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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走水 ...


  •   章书皖被满屋子浓重的烟熏味呛醒。

      不同于以前在烧烤店闻到的炭火烟味,这次是浓稠的、令人窒息的刺激气味,从鼻腔吸进去一点,立刻呛到肺部无法呼吸。
      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满室的惊人火光。

      着火了?!

      他立刻清醒过来。
      同时,从肺叶里窜上喉咙一阵猛烈的窒息感,像是一团火烧到了身体里。他猛得窒了一瞬,接着从喉底呛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捂着口鼻,章书皖低头向身边看过去——
      软塌上,他身侧的张苑仍然沉睡不醒;不远处的床榻上,腹部受了重伤、才刚刚从昏迷中清醒了半日的魏舒也还躺着。

      愣了两秒,章书皖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普通的着火,是有人要致魏舒于死地。
      ——魏舒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没说出来?

      但时间不允许章书皖想更多了。他回过头,火赫然已经从外面漫上了帐帘,下一刻就能烧进来。
      他用力推了推张苑,小学徒瘦小的身体被章书皖摇的像大海上飘零的小木船,但丝毫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这不是睡着了,是直接昏过去了。

      大部分死在火灾里的人都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烟窒息死的。章书皖深谙这个道理,他急忙拖着肿胀的脚踝从张苑身上翻下榻,然后往魏舒身边跑,想去看看那人有没有醒。

      魏舒双眼微睁,脸色苍白,从喉间发出几声轻轻的呜咽,似乎意识醒了,但是迫于伤势动弹不得。

      火带来的热浪渐渐向里面的人包裹过来。章书皖掀开魏舒身上的被褥,回头对着帐外大声叫:“来人啊!!有没有人!!!这里着火了!!!”
      回答他的是帐帘被烧卷起来的声音。

      火舌穿梭,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帐顶。

      他被呛的又咳了好几声,终于放弃请求外援,转身回床榻那边试图把魏舒从上面弄下来。

      魏舒有意识但动弹不了,紧蹙着眉头像是在挣扎。章书皖把一只手伸到他颈子下面,另一只手拖住他上半身,用劲抬了一下——
      抬的动!
      抬得动就行,说明这人就命不该绝。

      章书皖立刻自己翻了个身,两只手拽住魏舒的胳膊,也顾不上他肚子上有没有伤口会不会崩开了——然后一个费力的起身,把人背在了身上。
      魏舒吃了痛,哼唧了一声。
      章书皖背着他费力道:“忍着点,不然得死这里!”

      火从外面烧进来,放火的人是从帐篷外围点的火,应该是没想到帐里还有其他人在。

      眼看火烧到了头顶,他背着人,受伤的脚腕又酸又疼,很不灵活,但他仍然一步一步扎在地上,使了全身的劲带他往外走。

      帐篷的材质极易燃烧,但搭帐篷的木杆没有这么快烧断,帐门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章书皖边走边在脑中快速思索,这个门用劲踹一脚应该能开,但是要小心不能砸到门边的——
      突然,面前传来轰的一声!

      面前的帐门在章书皖目瞪口呆的视线中轰然倒塌。
      伴随着不远处帐外赵仪着急的一声叫喊,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漫帐火光中乍现。

      他似乎刚刚一脚踹开了门板,正立在倒塌的门边,表情在跳跃的火苗中晦暗不清。
      一阵风正好吹进来,门板边缘上的火星发出了类似于油锅中“噼啪”的响声。几秒后,几颗火苗溅到了门边裹着被褥的木板上,轰——烧了起来。

      热风裹着热浪,正对着章书皖扑面而来。

      他像是从深邃的梦里猛然惊醒,看到了砸落的门板下露出的半截身子,瞬间惨白了脸,失声惊叫道:“张苑!!”
      说着,一只脚往前用力跨了一步,想要跑过去,但同时脚踝传来一阵剧烈刺痛,那跨出去的步子就这样在半道上失了力,膝盖坠下,身后的重量朝他压来——
      砰。
      章书皖背着魏舒猛地单腿跪在地上。

      李祁单脚踹开了帐门,抬眼就见到一室火光中,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奋力背着一个比他身形高大的人,半个身子被压在地上,侧脸罩在火影里,双眼惊恐地盯着他的脚边——
      他顺着视线望去,才发现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个软塌,上面竟还躺着个身形瘦小的人。那人半边身子被倒下的帐门砸中,露出的另外半边带着脸,赫然就是那个老大夫的小徒弟!

