫不是命你们每日送一道甜品到广崇宫么?”宫女道:“是啊,可是按照您的吩咐,甜品里面并没有添加任何东西。”“不错,那甜品只是一个幌子。只有本宫每日给嘉妃送吃的,显得那些甜品格外可疑,方能对比出她自家娘亲送去的补品值得信任。本宫让她每日疑神疑鬼,劳心劳力,放松了对身边人的警惕。再命珍珠将真正的药物放在她母亲准备的补品之中。”宫女佩服道:“娘娘算无遗策,那嘉妃过分戒备您,却又盲目信任自己的亲人和心腹。”空桐鸾道:“是了,等会珍珠回来,你命她领赏之后直接归队罢,不必留在宫中了。”
      宫女这才意识到珍珠原来是黑杀军中人,珍珠在嘉妃身边侍奉多时,才得到嘉妃的信任。由此推算,这贵妃娘娘,早在刚入宫做贵仪的时候,就已经在嘉妃身边着手安排内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进击的小呆呆!
    百里殇:我想嫁的是百里殢,和你徐泽郢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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