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44、第44章 还施彼身

　　“将酒温过，给我们公子端上去。”上官霭面色冷峻，继续对那跑腿的说道。
　　跑腿的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赶紧着人去温酒了。
　　酒温好，跑腿还专门端上来让上官霭瞧了瞧。
　　上官霭倒也不白瞧，手里伸出一根精巧的银针，在酒里搅了搅，这才吝啬地一点头：“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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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壶酒送过，林长富已然醉了。
　　他死气沉沉耷拉在桌角的椅子上，连旁人路过踩了他的鞋也不知。
　　那买酒送酒的跑腿急得快呕血，奈何上官霭不发话，他只能看着这位所谓的“贵胄”像一团会呼吸的软肉一样任人踩踏。
　　“扶他起来。”上官霭对着林长富努努嘴，带出去。
　　跑腿巴不得这尊大神赶紧离了自家赌场，三两下就让人扶了林长富出门。
　　门外冷风一激，林长富终于能跌跌撞撞地走路了。
　　“此事不许外人知。”上官霭冷冷的目光看向那跑腿，伸手在脖颈中一横，做出个要宰人的动作。
　　那跑腿被她眼神震慑，赶紧垂下目光，拼了老命的点头哈腰。
　　上官霭则最后对着赌场冷笑一声，在门前洒下自己兑换和赢来的筹码，转身离去。
　　林长富在许多时候都是喝醉了才回家，这条醉路走得也倒熟悉。
　　他赌的钱都是从娘老子那里偷来的，自上次裁锦之事后，他看清了爹娘的态度——舍不得他。
　　就算爹对他总是动辄打骂，也舍不得他这根独苗，否则他犯下那样大的事……连二少爷都惊动了的事！他爹娘居然也能想法子保下他！
　　他还知道，他偷的这些钱，还不足他那死鬼老爹从府上各处贪墨下来的一半，国公府什么地方，扫扫地，砖缝里的钱都够养活一庄子人了，他偷这点钱，他爹还有办法再弄回来的。
　　趁着爹娘当值，他在此处逍遥，当真是快活。
　　林长富跌跌撞撞走在路上，越向前，酒越醒。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长街，这样的天寒地冻，路边自然有冻死的乞丐和浪人，还有些苟延残喘将死未死之人，但……不是他们。
　　除了他，他们，还有个人！
　　跟在他身后的人！
　　林长富想努力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扯出个头绪来，却在一回身的瞬间，见到了身后飘着的一团白影！
　　酒醒了大半，林长富怪叫一声“鬼啊！”便拔足向前奔去——
　　可无论他如何奔如何跑，那团缥缈的白影总在他余光能够瞟到的位置上，还有一点凉凉的东西，时不时打在他脸上……
　　林长富腾出一只手来摸，竟是一片红！
　　“啊——”他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继续不管不顾向前奔去。
　　仿佛奔跑和大喊是唯一能够拯救他的东西。
　　上官霭冷冷看着那个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
　　不知奔跑了多久，林长富逐渐感到体力不支，一脚踏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上官霭远远地站着，借着一点不知哪家赌场里透出的光，就看着他在这条后巷中绕着圈奔来跑去。
　　看着他整整三刻钟，他连这条巷子都没踏出去。
　　不知那一日，裁锦是不是也像这样，被困在囹圄之中，任凭死而不得超生的绝望将她淹没？
　　“林长富，你就是死，也还不上这份债！”想到此处，上官霭双眼发红，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这句话来。
　　“我却不要你死。”上官霭一步步从地上打滚的长富身边走过：“那太便宜你了。她怎样，你就怎样。”
　　*
　　林忠日渐被三爷疏远，晚上空闲多了，便在家中喝酒打媳妇，打过一回林忠家的，又粗声粗气问道：“那狗东西呢？又跑去哪里了？”
　　林忠家的知道长富在偷偷摸钱出去玩，她劝过不知道多少次，但依旧无济于事。
　　除了在神佛前哭一句家门不幸之外，她什么也没法做。
　　林忠家的摸了一把被打青的手臂，低眉顺眼地摇摇头。
　　林忠来气，又给了她一脚。
　　此时，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林忠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妻子，自己丢下酒壶出去打开了门。
　　“你家是姓林？”门外站着个矮个子少年，青衣小帽，脸上还有几道脏。
　　“是，你待怎样？”林忠没将这矮子放在眼里，粗声大气地回答道。
　　“林长富是你什么人？在你这里住的？”少年见林忠说话不客气，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是我儿子，你是谁？找他又有什么事？”林忠已有些不耐烦。
