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12、借宿

　　天际将晚。

　　李祁从案上拿起一封用火漆封号的信笺，展开，深深蹙眉。

　　与此同时，张苑从门口拖了一个大箱子进了魏舒的营帐。门口传来“滋啦”一声，像是粉笔划过黑板似的声音。

　　章书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正在给魏舒清理伤口的手猛地一抖。
　　手底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唔……”

　　章书皖回过神：“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魏舒一日之内受了太多刺激，此刻眉眼间都是疲惫：“无碍……”

　　章书皖又低头操作了一番，才直起身，回头问张苑：“张苑，你拖过来什么东西？”
　　张苑笑嘻嘻道：“哥哥你看看。”说着打开了箱子盖。

　　章书皖定睛一看——
　　床垫、床褥、枕头、各种形状的垫子，末了还有一堆棉布、草药、药膏。

　　魏舒和章书皖同时给张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张苑道：“哥哥，你脚踝有伤，还发着烧，总是来回住处和这里不方便，我想了想，我就陪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这样照顾魏大人也方便。”
　　他跟着师父没两年，多余的事情不会做，这几天被他师父专门派到这里来照看魏舒。

　　魏舒猛地开始咳嗽：“咳咳咳咳……”

　　章书皖有点尴尬：“……住下来？”

　　张苑深深地被自己的好主意折服了。他视线在帐中环视了一圈，锁定在靠门边的一块空地上，说：“我在这里摆一个榻，哥哥你睡里侧！我师父说我睡觉很老实，你放心，我不会打呼说梦话的。”
　　这是你打不打呼说不说梦话的问题吗？
　　章书皖磨了磨牙。

　　不过……
　　他前一日晚上睡的是暖帐，里面炭火充足，睡得也踏实。但是从这日下午开始，他的脚踝就从猪蹄肿成了猪脖子，且低烧也一直没退。没有轮椅，他很难踩雪走那么远的路再回去。张苑看得出来他状态不好，想了半天才出此下策。

　　他回头看了看魏舒——
　　嗯？这个人为什么脸红红的？

　　见章书皖和魏舒两个人都半晌未开口，张苑脸上的得意神色挂不住了：“这……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都是男的，有什么问题？

　　章书皖想到一个好理由：“我们不能打扰病患休息。”
　　张苑急了：“可你也是病患呀。”
　　他刚要再开口，忽然听到塌上的人说：“章兄弟不用多虑，我无碍的。”

　　……无碍这两个字你还没说倦么？

　　张苑见此事有戏，趁热打铁：“哥哥，你看，魏大人都说无碍了！你就不要担心了，今天晚上在这里我照顾你们两个！”说着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被自己拍的“噗”的吐了口气。
　　章书皖还要拒绝，张苑已经开始动手了——他把箱子里的床铺被褥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地上，然后一溜烟往外跑出去，声音顺着风传回来：“我去叫人搭床榻！！”

　　……罢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章书皖木着脸坐在魏舒榻边。

　　入了夜，张苑真的找来了人搭好了床榻，铺好了被褥，还细心地帮章书皖煎上去风寒的药，最后给他的脚踝涂药膏。

　　魏舒坐在旁边，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被子。

　　一旁，张苑一边给章书皖涂药一边滔滔不绝：
　　“……所以后来，朝奉大夫家的大小姐也没能真的嫁给大将军当世子妃，没过两年就匆匆找了别家嫁了。”

　　章书皖听的津津有味：“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

　　章书皖瞪了一下眼：“什么叫没有然后了，你们大将军后来没有再议亲？”

　　张苑纠正他：“不是‘你们’大将军，是‘我们’大将军——”

　　章书皖摆手：“这不重要。”
　　屁的你的我的大将军，反正不是他的大将军。

　　张苑思索了一下：“没有，大将军没有再议亲了。虽然大将军生的这么俊，面如冠玉、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衣冠楚楚……”
　　“衣冠楚楚不是这么用的。”

　　被打断的张苑卡了一下，然后砸吧了一下嘴，说：“好吧……反正，听说说媒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但大将军一直没有再应过任何一个婚约。”

　　章书皖疑惑道：“大将军他爸……不是，他爹也不管他？”
　　张苑顿了一下，“没有吧……大将军他爹……呃……”

　　旁边的魏舒此时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张苑，似乎带了点警告。

　　瞥到他的动作，章书皖也不甚在意，扬手示意张苑跳过这一段。张苑接着说：“其实虽然在大将军这个年纪，大部分人都成亲了，但也不至于逼着他立刻成亲……不过，听说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传言陛下要想给大将军赐一门亲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真的下旨。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说的“后来的事”指的就是世子爷李祁被封为护军大将军，被派到江陵来应援北方军的事。

