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8、第8章 吐血

　　墨云和染香二人原是国公府外头庄子上的家生子，二夫人进府几年后执掌中馈，再用从前老太太留下来的老人们多少有些膈应，因而从庄子上调了一批新的过来慢慢儿换过。
　　庄子上哪有那么多严苛的规矩？二人在私底下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议论的。
　　来了府里头，二人收敛了许多，但如今从二夫人院里到三小姐院里，心中难免有些不忿，暗地里也抱怨了不少，当下在屋中说的话，也不过就是她们平日里心中所想罢了。
　　百灵柳眉一挑，就要进去跟这二人理论，却被画眉拉住了。
　　“你昏了头？她们是二夫人的人，老太太让咱们过来，可不是要跟二夫人起冲突的！”画眉一手拉住百灵，一手将她往外拖：“别去，咱们告诉老太太去是正经！”
　　百灵胸脯起起伏伏，走了一大截才平息下来：“罢了，我定要一字字回给老太太！才几年时间，底下这帮没王法的东西就已经不将她老人家放在眼里了！”
　　画眉拉着她，低头匆匆向前走，口中悠悠叹息一声——既叹如今已经退了一截的老太太，也叹这几年来越发不被人看中的她们几个奴才。
　　看着画眉和百灵二人远去，低头用笤帚胡乱在地上画的上官霭也直起了腰，一扔手上的家伙式，在院子里摔摔打打起来。
　　摔打的声音大，墨云和染香马上就跳出来瞧。
　　“贱蹄子，给谁用脸色？看我不打死你个狗东西！院扫成这样，那花树下的落花枯枝还在，像什么样子！”墨云上前推了一把上官霭，又在她身上打了两下。
　　“那树下的花瓣几时用扫了？都是等它自然干了被风吹去，姐姐既然不知，就该多请教我干娘她们才是，何苦在这里为难我！”上官霭大声还嘴道。
　　“反了你个狗东西！”墨云气得发抖，捡起地上的笤帚胡乱抡了几下，没怎么抡到上官霭身上，倒是将地上的花瓣枯枝卷去一旁了。
　　*
　　三小姐跟长辈请安毕，因掉了个荷包耽搁了一刻多钟，此刻才将将走到撷英园附近。
　　远远的，两条人影匆匆闪过，三小姐面上起疑：“看样子是百灵和画眉两个？”
　　裁锦嘻嘻一笑：“这几日洗洗涮涮，今儿又给您洗帐子，她两个估计去找香胰了。”
　　三小姐点点头，正要抬脚踏入撷英园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影子就蹿了过来，带着满脸涕泪一头扎进裁锦怀里。
　　后头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其中一个手上攥着把笤帚，眼看就要扇上三小姐的脸了！
　　三小姐十几年里都是被人捧在手心，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白了脸，怒道：“裁锦！我容不下这样的人，撵出去！”
　　说罢，斗篷一甩，也不要裁锦和有鱼扶，大步走进了书房。
　　裁锦一把扶住撞在她身上的上官霭，又对有鱼使个眼色，让她进去伺候三小姐更衣。
　　之后，她将上官霭掩在自己身后，对愣在原地的染香和墨云二人冷笑一声：“怎么不打了？打啊！”
　　墨云手一松，笤帚就落到了地上：“裁锦，是这丫头惫懒，交代她的事不好好做也就罢了，还跟我们顶嘴，跟……”
　　“交代她做的事？三小姐让她理书，她怎么被你们撵在院子里打？到底是三小姐交代的事，还是你们交代的事？”裁锦长眉一挑，脸上现出几分凶相来。
　　“这丫头只知偷懒……”
　　“偷什么懒？她是没理书还是没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还是连我也不知道，三小姐请安一个时辰，咱们这撷英园里竟是你墨云当家做主了！”裁锦厉声喝道。
　　自十多岁起，裁锦便一个人弹压一整院子的丫鬟奴才，真动了怒声色俱厉，不在那些老嬷嬷之下，墨云和染香二人一时间被镇住，竟也支支吾吾，分辩不出什么好话。
　　“罢了，我说话你们自然是不会听的，咱们去三小姐跟前说！”裁锦见二人窝窝囊囊一句话也说不好，心里更觉得恶心。
　　“裁锦，三小姐在气头上……”染香抬起一张黄胖的脸，尽是为难之色。
　　“去不去？去不去！”裁锦不与她们多废一句话，直接提起地上的笤帚，兜头给了她们两下，这才赶羊一样将二人赶向书房。
　　见二人低头向前走，裁锦一把扯出被自己掩在身后的上官霭，边走边低声问道：“她们打在哪里了？疼不疼？”
　　“没打到几下，不疼。”上官霭小声回答。
　　“干娘替你打回来，这几下不够，你等着。”见上官霭眼下潮红一片，裁锦一阵心疼，又觉得这丫头实在生得好看，委屈的模样让人又怜又爱，简直想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才能罢休。
