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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苦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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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锦正坐在一个大木盆前,洗笋洗得双手通红。
妈妈们又暗地里欺负她了。
说挖笋累,洗笋简单。
但挖笋可以挖一阵歇一阵,疲累了就坐,洗笋需要将双手一直浸在冷水中,裁锦怎么受得住?
“裁锦姐姐,别洗了,我给你带了吃的。”上官霭蹲下身,将油纸包往前举了举:“走,咱们去吃东西。”
做杂活的奴婢们吃不上主子的份例和剩饭,饭食粗糙极了,对于裁锦这种曾经跟三小姐同吃同住的大丫鬟而言,吃这种饭简直是折磨。
但不吃饭,她也没有力气做活。
上官霭便时不时在当差的间隙送些吃食过来,又将这帮看人下菜的嬷嬷们弹压一番,才能让裁锦有一日半日的好日子过。
裁锦笑得温和,起身擦干净了手上的污泥,与上官霭牵着手走进小屋内。
这里的屋子为了与竹园环境相配,盖了一片竹屋,竹屋冬日不保暖,夏日不防潮,住进去十分不舒服。
但又能怎样呢?
国公府还有裁锦的一席之地,已经是老太太看在三小姐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纸包里有肉菜,还有些点心,都被上官霭细细分开,味道一点也没有串。
裁锦瞧着面前的吃食,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
她的脸原本是丰润而饱满的,但自那之后,无论上官霭怎么给她带来各种滋补药剂、养身子的吃食,她的脸都没有再圆润起来。
双颧有些微微凹陷,腮边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一双平日里水汪汪的大眼,也变得干枯了几分……
上官霭不敢再盯着细看,生怕自己的泪流出来,便低了头将一颗小丸子送到裁锦手边的小碟里:“快吃,裁锦姐姐。”
裁锦没动筷子,却伸出手探向上官霭的脸,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腮:“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多吃些饭,别挑肥拣瘦的,啊。”
一滴泪顺着上官霭的脸颊滑下来,砸在面前的食物上。
“哎,好。”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笑着应了。
裁锦又亲自动手往她嘴里喂了一口,见她咽了,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而下一瞬,裁锦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发了狂,双手抱着头尖叫着往外冲去!
上官霭死命拦住,赶紧闩上了门。
这情形她自从接裁锦回来,已经见过多次了。
也只有她才能慢慢让裁锦平静下来,慢慢恢复成平日里温和的状态。
*
周妈妈坐在裁锦方才坐过的地方,搓洗着大盆里的笋。
边上刘妈妈挑过来两筐,又倒在大盆旁边,听到屋里声嘶力竭的叫喊,问道:“又是裁锦?”
周妈妈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么!谁知道这蹄子是真的还是装的,活重的时候就发疯,哎哟,听听,这次的疯可发的是时候呢!”
刘妈妈蹲下抹了把头上的汗,又在水盆里涮了涮手:“小点声!刚才我瞧见谁带着她一起进去了?”
“还有谁?撷英园瑞霭呗。”周妈妈将湿淋淋的笋从大盆里捞出来,手脚麻利地摆在一旁的竹笸箩里:“都这样了还上赶着捧臭脚,她待她娘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
“指不定也是三小姐的意思。”刘妈妈歇了口气,重新挑起空扁担准备装笋:“三小姐几乎是裁锦带大的,情分摆在那里。”
周妈妈冷笑一声,回头瞪了一眼竹屋,又低下头气哼哼地洗起了笋。
过了不知多久,上官霭才扶着裁锦从屋中出来,裁锦面色苍白,但瞧得出是被收拾体面了的。
上官霭手上则多了两道血痕,几道刘海也被汗打湿,抿在额头上。
“嬷嬷辛苦了。”上官霭笑着上前扶起周妈妈,低声细语地赔罪。
周妈妈一边也陪着一副虚与委蛇的笑脸,一面上下打量上官霭。
不得不说,这丫头生得是真的漂亮,放在小姐堆里也不像个丫鬟。性子也好,这么多次来照顾裁锦一个疯子,竟还这么有耐心,往后只怕是个有大造化的……
“不辛苦,不辛苦。”周妈妈觉得上官霭也是撷英园里一朵娇花,便欺她道:“按姑娘吩咐,我们时时都照拂着裁锦姑娘呢,你瞧,坐这里洗笋也给她洗了,我们老胳膊老腿的,巴不得能坐一阵呢,从前没有裁锦姑娘啊,都是打破头的抢这活计。”
上官霭点头一笑:“嬷嬷的苦心,我自然是晓得的。三小姐听说裁锦姐姐洗笋辛苦,哭了一场,专门找了管事的娘子,自己出了二十两,洗笋这位置上往后每日都多添一杯茶钱呢。”
又道:“我跟裁锦姐姐情同姐妹,我能有今日,全是裁锦姐姐一手提携上来的,感谢嬷嬷们给她让了这么好的活计,晚上我出钱差人送酒来请嬷嬷们喝一场!”
