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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入局 ...


  •   太阳下跌。

      酉时正刻,宫中岁宴正式开席。

      洪安府内,常时兴急的原地打转。

      “说好的今日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城外的岗哨还没个消息?”

      元德摩挲着手中一柄青色长剑,坐在下首的檀木宽椅上:“大都督,您稍安勿躁。许是路上有什么特殊情况耽搁了一些时候也不一定。”

      常时兴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再怎么耽搁,咱们派出去接应的人也该有个消息了。他们一大早就出了城,都这个时候了,往外都能走上几百里地了,三万大军,难道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李呈和这个兔崽子怕不是在框我?!”

      元德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都督府。以往这个时候,这里早就张灯结彩,全城欢庆,此刻这里却沦为一座空城。他默了片刻,说:“不会。再者说了,如果大将军真的框咱们,大都督不是该高兴吗?大军不过境,咱们至少能过个好年。”

      常时兴鼓着眼睛瞪着他,半晌没出声。

      元德笑了一下:“大都督心里还是想他们来的,是不是?”
      “我想个屁!”常时兴恼道,“我想李呈和直接带着兵把峪山踏平喽!别来祸害我!”

      元德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

      定昏时分,三更的梆子一慢两快,敲响三下。太兴深宫不闻城中暮鼓,御德殿中冠盖如云,歌舞升平;洪安府域外异常安静,雪域深山中鸿飞冥冥,人迹杳然。

      夜半子时,宫中岁宴刚歇,人群初散,景运门外彩灯彻夜不眠;洪安都督府人不能寐,盯着水滴漏刻望眼欲穿。

      时至破晓,太兴和洪安各自的谯楼上紫铜钟双响齐发。厚重的洪钟之音架着罡风,瞬间传了千里。

      晨光劈开了漫长的黑夜,洪安都督府忽闻马蹄震地之声。那恢弘如洪钟的奔踏之感仿佛巨兽破土而出,瞬间像要踩裂脚下的冻土。常时兴睁着一夜未阖的双眼从床榻上猛地坐起,眼底带着血丝,疾声朝屋外喝道:“来人!是不是他们到了!”

      三万大军过境,仿佛琼鸟天降,巨大的双翅如云如盖,振起时带过一阵卷着雪屑的风沙,扑上洪安城门上高耸的旌旗。

      常时兴急匆匆穿着鞋袜。他的夫人边帮他整理衣物边温声劝道:“莫急,莫急。左右人都是要进来的,何必忙这一会儿。”
      “我不急,我就是去看看。”常时兴拧眉,“这个,腰封,还有那个……哎,算了,别带帽了,这些东西不重要。”
      夫人看着被他挡开的各种配饰哑然失笑:“你这还不急。”

      府门大开,常时兴一路朝城门策马疾驰而去。元德此时刚好冲至府门前,哭笑不得地看着常时兴伏在马背上的身影,回首遇见送他离开的常夫人。

      “元长史来正厅坐一会儿吧,他怕是要将人亲自从城外带回来才罢休。”常夫人笑道。

      元德叹了口气,随她往前走了两步。
      行至院内,他忽地住了脚步。

      “怎么?”常夫人回头看他。
      元德微笑道:“无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一首诗。”

      他回头往外望去。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天壁是淡淡的青白色,跃顶穹庐宛若铁狱铜笼,将人牢牢罩在其中。
      哪里是出路?

      他呼出一口气,回头道:“走吧。”

      -

      离城门越近,章书皖心口的跳动就越快。

      他执着缰绳抬头看去。前方是上百丈宽的护城之河,其中流淌的竟是活水。红柱黄瓦的城楼,寒食东风的斜柳,长长的倒影映在深不见底的河水里。
      岸边是由厚重青砖巨石垒起的高大城墙,城头随风猎猎的旌旗恍若薄薄的刀刃。这里仿佛刀尖不侵的铜墙铁壁,是危悬在天际的旭日之下固若金汤的高城深池。

      章书皖在风中看向李祁的背影——
      那人真的用兵如神,这里的确是突袭和守城的不二之选。

      常时兴策马到了城门下。城门守兵立刻将他扶上城墙。他声音微颤,问道:“可是大军已到?”
      守兵回答:“岗哨传信,正是护军大将军带着的三万兵马,已至城下。”

      常时兴正好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快步行至墙边,攀身往下看去。
      只一眼,他立刻挥手向城门守兵高声呼道:“放下吊桥!”

      那护城河水自西向东流经城门箭楼西侧的数丈高的闸口。河水流至箭楼下,冲击着粗壮的桥桩,在吊桥被放下的吱呀声里发出剧烈的轰鸣,如同在夹道欢迎。

      李祁策马带着上万人迎风徐徐往前。常时兴从城墙上急急下来,城门骤然大开,空中盘旋的猎鹰发出一声高唳。

      “大将军。”常时兴眼角微红,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

      为首的黑马快步踏过吊桥,李祁在城门前下了马,倾身扶上常时兴的胳膊,沉声道:“大都督不必多礼。”

      赵仪和章书皖跟在李祁身后下了马。在他们之后是宣策营的列列骑兵,往后是不见首尾的步兵,打底的是后勤兵。
      那座山断了粮马道,辎重车需绕山而行。后备军此时还在大山附近,大军如今只能靠洪安府地方军的储备粮草。

      李祁往城门侧方偏了偏,城门边的守兵带着兵马一路往前。常时兴站在一旁深深看着一队队兵马从眼前纷踏而过,不知为何眼睛发湿。

      李祁忽然对赵仪道:“常元仪何在?”