　　“你这人说话真好笑。”少年冷笑一声：“我找他？我根本不消找他，该找他的人是你，林长富在赌场赌输了钱，在聚福坊一带发疯，与他同行的瞧不过，让我溜出聚福坊找你，你再不去领他回来，他恐怕就要冻死在外头了！”
　　说罢，又一伸手：“给钱。”
　　“什么钱？”林忠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一时间倒还未生出其他情绪来。
　　“我让你儿子免于一死，你不该给我钱么？”少年冷笑一声：“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姓林的都是这么凉薄？儿子死外头，老子也不管不顾的。”
　　林忠喝酒喝木了的脑子猛然被这具“儿子死外头”刺激到，立马大叫一声，提起趿拉着的鞋，拔足朝着聚福坊的方向奔去。
　　林忠远去，少年身后闪出一个幽灵似的影子来，轻笑一声：“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那影子正是上官霭。
　　“是公子您够意思！”这少年精明的双眼在上官霭身上一扫，在月光下泛出一丝鸡贼的光。
　　“他不给你的，我给你。”上官霭笑笑，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为着这件事，银票淌海水似的花出去，索性不是没有效果。
　　少年抓着银票左摸摸右摸摸，又借着月光辨了半日真假，这才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还不忘对着上官霭摆摆手：“公子爷，记住我小杯这张脸和这个名字，往后在聚福坊，只要找我，没有溜不进的地方，没有找不到的人！”
　　“好。”上官霭含笑对着少年一点头，立在原地袖手看那少年朝远处奔去，这才慢慢回过目光，冷冷看了一眼沉在暮色中的林家院子。
　　塌了才好。
　　上官霭抬步走向更浓重的夜色。
　　*
　　“我以为还要几日，不想你这么快就办妥了。”拔步床层层叠叠的帐幔里，三小姐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没遇上什么岔子。”上官霭深深吐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觉得银簪已不凉了，这才上前撩开帐幔，坐进拔步床里去。
　　三小姐穿一身蜜合色中衣，斜靠在床边就着灯看书，长发委地，常年苍白的脸上却泛出些潮红。
　　“婆娑，那东西当真好用？”三小姐放下书，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嗯。”上官霭轻轻搓了搓手，上前给三小姐按起了太阳穴：“掺在酒里，一时三刻就能发作出来，骤冷骤热、激动奔跑，都能使药效快速激发。”
　　“过后呢？”三小姐不睁眼，继续问道。
　　“婆娑会随着酒发作出来，之后把脉把不出任何痕迹，就算人……就算人不在了，最好的仵作也未必能找出端倪。”上官霭压低声音说道。
　　“金银财物呢？”三小姐又问道。
　　“金瓜子用的是跟宫里太监换来的那几个，永远查不着的，银票都是先换了银锭，又去其他钱庄换银票，再换成银锭，再换银票……几番过手，也无人看得出端倪来。”上官霭继续说道。
　　“好。”三小姐沉默了半晌，徐徐吐出一口长气：“裁锦疯成什么样子，他也要疯成什么样子。”
　　之后又问道：“我记得今日是你生日？”
　　“是。”上官霭将三小姐的头扶到枕头上，帮她掖好被子，又将灯朝外挪了一层。
　　“十五了？”
　　“是。”
　　“去找裁锦吧。”三小姐翻了个身，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上官霭：“她一定很想见你。”
　　*
　　得了三小姐的准话，上官霭拎着一盏玻璃灯朝竹园的方向一路快走——此刻已经交了卯时，过一阵，天就要亮了。
　　竹屋门被推开，裁锦端端正正坐在里面，面前还摆着一碗面。
　　“来，你快来。”见上官霭进来，裁锦目光闪烁一下，起身去拉上官霭的手。
　　“等我呢？”上官霭笑着握住裁锦的手，目光却在她腿和发青的手腕上顿了一下。
　　“等了你半夜了，死丫头，又去哪里野了？长生面也不来吃。”裁锦戳了一下上官霭的头，将她带到桌前：“快吃，我过一阵就给你热一回，现在还是温的，不冷。”
　　上官霭的目光又在裁锦肿了的半边脸上梭巡一回。
　　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做的好事！
　　“这面好吃。”上官霭塞了一筷进嘴，面已经糊烂的不像样子，盐味也几乎没有。
　　“有你的味道。”她放下筷子，拉起裁锦的手。
　　裁锦被她这一拉，目光忽然微微凝了片刻，随后便又低头看着桌上的面道：“你哄我呢，我从没有做过饭，不会好吃的。”
　　“不……”上官霭就这她的手站起身，还要再说些什么哄她，却见裁锦目光在这一瞬间与连日来有些不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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