　　“行吧。”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是好歹也吃到了瓜。

　　张苑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按摩章书皖脚踝的手，回头看了看魏舒，又看了看章书皖，问道：“哥哥，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去行军打仗啦？”
　　他问这话的时候抬起了头，眼睛亮亮地盯着章书皖。

　　章书皖话到嘴边卡了一下，看着张苑，突然想到了自己还在上初中的弟弟。

　　在原来的地方，张苑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在上初中，可他已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好几年，现在还在军营里彻夜照顾病人。

　　章书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这个我也不清楚……你会跟着吗？”

　　他周围的人要么跟他一般大，要么比他大几岁。可张苑年纪还小，身材瘦削，像是小时候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小的孩子跟着队伍行军打仗的画面，哪怕是当个随行军医。

　　张苑摇摇头：“我师傅不让我跟着。他说太危险。”

　　确实危险。章书皖点点头道：“你师傅说的对。”

　　张苑苦着脸：“可我想多学点本事，和师傅一样治病救人。”

　　章书皖安慰他：“那也不急在这两年。等你学完了本事，再大一些，自然就可以跟着你师傅到处行医治病。”……但是千万不要再拿五个火盆捂伤员了，再来几次这人就真的没了。

　　张苑听进去了，耷拉着脸点了点头。这个大哥哥比他厉害，还会他师傅都不会的缝合。他直觉听他的应该不会有错。

　　章书皖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旁边安静许久的魏舒突然出声：“你上过战场吗？”

　　章书皖愣了一下，朝魏舒看过去。

　　他脸色仍然苍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章书皖说：“……我还没有。”

　　其实，不论他上不上战场，杀不杀敌，历史的进程都不会改变。他虽然来自不同的时代，可一个毫无背景的士兵在滚滚历史洪流里太过于微不足道，他没有不自量力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点什么。
　　在这边，每个人能活得好就已经够艰难了。

　　魏舒显得有些惊讶：“……你何时入的伍？”

　　章书皖思考了一下，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几个月前。”

　　魏舒沉默了。半晌道：“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章书皖怔住了。

　　来这儿的时间不长，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后，确实还没有仔细考虑过打仗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这样在一个平常的夜里，突兀的现身在他面前。
　　——准备好了吗？

　　他压根没想过，遑论准备好。

　　见他半天没有回应，魏舒也不坚持。他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缓慢地下移到被褥里：“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

　　张苑给章书皖用的药很好，敷在脚踝上冰冰凉凉，再加上风寒药的加持，他躺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

　　中军大帐外脚步更迭。赵仪拿着一封密件，匆匆忙忙地往李祁的主帐跑。行过暖帐，他余光扫了一眼，发现里面没有点灯。他疑惑了一瞬，但也没多纠结，接着往主帐去了。

　　“爷，审出来了一点。”

　　李祁白色的亵衣外松松披着外衣，从屏风后的长榻上起来，用火折子点了盏灯，从赵仪手里接过密报，边看边问：
　　“说了什么？”

　　赵仪递过密信：“羽侦司密探来报，说这群死士是来宣策营偷您的私印的。”
　　李祁冷笑了一声：“胆子挺大。”
　　赵仪接着说：“不过具体幕后的主使，羽侦司还没审出来。”
　　李祁垂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来这儿不过几日，就急着想拿我的私印——如此弱智的手段，还能为了什么？”

　　偷拿私印，自然是为了伪造信件。
　　目的，无非是为了害人。不管是污蔑李祁贪污、投敌，还是应敌不力，对于他，亦或是整个靖国公府和其背后的势力来说，这样的事都是悬在头顶的一把铡刀。

　　可是是谁？

　　可能做这事的人太多了。

　　靖国公府自禹朝开国以来已盘亘朝堂上百年，历代靖国公几乎都负有显赫战功，在朝中势力不可谓不大。如果要问有哪些靖国公府有哪些敌人——
　　那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李祁目光沉沉，半晌没有再开口。赵仪深知他的性子，知道他不会再多说，遂往后退了两步，打算离开。

　　他一只脚刚刚抬起来，突然有士兵在帐外大声叫嚷：“走水了！走水了！”

　　李祁眉间一冷。赵仪立刻小跑出去，拽住一个士兵问：“哪里走水了？”
　　士兵被拽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回……回赵大人，是魏……魏大人住处走水了！”

　　魏大人，魏舒？！
　　赵仪倒抽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李祁——后者已经套上了外衫，拿起了佩剑，快步走出来，沉声道：“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