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21、第21章 好戏

　　三小姐说完话，目光中也带着些许怅然：“裁锦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上官霭呼吸微微一滞。
　　她感觉自己同时对不起了两个人。
　　“画眉和百灵两位姐姐行事也妥帖，小姐您尽管放心。”上官霭不好意思提裁锦，只能想办法绕开她说话。
　　如果不是她在二夫人面前嚼舌，裁锦也不至于现在被赶回家里去，侍一个莫名其妙的疾。
　　“那究竟是不一样的。”三小姐摇摇头，继续盯着桌子上摆着的六根簪子瞧。
　　上官霭正苦想怎么让三小姐戴上二夫人定下的那三根簪子，忽然却福至心灵——只说不让戴那一套镶嵌的簪子，又没说不让戴一根。
　　“小姐在想及笄用的簪子么？”上官霭问道。
　　“嗯。”三小姐随手拈起一根发钗，举在眼前瞧了瞧，又放回去，冷笑道：“可惜我只有一颗头，插不下夫人这六颗拳拳之心。”
　　听三小姐这股与裁锦二人一脉相承的牙尖嘴利，上官霭不由有些想笑。
　　“小姐，夫人送了这些簪子过来，不过就是想让您自己做主来挑，您喜欢哪三支便用哪三支，倒也不必在意是谁送的，横竖是您的好日子，哪根簪子上了头，也是这劳什子的福气。”上官霭笑吟吟地说道。
　　“这倒是个主意。”三小姐笑了：“你去找百灵，将我匣子里从前祖母赏的簪子、府上专门打的簪子都找出来，我倒要挑三根最喜欢的，谁也碍不着我什么。”
　　*
　　忙活了半夜，三小姐终于选出了她最爱的三根簪子。
　　第一根是沈李氏送来的湘妃竹镶银簪子，第二根是三小姐生母的遗物，一根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听说是从前沈贵妃赏下来的，第三根则是二夫人送来的凤头金钗。
　　这金钗的凤头与她第三套衣裳很搭，她选首饰就像挑朋友，遇上喜欢的、搭配的，管他什么金银珠宝俗不俗气，只要能配得上，就是好东西。
　　*
　　万荣堂里，柳妈妈手执一对美人锤，正在帮二夫人孙氏捶腿。
　　屋子里的铜兽靡靡地向外吐着烟气，灰色的烟与淡青色的纱帐层层叠叠交织，一时间竟将屋子染得仙境一般华丽。
　　二夫人一头青丝散在藕荷色的中衣上，那中衣半透着光，还能隐约瞧见里头水红的肚兜，当真是一副香艳的风光。
　　“还没人来传话，夫人，咱们歇了吧？”柳妈妈看着周围一圈等着伺候的人，心里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便低声劝道。
　　这一屋子人，也就她这个陪嫁嬷嬷敢劝一句二夫人。
　　“不急。”二夫人闭着眼斜倚在拔步床上，动动胳膊，换了个姿势。
　　柳妈妈只好将一声叹息压在心里，继续用酸痛的胳膊为主子捶腿。
　　二爷连续四五天没来过夫人这里，算着日子，今儿也该来了才是。
　　“今天府里来人说什么？爹娘那边，事情压下去了？”孙氏忽然问道。
　　柳妈妈知道这是对她说的，孙氏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将孙老太爷和孙老太太叫一声“爹娘”。
　　“四少爷还在津州躲着呢。”柳妈妈四下扫了一眼身边伺候的丫鬟，压低声音道：“牛家不是好惹的，又死了个儿子，怎肯善罢甘休？前几日送出去的两千两，海水似的淌出去，连个响动也听不到，真是……唉……”
　　柳妈妈一声叹息过后，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静到美人锤落在二夫人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是最后一次了。”孙氏忽然睁眼，眼中竟是血丝密布，眼底还蕴着一汪泪。
　　“夫人——”柳妈妈下手稍微重了几分，锤了两下：“您别胡说，咱们孙府日子长着呢，往后还要靠您——”
　　“靠我什么，沈家靠着沈贵妃都有落魄的一天，我算个什么！我男人还不在龙椅上呢！”孙氏被美人锤的沙沙声弄得心烦，抽回了腿，骤然直起身：“去把门关上，不等了！”
　　柳妈妈赶紧给小丫鬟们使眼色，让她们出去带上门。
　　“不急，等三小姐跟咱们府四少爷的事儿成了，往后二老爷不能不帮着咱们四少爷呢！”看小丫鬟们关上门，柳妈妈才说道。
　　“有个屁用。”孙氏胸脯一上一下起伏：“不中用的东西，自小我就看他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若不是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早不知道被我爹打死多少次了！”
　　柳妈妈只能苦劝：“夫人！往后就好了，咱们四少爷有了三小姐，自然是要收心的。”
　　“收心？”孙氏冷笑一声：“八字还没一撇，你倒替他盘算上了。”
　　“三小姐才及笄，咱们有的是时间呢……”柳妈妈一下下帮孙氏顺气，低声哄劝道。
　　“只要别让沈家占了先，我便阿弥陀佛了。”孙氏气顺了几分，翻了个白眼躺倒：“那把子庶出的玩意儿都是帮窝里横，私底下装得人五人六，平日里连给老太太请安的机会都少，二爷也根本没重视过她们，否则我也不至于指望她。”
