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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回家 ...


  •   章书皖从靠着的门板上立起来,脸色沉郁地看着门前的人。

      他不想任何人去打李祁的主意,尤其是要从他身上下手。就算是章书皖的家人也不行。

      “二哥,”他开口叫他,“去我帐里喝杯茶吧。”

      -

      暖帐里搭了一个小香案,章书皖和章书承对坐在此,雪水化作沸水,烹煮着云雾茶。

      章书承动作颇为熟练地点着茶,他盯着水面上浮起来的乳白色泡沫,低声道:“父亲最爱云雾茶,这次专门叫我带了些来。”
      章书皖看着他问:“带了多少,够喝多久?”
      “不够你在这里待到你想回去的时候。”章书承说。

      章书皖用指节敲了敲案面,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这好像是李祁平日里思考时喜欢做的动作,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顿了顿,问他:“二哥知道我想在这里待多久?”
      章书承颇有些奇怪地扫他一眼,“这话你来问我,该是换我问你吧。”

      章书皖对上他的眼神,笑了笑不说话。

      沸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泡声,他咳了一声,指着章书承手边的小黑碗道:“别点了,我不讲究这些。有些渴了,给我吧。”

      清茶倒入茶杯,递到他面前。

      章书皖拿起茶杯,盯着章书承并没有动作的手臂:“二哥不喝?”
      对方还未答话,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茶杯,哦了一声,自己接道,“我忘了,沸水煮的茶,烫。只不过我手上的茧和疮太厚,有几分感觉不到了。”

      章书承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有些微恼:“三弟。”

      章书皖抬腕将茶一口饮了,闲闲应他:“哎。”

      “我没有要否定你的努力,”章书承叹了口气,“父亲、大哥和我都知道你这几个月在军中定是不容易。以前父亲要你科考,但你不愿跟着夫子念书,整日舞剑练弓,我们就猜到你该是有这么点心思。”
      他用那与章书皖有着几分相似的琥珀眼眸看向他,“只是你也知道,父亲并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你说表哥一手遮天把你弄进了江陵府地方军,可我知道,这里面怕是也掺了几分你自己情愿去的,不然不会这么久都想不到办法给家里来个信。可是三弟,军中不是儿戏,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父亲和大哥已可以给你足够的荫封,就算你想历练,也不需要到北境来淌这趟浑水,京中缁辅禁军就很好。”

      “我知道。”章书皖微笑地看着他,“家中怕是已经给我上下打点好了吧?如果我回去,是不是就要入职了?”

      “如果你想,这是父亲一句话的事。”章书承说。

      “再然后呢?”

      “什么再然后?”

      “我入禁军,再之后呢?”章书皖将茶杯放在案上。他说,“家里需要我做点什么?总不会进了禁军就挎个闲职,每日里游手好闲吧。”

      “你想如何?”

      章书皖挑了挑眉,“我?现在这儿正打仗,遍地都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京中禁军,说不定还是个御前的职务,每日挎个剑混吃等死,有什么意思?”

      “你每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才算有意思吗?”章书承皱着眉。

      章书皖笑了笑,“二哥别急,可以再试试说服我,说不定我就给说动了。毕竟纨绔的日子非常有吸引力。”

      “……”章书承不想应这话,顿了半晌,恼道,“没人叫你做个纨绔!”

      “没意思。”章书皖说,“二哥说点别的。”

      章书承吐了口气,“你想听什么?”

      “咱们家在太兴城,和靖国公府往来多吗?”章书皖抬眼问他。

      章书承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顿了顿,低声道:“不多。父亲入京晚,与老靖国公不算熟稔。”

      “那我跟着李祁,父亲有意见?”

      章书承皱了眉头,“你叫他什么?直呼他大名?”

      章书皖低低笑了声:“对不住,说顺口了。我是说世子爷。我跟着世子爷做事,父亲有意见?”

      “……”章书承捏着茶杯,“你跟着他的时间并不长,父亲说不上有什么意见。”

      这话其实不真。
      章书承低眸,遮住眼底的一片复杂神色。

      其实父亲、大哥和他心里都是矛盾的。
      一方面希望书晥不要淌这趟浑水,但一方面又知道他已经在这淌浑水里,抽不开身了。

      李祁身后是偌大的靖国公府和枢密院,要单靠像陆淮那样的人去扳倒李祁,可以说几乎不可能。
      可他们手上没有李祁其他的弱点,只能从这次北伐出发,不断给他使绊子,让他摔跤,摔的越狠越好,最好让靖国公府直接翻不了身。

      李祁的弱点不多,他心思缜密、纤细,做事考究,深得人心。只是,心软是其中一个致命弱点。

      撇开对章书皖的担忧不谈,章书皖与李祁的关系好,客观来说其实是他们乐见其成的。父亲和大哥都没和他细说,但他似乎从这几日的探查中发现了什么。

      李祁对他的三弟,似乎态度很不一样。

      那是超出将军与亲卫的熟稔,且还是在短短一个月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假以时日,不知后面还会如何?

      他虽不知父亲和大哥是如何提前知晓的,又是如何笃定的,此时他只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李祁与书晥的关系,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打碎一个人对身边人的信任,往往是碾碎他最好的办法。陆淮也许还不够格,但如果是章书皖呢?

      可是,章书皖显然不会愿意配合。

      章书承看着香案上章书皖的倒影。

      父亲说,若是书晥不愿意,就不要告诉他真相,只哄着他放手去做就好了。

      但是,李祁若是倒了,还是被书皖亲自扳倒的,书晥知道后,要经历多大的伤痛?
      这事如果做成了,书晥以后还愿意认他们这些家人吗?

