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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陆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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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被老大夫确诊风寒的当天晚上,章书皖被调进了中军大帐里面站岗。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没见过其他几个亲卫天天跟李祁面前罚站,只有他一个人接这个活儿。站岗这个事儿在他看来实在是没劲儿——在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也不一定有传召。这就相当于上班没活干,当了个门卫还没有门卫亭和手机,天天站在那里干瞪眼,实在是又考验体力又无趣。
但是“无趣”这个想法在他看到赵仪和他调了个个儿,被李祁扔到大帐门口罚站的时候立刻被忘得一干二净。
他还记着中午的仇,此刻好整以暇地看着赵仪老老实实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憋着一股子怨气垂手立在门外不动了。
帐门关上的时候,他可能还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李祁在背后突然悠悠开口:“这么开心?”
章书皖立刻正色:“没有的事。”
他向李祁看过去。平日里总是整衣危坐在桌案前朝乾夕惕的人,这会儿却松懒地靠在紫檀木椅背上,手臂底下塞了个软枕,一只手拿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搭在软枕上,手背清癯,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
那手背在他的视线里忽然抬起来,抵在唇边,捂住了两声浅浅的咳嗽。
“听说你得了风寒?”章书皖忽然想起来这事儿。
李祁只微微掀了一下眼皮,视线又粘回书上,懒得纠正他没大没小的称谓,只道:“是啊。”
……该。章书皖内心腹诽。让你不讲卫生乱用筷子。
这么想着,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略略扯出了一个类似于同情的难看表情,声音带着虚假的温柔:“那真不巧,我也还没好,咳咳咳,我们俩在一个屋子里怕不是还得交叉感染。”
鬼都听得出来他什么意思。李祁身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眼睛仍然定在书本上,声音淡淡:“添盏茶吧。”
章书皖:“?”
见他没有反应,李祁把书往左挪了挪,露出半张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得了风寒。叫其他人进来,不得传染更多的人?还是互相捂着算了。”
见了鬼的互相捂着!
章书皖差点就要摔东西了,但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他苦口婆心:“大将军,这样对咱俩的身体都不好。”
李祁道:“我不介意。”
章书皖:“……”我介意!
事实证明他介意也没用。他犟了一会儿,椅子上的爷还是不为所动。对峙半晌,章书皖突然想到门外还在罚站的赵仪,忍气吞声地出门去沏茶了。
回来的时候,刚刚还说要“互相捂着”的大将军面前就多了个立着的人。
章书皖拿着茶壶和茶杯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李祁捧着脸在那人面前咳的撕心裂肺,好像下一秒就要得肺部肿瘤。
……刚才有这么严重?
他走过去,把茶盘上的东西放在案面上,扫了一眼李祁。他刚刚还白里透红的脸色忽然看起来苍白了许多,甚至有点发青,捂着嘴咳的额上的青筋都能看得见。
他怎么感觉比自己感染的还要严重了?
章书皖带着满腹疑问往旁边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道:“大将军,要不还是叫军医来看看吧?”
李祁边咳边摆手示意不用。
章书皖又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青年。他一身夜色衣袍挂着青玉腰封,脸型棱角分明,看起来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他狭长的眼睛微微垂着,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往旁边缩了缩。
李祁咳了半天,终于堪堪停住,伸手想要拿桌案上的热茶,手指腹碰到茶杯的时候却突然缩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撤回了软枕上。
……咳。章书皖此刻突然为自己故意用刚滚的开水沏了杯茶的行为感到了一丝羞愧。
半晌,那青年终于出了声:“世子爷怎么突然染上了风寒。”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似乎没有多少关切的意思。
李祁刚刚像是咳的差点背过去,勉强喘上气的样子:“谁知道呢。”
说完眼神还往章书皖那里瞟了瞟。
章书皖又往后退了一步,心道这种时候您能不带我吗?
李祁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很模糊,但他面前的人听清了,抬起头皱着眉,像是很不满意李祁这无所谓的态度:“现在情况特殊,世子爷一病,后面的战事怎么办?”
李祁抿了下唇,像是认真思考了一阵说:“后面的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到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就行。我的身体不碍事。”说完又低下头猛地咳了两声。
……怎么看也不像两天就能好的样子。
那青年还要开口。
李祁打断他:“陆淮,我知道你担心。你放心,后面的事情有重大将军和赵仪他们接着手,不会出差错的。你只需要帮我看好赤羽营,按照计划行事就好。”
章书皖此时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魏舒受伤那日,就是这个青年带着军医的手下捧来了火烙用的铜针。
他有印象是因为当时这人进帐的时候表情非常焦急,急匆匆地身影像是给帐里紧张的气氛添了把柴。
原来这人叫陆淮。他也管李祁叫“世子爷”,所以他也是李祁的亲卫之一?