      倒下的门边侧燃烧起细小的火焰。
      李祁立刻对里面还呆愣着的少年厉声道:“你先出去!”说着,一只手快速拉起门板,弯下腰,利落地把昏迷的张苑从软榻上拦腰抱起。

      章书皖怔了两秒,见到张苑被李祁抱起来,跪在原地轻轻吐了口气,然后费力抬起右脚,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用力站起了身。
      前面的人已经转过身要往外走。章书皖抬起脚,跟着他走了出去。

      身后的帐顶布料在火焰中卷起,支帐篷的木头吱呀作响。少顷,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从顶部轰然陷落。

      外头乌泱泱的全都是搬着水盆救火的士兵。

      岗哨是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他从远处见到一点微弱的橘光,直觉不对。跑过来一看,发现魏舒帐前的营火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竟也没发出声响。火舌舔过帐边,几乎是立刻就烧着了帐篷。
      他立刻转身跑去找人。但营中存水不多,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拿各种容器去接,还有人去井里打,再跑过来的时候帐篷四周都烧起来了。

      李祁在那个时候正好赶到。
      他没有犹豫,赵仪也没来得及阻止——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大将军已经一脚踹上了帐门。

      一直站在帐外焦急上火的赵仪此刻终于见到他家大将军出来了,手上还抱了个……抱了个人?
      紧接着,另外一个略显较小的身影跟着李祁走出来,身上还……背了个人?!
      他瞪圆了眼睛。

      待看清来人是谁,他眼珠子瞪的更大了。

      章简之为什么在这里?
      不对,章简为什么背着魏舒?
      不对!他们大将军怀里为什么还抱了一个人?!

      赵仪觉得这两天加起来受的惊讶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还多。

      李祁闭着眼都知道赵仪此刻在想什么。他懒得解释,只径直走过来,把手上抱着的孩子递给赵仪。

      旁边,章书皖把魏舒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接着跪坐在地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松多久。

      魏舒腹部的伤口在一拉一扯间已经崩开,血漫上衣衫,他整个腹部都是惊人的红色。
      章书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意料之中地摸到一手黏腻,是刚才背他的时候染上的。
      他立刻半跪着爬到魏舒身边。后者躺在地上半眯着眼,微弱地喘着气,上下牙齿撞了撞但发不出声音。
      章书皖吸了口气:“……你忍着点,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李祁刚好放下张苑回过头看他。

      暗沉的夜色下,魏舒躺在地上,清瘦的少年跪在他身边。
      少年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然后吐了口气,轻轻地拨开魏舒腹部被血染尽的衣料。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少年的视线紧紧锁在被血渍浸染的伤口上,眼尾泛红,眼底起了一层氤氲水雾。

      章书皖没哭,但他被吓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火灾。
      他醒的快,刚才在里面情况紧急,没时间让他多想。此刻跑出来,他终于脱了力,才感觉到胸口传来的“咚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直震到他耳膜里。
      捏着魏舒衣服布料的手微微抖着,刚干的一层血渍又黏腻起来,因为他手心在出汗。
      ——是后怕。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晚一点,不仅是他,张苑和魏舒可能就都没了。

      眼前,魏舒腹部的伤口已经被血浸泡,根本看不清。他伸手抹了把眼睛,再次睁眼想要查看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拎着胳膊拽了起来。
      他回过头。李祁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出一个头,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只手还捏着他胳膊上的衣料。
      “去旁边休息。军医马上就到。”

      “啊?……哦。”