      常时兴身子猛地一震,抬眼看他。

      赵仪高声叫道:“常校尉!”

      常元仪从列队中走出来,行至李祁和常时兴面前,“咚”的一声,往地上重重跪下。

      天地间仿佛飞鸟一夕藏尽,只留了一片吉光片羽,无根漂浮在空中。

      常时兴喉间哽咽:“元仪……”
      常元仪哑声道:“叔叔。”

      章书皖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常时兴俯身抓住常元仪的手臂:“起来……起来……”

      六年前,常时安为兄为父,战死南海沙场。常家原本起于渝州,永贞十一年的榜眼常时兴被远派至洪安府任都督,不满十七的常元仪步了父亲的后尘,入了靖国公府宣策营。转瞬间,数年已过,叔侄二人在城门前执手而立,相对无言。

      常时兴不住点着头,叠声道:“先进去、先进去吧。”

      -

      洪安府地处西北部,离草原很近。入了夜,天际边卷云翻涌,有种苍茫之感。章书皖睡了一天,于日幕后终于转醒。他从帐中睡榻上爬起来,长发散在肩后,微微下垂的眼角带着一丝困倦。

      大军终于于洪安府入局了。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甩掉身上厚重的疲惫,趿拉着靴子去点灯。

      帐中烧着炭,烛光在手下燃起,照亮他眼角淡淡的痣。章书皖抚了抚空空的胃,感到有些饿了。

      外面寂静无声,不知人都去哪儿了。他在亵衣外裹上绛红色的大氅,拿起烛台朝帐门处走了两步。大氅领边的毛蹭着他的侧脸,哄的他有些鼻痒。他刚想抬手去开门,忽地有人从外面“哗啦”一声打开了门,寒风突然灌进来,猛地吹灭了他手中的烛台。

      那人的脸在烛光熄灭前快速明灭,章书皖怔在门边。
      “世子爷?”

      李祁走进他的营帐。火盆里是烧的发红的炭,炭火很足,章书皖却裹着大氅。丝丝炭火光明灭中,他接过章书皖手中的烛台,低声道:“睡醒了?”

      章书皖搓了搓手臂,将大氅在身上裹紧了些:“嗯,醒了……我睡的有点久。”

      “不久,时间刚刚好。”

      火舌舔上烛心,李祁手中的烛台霎时又一次照亮了两人的脸。

      章书皖怔怔地看着面前人的侧脸虚廓,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吃不吃东西?”见他久久未动,李祁开口问道。

      章书皖动了动唇,突然觉得自己饿的更厉害了。

      之前脑中纷杂的思绪本在连轴转的赶路中褪去了不少,但此刻李祁就在面前,回忆却如同回弦的弓,倏地一下全部入了脑。

      巷角,灯笼,棋盘,酒壶。
      还有那幅画上的字——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云雨相同,明月共睹,还算是分隔两地吗?

      章书皖脑中的弦“嗡”的响了一声。

      他磕巴道:“……吃……吧。”
      李祁笑了一声:“愣头愣脑的,没睡醒吧。”

      章书皖盯着他说话间微震的喉结,默然心道,是啊,没睡醒吧。

      李祁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案上,章书皖这才意识到他带了饭菜来,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香味,肚子咕了一声。

      “别愣着了,过来坐。”

      章书皖通身绷的很紧,束手束脚走过去。刚要坐下,抬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案上的烛台。

      咣当一声,铜心烛台翻倒在地,烛线撞在地上,刚亮了没多久的灯火再次熄灭。

      他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

      李祁微挑了眉,盯着他浸在昏暗中带着慌乱的脸。

      章书皖被帐里烧的炭火气闷的有些发晕,手撑在案上:“对不起,我去捡起来……”

      李祁却说:“你别动,我来。”

      章书皖坐在椅子上,在炭火燃烧带出的昏暗光线里看到李祁低下了身子。他伸手时衣料摩擦传来簌簌的声响,除此之外,四周只有两人混在一起的呼吸声。

      章书皖下意识蜷起手指,缩起身子,像是怕心中的什么漏出来,连他的衣角边料都不敢触碰。

      然而,李祁拿起铜烛台,灯光却很久都没有亮起来。

      帐中的炭火气越发灼人,章书皖抱在大氅茸毛里脖颈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断过的发不算长,有几丝被汗湿,贴在他脸边和颈边。他抬眸看着李祁。周遭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直起身后,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

      半晌,他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气:“你究竟怎么回事。”

      黑暗掩藏了部分视线,让人的听觉更加敏感。这声叹息仿佛沉浮在空气里,又瞬间落在地上。章书皖周身紧绷,紧抿着唇,和他保持着几分克制的距离。

      明明前不久还可以坦然的送出一个拥抱,此刻却僵硬地连开口都如同婴儿学语。他明明在梦里窥视的是别人的秘密,却好像照着的是自己的内心。

      良久,他应了一声:“我没事。”

      李祁似乎轻笑了一下,“你没事?”

      “……嗯,”他嘴唇发干,“烛台……”

      李祁的声音倏地近了几分,声音好似就响在耳边:“点灯之前,我想先知道,你昨天为什么躲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地图代码不灵,我白画了。
    再试一回,不行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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