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40、第40章 荣华

　　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宫里的红墙翠瓦，上官霭就被赶进了一间下人吃茶水的耳房中，三小姐则直接被带去太后的寿德宫——一段时日不见，太后倒很是想念她。
　　耳房里潮而闷，混杂着姑娘们的头油脂粉以及汗味，实在是不大好闻。
　　上官霭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里的人。
　　“真是好大的脸面，太后说路远不好走，还专程派了轿撵来抬。”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女端起茶杯坐下，又用空着的那只手锤了锤腰。
　　“宁姑姑见了？国公小姐长得怎么样？”旁边有好奇的小丫鬟问道。
　　宁姑姑摇头：“没瞧见脸，瘦瘦小小一个人，衣裳虽然素净，却是千山锦的，也真难为国公府，哪里弄来的这一身，插戴的齐整贵气，又一点不出格。”
　　上官霭听了，心中暗暗佩服，宁姑姑自然是不敢一直盯着三小姐瞧的，光是瞥两眼就能看出这许多东西来，不怪人都说，宫中人眼睛毒，行差踏错一步，不知要被耻笑多久。
　　日后三小姐入宫，只怕还差些意思。
　　上官霭在心里为未来的日子叹了口气。
　　*
　　寿德宫门，三小姐下轿的地方早候了一个小太监，见三小姐下轿，便跟陪在旁边的女官打了个千儿，笑眯眯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女官本是皱着眉摇头的，后来不知为何又松了口风，让小太监来到了三小姐跟前。
　　“徐小姐，奴才是太子爷跟前的小定，给您请安了。”小太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三小姐允他起来，这小定才恭恭敬敬递上一个小黄包裹，说是太子给三小姐的，里头的东西，三小姐见了就知道。
　　三小姐早在府中将这些情形一一演练过，此番接了东西，口上谢过太子，又给了小定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封。
　　陪着三小姐来寿德宫的女官也不由在心中感慨——不过才来过几次，这徐家小姐就已经从那时蒙昧的模样变成现在这般光景了。
　　只怕往后，她还会变得更快、更彻底。
　　小包袱里是一个暖手炉，到底是秋凉了，晚间还是冷；还有一小瓶药，是清心醒神的好东西。
　　三小姐自然不敢将这些东西就这样藏了，还是要在太后面前说清楚的。
　　年轻的太后脸上还没有染上慈祥的风霜，看了这些东西，倒是很欣慰。
　　*
　　上官霭一直被关到夜间才放出来去陪三小姐过夜，二人住在一个偏殿里，没什么人从这里过，倒是很清幽。
　　三小姐显然是累得狠了，躺在床上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上官霭上前给她捏肩膀和腿，半天才感到肌肉松懈下来。
　　“裁锦入不得宫，我打算带你进来。”缓过来几分的三小姐看着顶上的承尘，慢吞吞地说道。
　　她不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这么开口，必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府上年龄合适的人，未必有上官霭这种性子，有这种性子的，又没伺候过她，看来看去，到底还是被裁锦一手带出来的上官霭最合适。
　　但带走了上官霭，裁锦在府上的日子……
　　必然也是不大好过的。
　　果然，在这句话之后，主仆二人之间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
　　上官霭心中有一万句话，一万个想法，百转千回之后，张口却只有一句：“奴婢万死不辞。”
　　三小姐像是也有几分吃惊，沉着如水的面色微微动了动：“你……不担心她么？”
　　上官霭点头：“担心。”
　　“宫里的日子你瞧见了，哪怕你志比天高，将来只怕也是劳碌到死，没有多少好日子过的。”三小姐叹道。
　　“不是奴婢贪慕荣华……何况宫中劳作的奴才，哪有荣华可言？”上官霭拜倒在三小姐脚边：“小姐，我娘在世时，曾是我父亲的小妾，她平日里将我嫡母奉承的极好，傍得滴水不漏，后来就连我嫡母那样精明的人都说，她离不开我娘。”
　　“许多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娘没志气，只晓得阿谀拍马如何如何，我听了不忿，便去找我娘问个明白。”
　　三小姐鲜少听这样鲜活的例子从上官霭口中说出来，一时也听了进去，便接着问道：“你娘怎么说？”
　　“我娘让我去瞧府上一个失了宠的姨娘，那个姨娘带着个小小女儿，被我嫡母磋磨、被下人欺负，平日里连饭也吃得不好。她口口声声清高，一心真爱我父亲，一心不媚主，要用自己的骨气给女儿撑起一片天……”
　　“后来她女儿就病死了，死前连一个正经名字也没有。”上官霭叹了口气：“她已经那样了，我立不住自己，口里说心疼说欢喜没用，我得将她那一份儿挣出来。”
　　她第一次在三小姐面前以“我”自称，语气也不复往日恭谨，反而像是与朋友谈天一样随意。
　　三小姐轻轻一点头：“的确，给死了的人烧一车纸钱，也不比在他活着时赠一个铜板，你说得不错。”
　　“一入宫门深似海。”上官霭垂下头：“小姐，奴婢是想过的，熬大了岁数，求您一个恩典放奴婢出宫，奴婢便与她……”
　　到底要与她做什么营生，她却没有想好。
　　但两个人时时在一处，这些事倒是其次要想的。
　　三小姐盯着上官霭看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你们怎么成的这样？我竟也从不知道从哪一日起的。”
　　从哪一日起？
　　上官霭也茫然了片刻。
　　她也不记得了。
　　又似乎全记得。
　　也许是正月初一的面。
　　是小罐里的阿胶。
　　是她序齿落下来的牙。
　　是抱着她时的吻……
　　太多了。
　　“罢了，这些事，的确是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三小姐目光中透出几许怅然：“你们也都会离开我……裁锦已经离开我了。”
　　她本身就是喜散不喜聚的人，对世间好物的态度除了欣赏便是悲悯——美丽的东西本就容易消逝，美除了值得赏，还值得哀痛一场。
　　良久，三小姐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罢了，咱们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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