      章书皖又低头看了一眼魏舒,才抬脚朝旁边挪了一步。

      脚踝就在这个时候报复性的刺痛了一下。章书皖脚步一歪。

      李祁还捏着章书皖的胳膊,手微微一抬就摁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扶正。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换上一种熟悉的嫌弃眼神,上下把他扫了一遍。
      “崴了脚还逞强?”
      “……”

      明明刚才那么勇敢他都没哭。
      可李祁简单的一句话,一阵委屈突然从胸口涌上来鼻头。

      章书皖猛吸了一下鼻子,把酸涩感硬憋了回去,然后在李祁更加嫌弃的表情里愤然道:“你再不去看看你的好兄弟他就要撅过去了!”
      李祁:“……”

      一炷香之后,火终于被扑灭了。一阵青烟袅袅,飘上黑色的天空。

      老军医在一众士兵连推带拽中被拉到火灾现场,看到魏舒躺在地上血淋淋的时候猛抽了一口气,转身又见到自己的小徒弟烧伤的半边胳膊之后又猛抽了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李祁留了几个士兵打扫灾难现场。三个伤员被集中在大将军主帐旁边的暖帐里。
      一圈士兵围在帐外,几个亲卫聚在账内。人太多,乱糟糟的。李祁坐在暖帐上首,沉默地看着老军医顺着一个一个治疗伤员。

      最严重的当属魏舒,其次就是张苑。

      魏舒一直半昏半醒。晚上那一趟背出来,他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老军医咬着牙又要给他上火烙,被章书皖半道拦了下来,坡着脚给魏舒用了麻沸散,又教他消了个毒再缝了个线。

      老军医全程像条蛇一样“嘶嘶嘶”地吸气。

      张苑年纪小,气管细,烟雾顺着他鼻子绕一圈,他就被呛晕了。门板砸下来的时候,他半边身子被细小火焰烧了一圈,还好扑的快,只有右侧胳膊被烧伤了。

      他此刻已经醒了,苦着脸哼哼唧唧地叫疼。老军医心疼他,从带来的木匣子里翻翻找找,搞出来一堆药膏给他涂了厚厚一层。

      虽然知道李祁不是故意的,但是老大夫给张苑涂药膏的时候,章书皖愤怒的视线一直缠着李祁。
      李祁咳了一声,岿然坐着像个雕塑,用后脑勺回避了这过于灼热的视线。

      等到终于轮到章书皖的脚踝的时候,坐在上首那个沉默的雕塑却突然出了声: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魏舒那儿?”

      他问的突然,章书皖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大晚上在魏舒的帐里。
      然而他脑子仍被愤怒的火苗占领着,张嘴就说:“你还好意思问?”

      帐中刚还乱糟糟的嗡嗡人声忽然静默了。几个亲卫抬眼震惊的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其中几个没见过章书皖的亲卫想起来今天下午的传言,说这位是他们世子爷新调上来的亲卫?
      ……
      可能明天就不再是了。

      李祁伸手捏了捏额角,咬着牙道:“好好说话。”

      赵仪闻言抽了一下嘴角。
      在遇到这个人之前,他似乎不知道他们家世子爷耐性这么好。

      但对面那个人毫不领情:“不是您叫我去照顾魏舒的吗,我不在他那里能在哪里?”

      李祁眯了一下眼,“到这个时辰?”

      旁边的张苑闻言突然奶声奶气地开口:“今天晚上简之哥哥跟魏大人一块睡的。”

      ……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总觉得张苑说完这句话,帐内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章书皖愣了一秒,突觉这话不对:“不是,什么叫我跟魏舒一块儿睡觉,你不是也在吗?”
      说完,觉得还没讲清楚,又接着说,“不是,我们俩睡的门口那个软塌,魏舒睡的他自己的床。”

      旁边的魏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了,突然悠悠地、气若游丝地插了句嘴:“为什么你叫他哥哥,叫我就叫大人?”

      章书皖:“……”
      你们一个两个的会不会抓重点?!

      李祁转过头看了一眼魏舒,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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