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入红尘》枕闲书卧

2、离家

　　齐思贤遵照他姑姑的遗愿，把她安葬在了山湖边的木槿花下，但没完全听话，他没有即刻离家，而是守孝守了七日。
　　齐思贤平时交的狐朋狗友知道齐姑姑去世，除了上山来吊唁祭拜外，还带吃喝的来给齐思贤，也不敢像平时鬼混时那般百无禁忌玩笑，百般装乖体贴地好言劝慰让不思饮食的齐思贤吃上几口好饭菜，才让齐思贤这个几乎五谷不分，还悲痛到不思饮食的公子哥不至于被活活饿死在齐姑姑坟前。
　　以后姑姑都有她最爱的木槿陪着，而他却是一个人了。
　　第八天早上，齐思贤早起给姑姑上了香烧了纸磕了三个响头便回去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处处温馨得让他感时生悲溅泪的地方。
　　齐思贤收拾衣服时，便看到衣服最上有一大包姑姑给他准备好的银两，银两上有张字条。齐思远把纸条拿过来看，上面字迹铮铮，风骨似凤，道：“贤儿，穷家富路，出门一定要带上银两。姑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长个儿，所以提前给你做的衣裳有点多，有适合你现在穿的，也有适合你再长个三四寸穿的，你总归穿得。不要忘了簪子。”
　　齐思贤又红了眼，眼泪珠子滚到了眼眶。
　　齐思贤这文雅思省的名字和他的性情截然相反，他姑姑生前总笑说给取错了名字，该叫齐蚤猴才是。
　　齐思贤天生精力充沛，白天总有千个万个心思不能好好读书练功，整天像个猴一样跟山下的同龄小友野在外面，像个跳蚤一样上跳下窜。晚上回家吃了姑姑亲手做的满桌好饭好菜，在姑姑那什么都看穿却不说穿的宠溺纵容的眼神中，等姑姑睡下了，才百般心虚惭愧地偷偷到武房读书练功到三更，好弥补回白天躲的懒。
　　齐思贤一直不知道姑姑恐他没有衣服穿，竟然早就给他做了那么多新衣服。齐思贤看着满满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都没有勇气再去碰乱这些姑姑的心意。
　　齐思贤转去看挽头发的簪子，簪子大大小小有五十多支，都是男子的简单款式，主要是玉簪和木簪，簪子上面同样有张纸条，上面写道：“贤儿，男子也莫要像个猴儿般邋遢，出门记得挽好头发，这是尊己尊人的体面，当你遇到心上人时，亦可赠予她为定情信物。不要忘了护身武器。”
　　齐思贤难过得也不舍得碰簪子了。他根据提醒，又去武房里看了武器，一边的几上同样有张纸条。齐思贤拿起纸条看，上面写道：“贤儿，你就挑一件趁手不显眼的武器带上防身，让武器代替姑姑保护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人多卑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护身软甲轻薄，夏热时可清凉，冬冷时可御寒，这个你一定得时时贴身穿着，其他武器随你挑。还有各种内服外用的药也随身带点在身边，但尽量莫要让自己受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亦尽量不能让人毁伤。不要忘了厨房。”
　　齐思贤根据姑姑的话，先拿了放在几下机关小抽屉的护身软甲穿上，然后没有穿上外衣就在武房挑起武器来，刀、剑、枪、锤、杖、钩、戟、叉……一众硬兵器没有一件符合姑姑说的趁手又不显眼的武器，齐思贤来来去去挑挑拣拣，把武房翻了个遍，百般不如意，便穿了外衣，在一边的药罐里掏出几瓶药塞进怀里，然后走去厨房。
　　门边的橱柜上放了张纸条，齐思贤拿了看，上面写道：“远庖厨的君子，咱们家的厨房得小贤人踏入可谓蓬荜生辉啊。橱柜里都是宝，姑姑就先不揭谜底了，贤儿快快开门吧。”
　　齐思贤依言打开橱柜门，一边的门上仍有纸条：“贤儿，现在天气还算冷，这些干粮放着不会轻易坏，你出门的时候带上吃。门前的桃李花树下都有你最爱喝的桃花酿、花露酒和果子酒。”另一边的门上纸条写道：“咱家的小贤人进厨房重地，重重有赏。知道武房里的武器你一件都看不上，好了，最下层是姑姑给你准备的贴身武器。保重保重。”
　　他的好姑姑心有玲珑七窍，最知他，事无巨细地为他的浪子生活计之深远，道他保重。这份深恩，他此生都无以为报。齐思贤看了这几张调侃的字条，又是哭又是笑，笑笑哭哭，哭哭笑笑，蹲下去看——最底下放着一条大拇指粗的青黑色软鞭，还有一柄十寸长的小短刀，短刀下压着纸条。
　　齐思贤抽出纸条来看，字迹很重，似有提笔千斤重，上面只简短的写着：“望贤儿一世安乐。”
　　一世安乐。藏着刀的祝福，裹着蜜的死别。
　　齐思贤瘫软地倒在地上看着姑姑最后的一张纸条失声哭笑。
　　“贤儿，莫要伤心了。”
　　“贤儿，莫要伤心了。”
　　……
　　哭笑的齐思贤恍恍惚惚中似听到姑姑的声音，知道姑姑不喜他这样，便连忙擦了自己的眼泪，拿上鞭子和短刀，再带了姑姑已经打包好的干粮出了厨房重地。
　　而后，没干过什么家务活的齐思贤把姑姑的房间细细打扫一番，连桌子角都没有放过。
