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31、第31章 恩典

　　林忠家的是被人抬回屋的。
　　二少爷派人抬她回去，一路上她自然也不能乱嚎，假眼泪也都变成了真的，顺着脸颊流到耳根，最后被头发吃干净。
　　林忠和长富早得了信儿，甚至还去求了三老爷与三夫人，奈何这两位到底是脖子缩惯了，不曾开口为林忠家的说一句话。
　　“娘——”长富一头扎在林忠家的床边，双眼通红。
　　“儿啊！”林忠家的哑着嗓子，抬手抚了抚长富的头。
　　“娘是为你好。”林忠家的按了按长富的肩：“裁锦那贱人，根本不是个东西。往后你若是找她过日子，不知还要遭多少罪，退，退婚……”
　　长富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自小在府上长大，是国公府的家生子，父母又都算是三房里得脸的人，平日里在三房行走，走到哪里也算是高人一头的，这种委屈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主子自然是不能有过错的，当然是裁锦，是裁锦害了他一家人……
　　长富咬着牙想。
　　“娘，我要替你讨个公道！”长富抬起头，双眼通红看向林忠家的。
　　林忠家的以为儿子是要想办法报复三小姐，唬得魂飞魄散，只道：“你看她没了娘好欺负，实则却是厉害不饶人的，我儿，娘现在不计较这些，只要你好好的，将来娘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裁锦害你！我去要了她的——”
　　长富话未落地，林忠就黑着一张脸从门外进来，一声低喝打断了儿子的话头。
　　“胡言乱语！还嫌家里事情不够多？”林忠瘦高，又有些驼背，整个人像一根弯了头的麦穗一样，风一吹都能摆荡起来。
　　“爹，可是娘——”
　　“小兔崽子！”林忠抬起手作势要打，长富才偃旗息鼓。
　　林忠不放心，又用一对三角眼狠狠瞪了长富一阵，才罢休。
　　一时间，林家三口小小的住处里，一片死寂。
　　*
　　“一个丫头而已，竟真闹出这么大动静。”柳妈妈一边慢悠悠地给二夫人捶着腿，一边说道。
　　“裁锦跟她从小到大，像她姐姐一样，倘若我姐姐遭人欺负，我也是要跟他拼命的。”二夫人唇边挂着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说道。
　　看二夫人心情不错，柳妈妈双手动作也轻快了几分：“三夫人与三老爷都太好相与了，听说给了林家二十两，再没别的动静了。”
　　“手里捏不着权捏不着钱的，难为她还能凑二十两出来。”二夫人转了转手腕上小指粗的的累丝金镯子，轻声笑道。
　　她话里嘲讽意味颇重，得意之色也大盛，看得柳妈妈身心都一阵舒畅——自家小姐真是出了头了，现在也有这样好的日子过！
　　“大夫找了没有？”二夫人又问道。
　　“让来儿找了三个，等您挑呢。”柳妈妈笑道。
　　“挑个最普通的，告诉他，也不必都治好了，留点根儿，总发作着才好。”二夫人褪下手上的金镯子，又拈起一旁小桌上放着的一个翠玉镯子，左右端详一番：“否则哪会有人牢牢记得你的好？”
　　柳妈妈点头，与二夫人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
　　*
　　二少爷真将叶大人请了回来。
　　叶大人六十岁出头，须发花白，眉心有几道刀刻一般的深纹，嘴角微微下垂，显得很是严肃。
　　有鱼瞧见了，偷偷跟一旁的上官霭咬耳朵：“这人生的阎王一样，不像是来诊病的，倒像是来索……”
　　“魂的”二字硬是被上官霭生生按了回去。
　　有鱼在没忌讳这方面深得三小姐真传，生啊死啊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叶大人没有二话，诊了脉之后直接为三小姐施了针。
　　施针之后半个时辰，又为三小姐诊过一回脉，之后开出一副方子，这才胸有成竹地离开了。
　　二少爷千恩万谢地跟在后头，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
　　又过了不知多久，三小姐忽然从昏睡中惊醒，“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又咳了几声，咳出几口带血的痰，之后才慢慢平顺了气。
　　一众伺候在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观察着，心都慢慢放了下来——三小姐这是被救回来了！
　　裁锦跪在三小姐身边不知叫了多少阿弥陀佛，现在又恨不能出去给叶大人磕头，还是画眉清醒，赶紧让裁锦去给老太太那边说一声。
　　裁锦一路小跑到椿龄院，在门口拢了拢鬓角，这才进去跟老太太说了三小姐回转过来的事，大夫人也在老太太身边，二人一齐念了无数声佛，过后，老太太才笑道：“快，月鹭，前几日收拾出来的那一匣子东西，都送去给微姐儿压压惊，再去请高僧来做一场法，银子都从我这里出。”
