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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破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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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书皖与李怀安连夜商量完对策,便让戚林前去探询援军下落。
消息传回来的很快。与他们设想的一样,萧琦不敢贸然进城,果然在城外不远处扎了营。
徐枫的状况不太好,章书皖不敢拖延,收到消息的当天,便带着戚林几人顺着山间小道悄悄下了山,将徐枫送到了萧琦的营地找军医。
徐枫昏迷不醒,章书皖也一直发着高热。军医瞧完一个,又来瞧另一个。他把着章书皖的脉停了半天,敛着神色道:“大人这是染了风寒,拖了一段时日没有好好休息,现在病怕是到了肺部,较之普通风寒就有些棘手了。”
章书皖摆手道:“我知道自己情况如何,不管如何,请先生确保我能保持清醒。”
军医回头看了一眼帐外萧统领的身影,沉吟片刻,说:“若是如此,那大人这病恐怕还得拖上一段时日。”
“无妨,”章书皖咳了两声说,“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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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天鹜铁骑绕着峪山对徐枫大军进行地毯式搜寻。然而李怀安带的万骑营骑兵狡兔三窟,峪山地势复杂,戈尔适部落不熟悉地形,战马也不适应山路,十日下来,虽然能不时搜寻到一些马蹄印、烧火痕,但始终找不到人。
实际上,章书皖在打通道路的那一天开始,就着手在把山中剩余的一万大军陆续往萧琦的营里送。他们多数身上带了伤,在山里待久了得不到医治,一是性命堪忧,二是天鹜带着那嗜血的鹞鹰,恐怕能循着味儿找来。
几日后,徐枫大军只剩李怀安带着万骑营的两百骑兵还在山中与天鹜铁骑周旋。
李怀安不出山,是想要在山里拖住一部分天鹜铁骑的脚步,减轻江陵府被围困的压力。他脚程不输探路斥候,万骑营又是徐枫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强兵,就算没有马,也能在峪山里躲藏多日。
江陵府被困半月有余。与此同时,李祁在北边拿下了定原、埔丘和俞安。一线的禁军连战连胜,攻城之力势如破竹,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失地最东边的密州和太仓。
只要拿下太仓,就可以顺势南下支援江陵府。
三月初,从太兴派来调换重启楠的人到了江陵。护军统领杜殷和监军章书樾带了一万禁军,在夜半子时从南边悄悄入城。
江陵府已经人去楼空,大半百姓都已从南门逃离。他们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在远处打着灯笼的城楼下见到了守城多时的重启楠。
来人一身风尘,守者也一身狼狈。
章书樾翻身下马,对重启楠行了一个长揖。
重启楠退后两步,盯着他宽袍广袖,苦笑一声道:“我是个粗人,不受这文人大礼。补阙大人供奉讽谏,此行恐是有事做了。”
章书樾知他心中不悦,听完这话,头却垂的更低了些:“重将军为国为民,北上半年,倾尽心力。陛下心中感念,望将军顾惜自身。”
重启楠望着他,似悲似怒,半晌却掩下了所有情绪,叹息道:“罢了……”
他转身向城楼走去,仰头对着月亮又念一声:“罢了!”
章书樾盯着那照在地上愈拉愈长的影子,耳边回荡着他的声音: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
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
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
他渐渐冷了眼,直起身,看向身侧一直未下马的杜殷。
杜殷低身斜眼看他:“难为你一个七品官,任了禁军都监还得对他下马作揖。他回到太兴能等到陛下感念?陛下派靖国公世子北上驰援,那已是给过他一次机会。这次他回京,等他的怕不是缧绁之厄。重将军戎马一生,这次是真的栽在江陵一役了。”
章书樾轻轻扫他一眼,情绪不辨,垂眸道:“统领说的是。”
杜殷“嘁”了一声,直起身子道:“你最好明白现在是什么局势。若是还想帮那老东西一把,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站错边,你脑袋掉的可能比打败仗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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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邢州来的援军迟迟不到,传出的信也始终收不到回复,天鹜意识到事情不妙。然而北疆一线被李祁大军压得自顾不暇,分-身乏术。他的铁骑深入峪山,来到江陵,强攻多日,竟然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他抬头看了看江陵坚固的城墙。
肩头的鹞鹰已经多日没有饮到血肉,派去峪山搜寻徐枫大军踪迹的人带不回一丝消息。
但这又如何?