他视线往下,果然在他腰间看到了一块刻着“靖”的木质令牌。
话头被堵住,陆淮终于停下了追问李祁生病缘由及后果,转身看向章书皖,张口就问:“你是何人?”
章书皖震惊了。
不是惊讶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而是讶于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质疑。
他看向章书皖的眼里带着一丝阴翳,细想之下,却应该是对李祁的不满,被带到了他的身上。
……不就生个病,至于吗?
章书皖刚要开口,李祁就简明扼要地代为回答了:“章简之。右峰营调上来的。”
陆淮皱着眉看到章书皖腰上和他那块一模一样的木质令牌,问:“你是世子爷的亲卫?我怎么不认得你?”
李祁像是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行了,陆淮。下去吧。”说完手背又抵上唇边,像是马上又要开始咳嗽。
陆淮面色不虞,但也没有再开口,只低头说了句“是”之后匆匆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章书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道匆匆消失的背影,像是不解又不敢问。但没过多久,在大帐外头罚站的赵仪忽然开门进来了,在章书皖更加惊讶的视线下走到李祁案前。
他下意识的觉得他们要开始谈话,抬脚就打算往外走。
谁料李祁的声音在后面咸咸响起来:“你去哪儿?”
章书皖回头问:“你们不要谈事儿么?”
李祁眼睛看着案面上的茶,道:“是。你回来,站这儿把茶喝了。”
章书皖:“……”
这位世子爷您真的太睚眦必报了。
他愤愤回头,拿起茶杯,刚要往嘴里倒,世子爷又开口了:“慢点。到旁边坐着慢慢喝。不够自己倒。”
章书皖提起茶壶,捏着茶杯,默默走到旁边的矮几前坐下来。
赵仪回头看了会儿他,意识到李祁不打算让他离开,叹了口气,回头问:“爷,陆淮刚才进来都说什么了?”
李祁静静地看了眼章书皖,后者正抱着茶杯捂手。他顿了一秒,说:“没什么特殊的,就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赵仪皱着脸:“这厮真的也不会演,也就是爷平时都把他放在赤羽营见不着面,不然不能让他钻了空子。他专程从赤羽营跑到宣策营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
章书皖抱着茶杯的手愣在半空。
这话什么意思?刚才那个人钻了什么空子?
又转念一想,不对,这么重要的事儿他们为什么不避着自己说啊?
李祁淡淡道:“事已至此,多考虑一下后面的事吧。”
赵仪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爷您刚咳嗽咳的那么响,我在外头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他应该信了吧?
李祁轻轻冷笑一声:“应该吧。”
章书皖被这段对话震在原地,讷讷开口:“你们……是在找内鬼?”
赵仪回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章书皖顿了两秒,又问:“就是刚才那个陆淮?”
赵仪忍不住了:“爷,这小子究竟为什么在这儿啊?”
章书皖送给他一个白眼。
李祁盯着他面前茶杯里慢慢升腾起的氤氲白雾,那水雾没一会儿就把这人的脸遮挡了一半,看不大清了。他平静地反问赵仪:“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魏舒是他救的。”
赵仪本来对章书皖的突然出现带了一身怒气,一直到这日中午都像好斗的公鸡似的拿他并不伟岸的翅膀扑棱他,一会儿损他两句,一会儿让他试菜。这会儿听到李祁的话,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终于安静了下来。
章书皖仍然捧着茶杯望着他们俩——他救了魏舒,所以呢?变成核心人物了?
核心人物就天天站岗……
李祁看着这两个傻子,无语地笑了一声,冲着章书皖说:“陆淮身后的人还想要魏舒的命,所以这件事我还想拜托你看顾一二。”
这简直是这两天以来落到章书皖身上最沉重的任务了。他扯了下嘴角道:“你这是想要把你亲下属的命交给我,所以给我透了个底?”
逻辑上还说得通,只是有点太突然了。
连赵仪都快信服了。谁料李祁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事你有权利知道。”
章书皖表情疑惑。
李祁看着他隐在白雾后的眼睛,缓声说:“你那天晚上也在场,差点赔了命进去。你有权利知道真相。这不是交易。”
章书皖怔了一下,轻声问:“那……魏舒呢?”
李祁闻言垂下眼睛,说:“不需要我告诉他。他早就知道是谁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