　　又道：“给叶大人的东西可送去了？别由着二哥儿胡来，再去挑几味名贵药材，再送些玉枕药匣去，叶大人什么银子没见过，金山放在人家面前，都不一定眨眼。”
　　老太太喜罢，大夫人又笑道：“神佛显灵，真让微姐儿遇到药师佛了，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没老太太阔绰，手上有一尊白玉药师佛，又有几匹新纱，全给了微姐儿，压压惊。”
　　裁锦赶紧替三小姐谢恩，心中又暗暗吃惊：大夫人平日里如泥胎一样坐在那里，除了老太太，凭谁说什么，她都难跟人家搭一句话，今日居然主动笑了？还送了三小姐东西？
　　裁锦也觉出来，府里上下，哪里有些与前些日子不同了。
　　那点感觉很微妙，她形容不出，但的确有这个感觉。
　　“别跪了，你前两天受了委屈，起来，我也赏你些东西。”老太太笑吟吟的，很是慈祥。
　　雪客就亲自上前来扶起了裁锦，还对她宽慰地笑了笑。
　　裁锦也勉强露出个微笑，想要推辞老太太的赏赐。
　　“你要辞我的赏？”老太太呵呵一笑：“不怕后悔？”
　　这样跟丫鬟说笑的老太太，裁锦已经几年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了。
　　她便不再推辞，而是应了下来。
　　“许你跟着微姐儿，直到她出嫁，那之后，再论你的婚嫁之事。”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道。
　　裁锦瞬间狂喜，一时间差点忘了给老太太谢恩。
　　见裁锦磕头如捣蒜，老太太又笑道：“赶紧回去伺候你主子，伺候好了，还有你的赏呢！”
　　在裁锦心跳如鼓，深一脚浅一脚回撷英园时，方才老太太的话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国公府内宅的每个角落里。
　　人人都看出来裁锦不想嫁长富，老太太这句话是多大的脸面？谁还在乎她才被林忠家的按着打过一遭？
　　甚至几个跟她差不多大，对婚事也不大满意的丫鬟都起了想进撷英园的念头——跟着三小姐岂止是肥差？简直是神仙差！
　　消息比裁锦还早回到撷英园，上官霭脸上的笑意就压不住了。
　　她的裁锦要回来了！
　　什么森家林家，长富短富，谁都别想带走裁锦！
　　三小姐听了这消息，背也挺直了几分，拥被坐在床上傲然道：“真心留在撷英园的，我自然也是一片真心待她。”
　　这话说进了地上一片丫鬟心中——有这么一位主子，谁不愿肝脑涂地？
　　上官霭磕头谢恩时，嘴角又泛起了一点欣慰的笑。
　　总算见点成效了。
　　从前的三小姐，哪里能想出来借此拉拢丫鬟们的话？指定是要嚷嚷着药苦糖甜，裁锦去哪之类的娇气话罢了。
　　人不该一辈子天真烂漫，她天真了十五年，该沉着起来了。
　　但下一瞬三小姐就破了功，眉头一皱：“裁锦怎么还不回来？药碗也不好看，拿出去重换一个！”
　　上官霭又只能在心中叹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裁锦就在门口，赶紧进来给三小姐磕头，随后换上一个玛瑙碗来给三小姐盛药。
　　三小姐这才接了药，一气咽了下去。
　　*
　　裁锦的事不光打了林家几辈子攒下来的老脸，也打了三房的脸。
　　三夫人恨不能当个隐形人，又恨不能马上生产坐月子，躲其他人越远越好。
　　但越想躲，就有人越不想让她躲。
　　老太太消息传过来，让她去椿龄院说话。
　　甚至连老太太想看看未出世的孙子之类的借口都没有找。
　　三夫人只能装扮上自己，挺着肚子上了滑竿，由人抬去了椿龄院。
　　“老三家的来了？”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你有着双身子，不必行礼，赶紧坐。”
　　说着，便让黄莺上前扶三夫人坐下，又给她加了两个垫子。
　　“今儿叫你来，是想跟你说清楚话儿，不是来问罪的。”老太太笑眯眯的，语气里一丝锋刃也不带。
　　三夫人千恩万谢了一回，之后又惶恐地等待着下文。
　　“是林家的不懂事，怨不得你，府里下人多，你有孕在身，不可能样样都过目。老三也太老实，觉得林家是用惯了的老人，也不提换人的事，才有这么一遭。但这些都是不打紧的，漫说咱们这些公侯府上，就是宫里头娘娘身边，也有这么些不干不净的人，往后注意着些，可不能再如此了。”
　　听老太太这么说，三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听三夫人扯了几句自己的过错，老太太也不插话，只等她说完，才道：“听着你也是受了屈的，为着肚子里孩子积福，府上后佛堂的钥匙便给了你，你找人好生打扫，纸火贡品也由你找人看管着，佛祖慈悲，你肚里孩子日后也是个有大造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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