天鹜死死捏着弯刀。
徐秋筠号称“马背将军”,是戈尔适多年来极为惧怕的存在,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管用多久,他势必要拿下江陵府这座用来拱卫太兴皇城的重镇。在那之后,他还要会一会禹朝那位年轻的三军统帅李呈和——据说李呈和比徐秋筠还要难对付,但他天鹜何时惧怕过这些?
两日后,杜殷与章书樾留守江陵,重启楠启程回京。
又是一日强攻不下,天鹜铁骑扎营在内城与外城中间,略显疲态。
多日来的攻势不仅消耗着他们的精神,还耗完了他们平日养战马用的精饲料。麸糠没有了之后,他们这两日只能喂战马吃一些粗饲料。
马本就吃草,但戈尔适战马不比一般战马,一匹一匹都是拿精良饲料喂出来的,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骤然换粮,马不仅吃的少了,卸了力气,还总是出现肠胃问题。
天鹜有些烦躁,但仍不愿回头收兵。他们已经在这里耗了这么久,现在走,岂不就前功尽弃了?
三月七日,江陵城外的烽火台忽然燃起熊熊硝烟。
烟熏十里,瞬间弥漫城上整片天空!不出一会儿,远处传来极为嘹亮的号角声,仿佛是巨兽的哀嚎——
“呜——”
天鹜从地上弹起,猛地跨上烈马,弯刀指着烽火台的方向,吼道:“是不是禹朝的援军到了?!”
他的属下垂头仓皇道:“不知……”
“废物!”他骂了一声,拽过旁边一人,“给我去探!”
不用他探。
号角声传到了江陵城内,天鹜的身后同时传来了重甲踏地的声音。他皱着眉扫视一圈,很快在浓浓硝烟里看到了禹朝援军的身影。
章书皖勒马停在离他几里之处,身后是萧琦带来的两万步兵援军。
天鹜眯眼看去,他们手持长-枪剑戟,在周身玄甲之色神色肃穆,迎风而立。
看清了,他当即哂笑一声:“就这么点人,连马都没有,加上江陵城里的也不够我玩。”
说罢,他回头策马疾吼:“迎战!”
鼓角齐鸣,两军相接。
离的近了,天鹜铁骑发现这帮步兵身后皆背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一个的长竹筒……
什么东西?
胯|下烈马还在疾驰往前,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步兵们忽然在一声剧烈鼓响后,齐齐拽下背后的竹筒,打开盖子,“啪”的扔在戈尔适铁骑的马蹄下。
他们低头看去——
豆子?!
天鹜瞳孔骤缩,不好!
饿了几天的战马霎时像是疯了一般,迫不及待低头去吃地上煮熟的豆子。马蹄绊上竹筒,阵型顿时散乱。天鹜骑兵用了狠劲去勒马,却怎么也止不住。人和马自相践踏,瞬间乱成一团。
这还不够。
章书皖举起手臂,轻轻向前一指。
他身边几百名步兵当即列阵散开,天鹜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高空中有什么东西被他们重重抛在了地上——
铁索!
步兵分成两头拉开巨型铁索,擦过地面黄土,“唰”的滑到战马脚底。
厚重城墙间聚集着一声声战马嘶鸣,马蹄被铁索缠在一块儿,接二连三摔倒在地。
天鹜铁骑再也不成型。
天鹜再也忍不住怒意,用汉话大声叫骂:“汉人皆是宵小之徒!!”
他的咆哮声穿过人海,落在阵后人的耳中。
章书皖轻笑一声。
临离开应池府时,李祁的话犹言在耳——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道德经》虽不是兵书,却可用于兵道……章书皖,你明白吗?”
他当时还不明白,直到遇到了李怀安。
戈尔适铁骑有战马,他们就有豆子和铁索。
天鹜铁骑坚不可摧,他们就猛兽伺猎,耐心等待时机成熟。
禹朝的好男儿,要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里不生胆怯,拾起刀枪。
戈尔适骑兵在从马镫里抽出靴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他不再等待,回首对萧琦说:“是时候了。”
战鼓瞬间变了节奏,“咚咚咚”直震地心。步兵战靴如铁,踏破了江陵城外鸡飞狗跳的天鹜铁骑。
而与此同时,天鹜身后的内城门骤然大开,步兵当前,骑兵从两侧夹击,数万禹朝大军飞速从两头将他们包抄在内!
没了战马,天鹜骑兵如同坠入蜂窝,手里的弯刀乱挥乱舞,却砍不出应有的力量和速度。
杜殷披坚执锐,在大军后侧大吼一声:“给我杀!!”