　　“你们既然是二夫人送来的人，便回二夫人身边去，我容不下。”三小姐气得紧，但涵养在，只是心中窝火，到底还是给了墨云和染香一点点面子。
　　有鱼是个最不会说话劝人的，此时却在旁边劝道：“小姐，她们二人被送了来又被撵回去，只怕脸上无光，没法在其他奴才跟前自处了。”
　　被撵的二人也连连点头。
　　三小姐气极反笑：“好啊，叫裁锦去我匣子里拿钱，外头买几间房，再雇几个下人，我给墨云和染香二人养老，那是裁锦娘都不曾有的体面，不知够不够给两位姑娘脸上增光。”
　　“撷英园庙小，容不下两位大菩萨。”裁锦带着上官霭走进来，顺手搭起帘子：“两位姐姐前程要紧，还是早些去了吧。”
　　墨云染香只能跪倒在书桌前，一口一个“奴婢错了”乱叫。
　　“我们不敢问二位的错处，这话还是留着跟二夫人去说吧。”裁锦又将帘子打高了一寸：“还要三小姐请你们不成？”
　　三小姐只觉得跪在地上的二人辣眼睛，也懒得跟她们废话，便自顾自从书桌后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及至院外，她眼中怒火不消反涨：“谁将这树下梅花扫去了？早晨还明明在这里，怎么回来就不见？”
　　沉默了半天的上官霭此时才慢慢上前，低声道：“回三小姐，是奴婢不好，惹了两位姐姐生气，她们拿笤帚打奴婢时，将地上梅花都挥散了……”
　　三小姐定定望着梅树看了半晌，才一字字道：“冬梅一年就开一回，你们竟连落梅那点枯寂无常也容不下……”
　　说罢，便咳嗽两声，胸脯起伏几下，竟呕出几滴鲜血在地上，人也向后仰倒，昏过去了。
　　“小姐——”
　　众人一拥而上，上官霭挤在其中，抬起了三小姐的一条胳膊。
　　*
　　“我老了，这些闲话以后也管不着了。”邵老太君站在窗前，手中捏着一串佛珠，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画眉和百灵站在一旁，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之色。
　　“我知道你们觉得那不是个好去处。”邵老太君将佛珠在手上绕了两圈，回过头来继续道：“再几年功夫，微姐儿就出嫁了，你们伺候她的好处，我也都念着，不会亏了你们。往后除了你们本来的月例银子，我自己再给你们二人加一两，也不枉你们辛苦一场。”
　　话已至此，画眉和百灵还有什么好说？自然是谢恩退下了。
　　本想着借此打压一番墨云和染香的气焰，没想到却被老太太顶回去不说，还结实封了她们的口……
　　“一两不是个小数，老太太这么做，是铁了心将咱们留在那里了。”百灵怏怏地叹了口气。
　　“咱们也的确是鲁莽了，现如今二夫人当家，老太太伸手太长，不知又要生多少事出来。只是这些事攒在老太太心里，恐怕也不大好受。”画眉说道。
　　“呵。”百灵鼻孔出气：“自古来，婆婆跟媳妇哪有那么容易就处好关系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老太太年纪大了，日后还要仰仗着二夫人过日子，现在自然也不能太伤了人家脸面。”
　　听了这话，画眉便站定在原地，盯着百灵瞧。
　　百灵被瞧得莫名其妙，便推了画眉一把：“看什么呢，还得回去给三小姐洗帐子，快走！”
　　“我瞧着你啊——”画眉伸手在百灵腮上捏了捏：“平日里是装傻大姐样子给我们瞧呢！心里不知该有多精明！”
　　百灵“嘁”了一声，挽着画眉的手继续向前走：“都是听我娘跟我嫂子两个斗法听出来的，你弟弟还没娶亲，娶了就知道厉害了……”
　　二人絮絮叨叨正朝前走，忽然见两个慌慌张张的影子向这边奔来，站定一瞧，不是上官霭和有鱼是谁？
　　“你们……你们过来做什么？”
　　画眉和百灵在老太太院子门前被撞见，颇有些不好意思，但避无可避，只能上前打招呼。
　　“三……三小姐吐血了……得叫，咳咳，得叫刘大夫来……快请老太太下帖子……”有鱼跑得着急，捂着胸口断断续续说道。
　　百灵和画眉二人顾不得不好意思，一边引着她二人朝里走，一边急道：“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吐了血了呢！”
　　“你们不知道，小姐一进院子就瞧见她们俩在打瑞霭，才骂了几句，又瞧见树下落梅被她们打没了，就给小姐气吐血了……”有鱼喘匀了气，说道。
　　百灵和画眉二人被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三小姐是被墨云和染香二人气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