　　柳妈妈沉默着帮孙氏顺气。
　　“可你看看她又是个什么样子？这么大的人了，话不会说，账不会算，整日里摆弄她那一院子风花雪月，能如何？就算是嫁进皇宫里当娘娘还得管一宫事务呢！她倒好，离了裁锦，我看就是个废人。”孙氏又冷笑。
　　“裁锦现下回不来的，最少也要等到此事过了才行。”柳妈妈说道。
　　“夜长梦多，早点找个时间发嫁了的好。”孙氏重重吐出一口气。
　　“现在满府都在服丧，恐怕……”柳妈妈面露难色。
　　她觉得孙氏将裁锦看得太重了，一个丫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罢了，她是沈氏留下的人，赶尽杀绝显得我多狠毒似的，三十六拜都拜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孙氏在枕头上躺好，让柳妈妈来盖上被子，闭了眼，也不知是彻底睡去了，还是只在闭目养神。
　　*
　　上官霭翻着三小姐的书，想到今天是该教裁锦认字的日子了。
　　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从前认的字，又能写得出几个？
　　罢了，她自己的字都写得马马虎虎，将来裁锦回来，还是跟着三小姐的字学比较好。
　　书页翻过四页，上官霭起身将书原样放回去，开始进行最后的检查。
　　明日一早就是三小姐的及笄礼，届时许多本家都要来观礼，是一点岔子也不敢出的。
　　二夫人那边人来拐弯抹角问了几次三小姐衣裳准备好了没，簪子可都停当了之类的话，上官霭心里清楚是为什么，但她没上前回话——画眉不让。
　　画眉自己回话，说三小姐心中自有主见，旁人插不进手去，衣裳簪子皆是她自己配的，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一概不敢过问。
　　这倒也符合三小姐的品性，她决定了的事，旁人再置喙，她是要恼的。
　　但上官霭远远瞧见靛儿，还是给她微微点了个头。
　　看见上官霭这一点头，靛儿心中便有了数，不等画眉说完话，便赶忙去万荣堂报信了。
　　画眉一回头，见上官霭脸上带着点诡异的微笑，问她在想什么，上官霭只说在想明日小姐该有多好看。
　　她心里的确想过小姐会很好看，但更想看到二夫人那张被震惊到的脸。
　　*
　　及笄这日，邵老太君才从佛堂里出来，她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眼窝都跟着深了许多，甚至连脸上神色也是一副断绝了七情六欲的漠然。
　　只有见到三小姐时，她脸上才显出了几分淡淡笑意。
　　上官霭跟在三小姐身后抬着衣服，努力将邵老太君的一颦一笑都收入眼中。
　　她到底是想在佛堂吃斋了却残生，还是热血未凉，看不下去二夫人这样折腾她曾一手掌控的内宅？
　　邵老太君道行太深，她揣度不出来。
　　袁姨娘教的那一套，在对付邵老太君这样的人身上，一点用都没有。
　　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金刀大马打进来的，往往都是马前卒，真正的神仙都是两手空空，吹一口仙气就能让人升天或者堕狱的。
　　邵老太君就是那种神仙。
　　她没办法猜测神仙在想什么。
　　上官霭转向邵老太君身旁的丫鬟。
　　雪客和月鹭都是沉稳的大丫鬟，月鹭二十多岁，自梳不嫁，听说是打算等老太君百年之后去守灵。
　　上官霭便默默盯着她瞧。
　　月鹭也是眼观鼻鼻观口，一副入了定的模样，只有在老太太有事时才从泥胎中脱出个人像来，短暂地当一阵子凡人。
　　所以，雪客不论，月鹭是永远一心一意向着老太太的。
　　如果能激她生气呢？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呢？
　　上官霭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她知道要怎么办了。
　　*
　　及笄礼按部就班进行着。
　　直到三小姐簪着那支湘妃竹镶银发钗出来前，二夫人脸上的笑意一直都是真切的。
　　见到那支发钗，二夫人的笑意凝固了一瞬，脸色微不可查地白了几分，随后目光便游移不定，直到看到了上官霭，然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上官霭前天那信誓旦旦的一点头，她还有其他办法让三小姐戴上另一副发钗，但……
　　二夫人呼出一口恶气：她还是太谨慎了，也太相信这小丫头能成事！
　　如果不这么谨慎，她就该用老太太的名头压下来，压得三小姐必须戴上她想看到的那副簪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眼看沈李氏脸上笑意渐浓，二夫人的牙根几乎都快要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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