      他不愿意家中分崩离析,但章家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搏一搏的程度。

      陛下对靖国公府的忌惮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此次北伐,若不是重启楠出师不利,连战连败,朝中无将,陛下根本不可能再启用靖国公世子,不可能给李祁再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靖国公府的未来既然可以预见,此时不站队,章家就完了。

      章书皖盯够了他的表情,指了指他手中的茶杯,突然开口道:“这茶喝着涩,适合父亲,不适合我。你想要劝我回去,拿父亲喜爱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章书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二哥不要这么看我。”章书皖笑道,“你每日来营里找我谈话,劝我回家,说的全是父亲母亲和大哥。你不妨说点我喜欢听的,说不定我就跟你走了。哦,禁军的职务不算,那听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章书皖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这位二哥到底还是年轻,在他面前装,还是嫩了点。

      从周围人的口风中,他似乎见得,穿越前的章书皖和他本人,其实性格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脾气倔、性子冲,不愿意受委屈,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风范。

      更甚的是,章书皖非常有主见。

      和家里吵了一架,虽不知原因,却能直接背了包袱就北上去江陵府找他外祖。

      被表哥坑了,入了江陵府地方军,干脆就扎根在那里,顶着一身少爷脾气,硬是在军营里呆了下来。他一身细皮嫩肉,被军营里的兄弟喷少爷病、弱不禁风,哪怕知道北方真的打起来了,也不肯回家。

      这么看来,若是章书皖真的在意父亲母亲对他的担忧,他早就送信回家了,根本不需要章书承专门跑到他面前来说。

      现在到他面前来说这些,不仅一点用都没有,反而会激起章书皖的反骨,让他想起与家里的矛盾,更不愿意回去。

      想到这儿,章书皖整了整自己的衣摆,自己拿过茶壶,倒了一杯茶,又给章书承那杯斟了一些。
      “我之前与二哥你说过,我受过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包括父亲爱喝什么茶,母亲爱穿什么颜色的袍子,你就算坐在我面前说上三天三夜,我也难以动心。”

      “……那你要我说什么?”章书承声音微哑。

      章书皖心里想笑。

      现在全营上下都知道章家二公子来了,知道了章书皖的身份,知道了他不肯回家。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都会觉得章书皖十分幸运,又十分不懂事。

      而家里人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压根就是压中他不肯回家,以此为借口,让章书承有机会待在军营里,盯着他,或是盯着李祁。

      若是如此,那他偏要跟他们玩一玩,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哥不必说别的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章书皖盯着章书承,“我改变主意了。”

      章书承喝茶的动作顿在半空,眼瞳微缩,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回家,”章书皖勾起一个笑,“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么?”

      “……”
      章书承怔愣着,手中的青瓷小勺不小心“当”的一声敲在茶碗边上。

      章书皖垂下眼睑,低声笑道:“二哥这是高兴坏了?”

      “你说回家?”章书承心思混乱,脸色复杂。

      “嗯,回去。”章书皖眉眼弯了弯,“明日就启程,如何?”

      -

      入夜之后,李祁回到主帐,却发现里头没人。
      他转身出帐,沿着暖帐走了一圈,仍没看到人。
      凝了凝眉,他思索着,是不是今日医帐那边有事耽搁了,叫人这么晚还在忙。

      他叫来帐前守兵,问他:“可看到章书皖在哪儿?”

      那守兵愣了愣,对着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大将军问的是章大人吗?今天早上章二公子来找了他,两人一同去暖帐喝了会儿茶,后来章二公子从帐中出来时脸色似乎很不好看……章大人好像是跟着章二公子走了,后来一整日都没见到。”

      李祁蹙眉,“是跟着章二公子去了驿馆?一整日都没回来?”

      “出了营帐的具体去向,属下不知……”那守兵有些为难。

      李祁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章书皖从来不会消失一整天毫无音讯。若是要去驿馆,为什么派人跟他提前知会一声?
      难道是章书承是跟他说了什么,或者是出了什么事,要这样去一整天?

      他回头对着守兵说:“把我的马牵来。”

      “爷!”

      远处忽然有人叫他,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祁回头看过去,是赵仪老远扯着嗓子唤了他一声。

      他看着赵仪走近,还没等他开口,劈头就问:“你今日可见到章书皖了?”

      赵仪愣了愣,摇头道:“没见到。”

      李祁盯着他,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上头。

      他本就忙了一整天,这会儿更有点按捺不住烦躁。他本是可以沉得住气的人,可每次碰到章书皖的事儿就总是控住不住自己。
      也许他潜意识里一直抵触章书承的出现,虽然章书皖承诺过不会跟他走,但章书承一日不走,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如果当初不给章显渊写信就好了。
      如果再晚一点写信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有一纸诏书,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眼前。

      那日他跪在地上看着章书皖接旨,四肢百骸都是凉的。

      可是事是他自己做的,就算现在让他回到当初,他也许还是会写。
      他身上有责任,有枷锁,他不能放任自己,任性、不顾他生命安危地把人拴在身边。

      如果章书皖要走,他没有理由阻拦。

      玄烛被牵了过来,李祁没有犹豫,翻身上马,对赵仪说:“我去驿馆找人,你守在营里,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派人向我汇报。”

      赵仪瞠目结舌:“爷……不是,去驿馆,哎?!爷!您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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