在一声暴喝中,步兵一拥而上。
萧琦正要跟上,章书皖忽然说:“他们砍人,我们砍马——给我把他们的马蹄卸干净了!”
这些戈尔适铁骑的战马只是暂时被绊住了手脚,但若是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便又是一片铜墙铁壁。
萧琦飞速看了一眼章书皖,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章书皖执剑沉声道:“萧琦!听令!”
萧琦藏不住痛色,回头对身后大军道:“跟我冲!卸了他们的马蹄!”
话音落地,援军步兵滞了一瞬,立刻纷纷伏低了身体,飞速冲向戈尔适骑兵身下大片的阴影地带,直接往马蹄上凑。
戈尔适战马通身都裹了铁甲,马蹄是他们唯一的漏洞。
但是,在士兵们俯身挥刀砍蹄的同时,他们也把大片后背露给了戈尔适骑兵的刀刃——
这是自杀式的袭击,为了就是给后来的江陵府大军增加赢的机会!
三月初的阳光炽热,烧烬地上的血痕。
铁甲、钢刀、长-枪、血肉之躯,在无尽的厮杀中叠成一片,仿佛密不可分。
章书皖昂起头,眼神直抓天鹜。
他在戈尔适铁骑的中间,已经挥刀杀了不知多少禹朝大军。
鹞鹰在高空盘旋,不时跟着他的动作下来补上嗜血一口。
那把弯刀上,沾的是他同胞的鲜血!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章书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李祁当初说“要杀了蚩孓”时所散发的恨意。他本以为自己是豁达的,是无所谓的,是冷眼旁观的,做这些只是为了李祁的理想,但置身其中,他突然意识到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这些。
这是千年前的故土,时光穿插其中,却仍和他血脉相连。
他挥剑重重拍了一下枣月:“驾!”
马蹄向前几步,他身后突然传来李怀安的声音:“章书皖!”
章书皖策马回头,风扬起他束发的红绳,吹动他身后的披风。他的脸在炽烈的阳光下白皙到透明,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韧神色。
李怀安怔了一瞬,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厉声叫道:“停马,俯身!”
章书皖看着李怀安抽出背后箭矢,马上反应过来。他笑了一声:“不用!相信你的箭术!”
说完,他双腿夹紧马腹,向天鹜疾驰而去。
身边是数不尽的砍伐之声,禹朝将士从来不缺勇气!
风从耳边刮过,章书皖在大军中撕出一条血路。他手指发麻,但觉得此刻心中应是快意的。
他冲到阵心,在天鹜几步之外停住脚步,高声叫着:“戈尔适天鹜!”
天鹜听到叫声,猛地回头看他。他肩头听着鹞鹰,身上尽是血色,脸上一片阴翳,问他:“你是何人?”
章书皖笑了一声:“禹朝宣策营副将,章书皖。”
“宣策营……”天鹜舔着唇边血渍,“李呈和的副将。”
“你还挺有眼力劲儿。”章书皖勾着嘴角,“可还有什么遗言?”
天鹜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一声:“留着问你自己吧。”
言语间,他再次砍翻了身侧袭来的禹朝士兵,策马向章书皖走近。他身高八尺,在城墙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如同泰山压顶,想要迫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少年不战而栗。
他举起手里的弯刀,嘶笑一声:“你可知道,李呈和的另一个副将是如何被我这把刀剖开了肚子?”
章书皖瞥了一眼他肩头的鹞鹰,自如地将剑刃在衣服布料上擦拭着:“那你可知道,你是如何被我这把剑切下脑袋?”
无论如何挑衅,章书皖都无动于衷。天鹜耐心告罄,狠厉的双眼如同猎豹盯着猎物,突然挥刀而下——
“锵”的一声,章书皖执剑挡了一刀。
天鹜力气之大,一刀就让人半身皆麻。章书皖狠狠咬着牙,嘴里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面上不显,甚至在抽剑时将剑刃翻了一下。
“我的剑很干净,”他的声音轻柔地覆在天鹜耳边,“所以你可以睁开眼看清楚了——”
尾音刚落,剑刃反射着阳光,突然折出一道刺眼光芒。
天鹜被这道光闪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箭矢刺破空气,越过数万人群,瞬间扎进了他的咽喉!
“嘭”的一身,八尺肉躯轰然从马上坠地,鹞鹰扑翅而起,凌向高空。
他睁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怀安的方向,讷讷碎声:“你……是谁……”
李怀安在他面前勒马而下,弯腰拿剑抹向他的喉咙,低声道:“你不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换了新键盘,我高兴的跟喝高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