周妈妈千恩万谢应了,心里又给上官霭记了一笔——这丫头是个没心眼好糊弄的,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
不多时,裁锦就被嬷嬷们调去掰笋了。
一个时辰掰一个也行,掰一百个也行,这种位置上,她是没什么具体任务要完成的。
洗笋的地方则被周妈妈亲自顶上,这位置上既然能拨下来钱,管他是谁,都能领,裁锦领得,她就能领得,一天一杯茶,少说也要一二十个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三五百个呢……
夜里,上官霭送的酒果然也到了。
裁锦是喝不得酒的,早早就被嬷嬷们打发去睡了,几个胆大的取出自己白日里要的花生米豆干等零嘴,坐成一片喝酒。
胆小的则劝道:“这小半年来,几个夫人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出头,已经闹成了一团,个个都想着怎么管束咱们、怎么省钱,从前夜里能这样吃喝,现如今也不大行了,不然……”
周妈妈第一个不爱听这些话:“哼,这些日子没吃上喝上才是不好,你上赶着舔主子的脚,主子们怎么没赏你个管事赏你个体面送你出去荣养?不喝就不喝,巴巴儿的,装什么蒜,倒扰了我们的兴致!”
说着,将粗瓷大碗中残酒一泼,溅了那胆小婆子一鞋。
几个胆小的婆子再无别的话好说,也不能跟着坐下喝酒,只能各自回去睡了。
喝到后半夜,不知是哪个婆子碰倒了油灯,火与油碰上了桌上的油物和酒,腾一下就燃了老高。
短短几刻钟功夫,竹屋也全被火苗给吞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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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霭夜里不当值,却也没有睡觉,只和衣坐在自己床边,远远听到各处压水的响动和哭号,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嬷嬷们为了躲清闲,当然是离主子们的院子越远越好,必然会选竹园深处的竹屋喝酒。
裁锦吃饭睡觉都在竹园前头的竹屋里,火烧起来,也不会碍着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睡觉。
她本以为还要再送一段时日的酒才能有这效果,不想老天开眼,这帮老货喝酒第一遭就出了这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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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前几日才早产下一个男婴,好在母子俱是健康的,男婴虽然瘦小了些,但刘大夫来瞧过,说孩子只是瘦弱,好生将养未来与常人无异。
三夫人喜得麟儿,但也不愿因为坐月子而耽误了自己才起步的管家事宜,每日便让茜儿代劳,自己坐在床上做决策,让茜儿替她四处奔走。
这次竹园嬷嬷们喝酒烧了竹屋,距离她的院子最近,她也第一个发现,不愁将这些老油子嬷嬷们一网打了,偷摸换上自己的人——现在这些嬷嬷全是二夫人管治的。
二夫人只觉得自己倒了几辈子血霉,上头有婆婆弹压,下头人又不给她省心,这次竹园的事宜只怕也要丢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直言她料理无方,将竹园一块分给了救火有功的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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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争斗对上官霭而言都是后话,她心里只有一个裁锦。
三小姐已经慢慢将自己的院子料理的极好,就算是老太太派来的画眉百灵等人,现下也不敢对她有半分隐瞒、半分不恭敬。
撷英园也有几分密不透风的铁桶之势了。
一切不过只小半年功夫而已。
“我总疑心二哥骗我。”见上官霭进来,三小姐放下手里卷着看的书,皱眉道。
上官霭挑眉:“二少爷?”
二少爷这段日子也只是来找三小姐送了几次药,递过一两次太子的意思而已。
“嗯,我总觉得林长富并未受到多大的惩罚。”三小姐目光又定又静,显然是已经认定了的。
上官霭低下了头。
她也觉得如此。
几次二少爷与三小姐说话,她也在场。
提及裁锦那件事,二少爷总是言之甚少。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二少爷显然是不愿意面对三小姐的诸多问题。
“我要你去想法子查一查,看看这人现在到底还在哪里,花出去多少银子都不妨事,我这里有。”说着,三小姐将一卷捆起来的银票搁在了桌上。
全是五两十两的数目,上官霭就是在国公府里做到老,也挣不出这么多钱。
“其实不必要这么多……”上官霭摇头。
“拿着,多出来的照顾裁锦就是。”三小姐表情坚定。
的确,现在亡母的嫁妆都被她握在手里,缺钱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