　　齐思远怕把姑姑给他准备的衣服和簪子给弄破了弄坏了，都舍不得打包，在姑姑房间拿了一支姑姑平生最珍爱的木槿花簪子带在身边当念想，只带了几瓶药和银两还有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姑姑亲手做的干粮，准备就此浪迹江湖。
　　“齐大哥，带上我吧，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浪荡江湖。”齐思贤把家里的大门一关，还万分眷恋地盯着门板不忍离去，身后就传来一个憨乎乎的热忱声音。
　　齐思贤闻言转身一看，是山下的宁尘，二八年纪，家里老爹去世多年，剩下厉害老娘和彪悍大哥和他，家中不贫不富，排行老二，因为人长得憨憨的，记吃不记打，人笑称二狗，平时孩子王齐思贤最爱欺负他，却容不得别人欺负他。
　　在齐思贤给姑姑守孝期间，其中宁尘最勤给他送饭菜，一日三餐，餐餐不重样。因为宁尘整天爱跟着齐思贤屁股后面，按宁尘老娘的话:却连个屁都比不上齐思贤，因此宁尘的家里人看到一天一地差别的两人在一起厮混就气极，只要齐思贤下山，他们就恨不得把宁尘打断狗腿绑起来，不让宁尘像个没骨气的哈巴狗一样粘着齐思贤。
　　齐思贤看着傻憨憨的宁尘，勉强扯出一丝笑，说道：“你家老娘和大哥最不喜欢你和我玩了，你就不怕你老娘和你大哥打断你狗腿？”
　　宁尘憨憨地挠挠头做思考状，半晌,才憋出一句要是被他老娘和大哥听到肯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话来：“只要你带上我，我们走远了，他们想打也打不到。”
　　齐思贤被宁尘的傻样逗笑，温声问道：“傻二狗，我整天欺负你，跟着我有什么好？”
　　宁尘没有做半分思考，马上脱口而出道：“跟着齐大哥就是好，齐大哥从来不会让人欺负我。”
　　齐思贤道：“可是我一直欺负你啊。”
　　宁尘脑筋一点都不转弯，还是极快的回答道：“齐大哥才没有欺负我。我最爱吃你姑姑做的香酥鸡和香辣小鱼还有香煎饺子了，每次你下山都会记得给我带。”
　　以后再也不会有姑姑的香酥鸡和香辣小鱼还有香煎饺子了，齐思贤被傻宁尘逗开怀的心情又低落起来，涩然低声道：“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小子。”说完，齐思贤也不理宁尘，就自己走了。
　　“哎！齐大哥等等我。”头脑简单、四肢也简单的宁尘还不知道自己无意把齐思贤的心窝子给戳出血了，见齐思贤头也不回的走，他赶紧巴巴追上去。
　　宁尘一追上齐思贤，就说道：“齐大哥，我来帮你拿包袱。”
　　齐思贤仍是快步地走着，没有看宁尘一眼就说：“不用，你快点下山吧，大清早就上山来找我，你娘和大哥在家里又有得骂你没出息了。”
　　宁尘见齐思贤走得比风快，丝毫不喘气，而他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不甘就这样子被丢下，又拼命喘着大气狂追，边追边问：“齐大哥，你真不带我一起吗？”
　　齐思贤见宁尘追得辛苦，到底良心发现，于心不忍的停下脚步，口是心非道：“我不想被你老娘和大哥骂我拐卖你。”外面那么乱，宁尘连三脚猫的功夫都学不好，到外面齐思贤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宁尘保护好，何况他还有家人牵挂着，天伦之乐是最好的生活，他怎舍得去破坏。不像他孤魂野鬼一个无牵无挂。
　　宁尘见齐思贤一点都没有带他一块儿的意思，知道他有些事一向说一不二，整个人浑身的劲马上泄了，坍塌着双肩，垂头丧气地把手中的包袱递给齐思贤，然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地说道：“这包袱里都是吃的，齐大哥你既然不肯带上我，这个你一定要带上路上吃。”
　　齐思贤感动地接过，也把自己的包袱递给宁尘，看着一脸不解的宁尘说道：“这是我姑姑做的干粮，里面有四季桂花糕，香椿饼，桃酥，糯米卷，这些你也很喜欢吃，以后都吃不上了，给你留着吃。”
　　宁尘感动得热泪盈眶，打开包袱一样拿了一块塞进怀里，又把包袱打包好，还给齐思贤，实诚说道：“齐大哥最是个投桃报李之人，我不好负了你的心意，也实在是喜欢你姑姑的手艺喜欢得紧，我已经每一样都拿了，剩下的，齐大哥你留着路上吃。”
　　齐思贤不再跟宁尘婆婆妈妈，没有任何废话地接过，使一个轻功便活生生在宁尘面前消失。
　　宁尘看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面前消失，目瞪口呆了片刻，只恨自己笨，怎么都学不会齐大哥教他的轻功，只得焦急地捶胸跌足朝着天空大声追问：“齐大哥，你还会回来？”
　　还会回来么？
　　齐思贤在半空中茫茫然地问自己。
　　一个没有家人的浪子，处处都可为家，却又处处都不是家。

作者有话说

　　齐大哥最是个投桃报李之人~
敬请期待齐大哥浪子生活如何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