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20、第20章 六根簪子

　　万荣堂里来了客人。
　　是三小姐的亲外家——沈家人。
　　三小姐的亲舅母沈李氏坐在二夫人孙氏身边，二人亲亲热热拉着手说话，看上去倒像一对姐妹般和谐。
　　“这孩子又病了，她舅母，你是不晓得她身子有多弱！”孙氏重重叹了口气，又用帕子垫着手拍了拍沈李氏的手：“前些日子中午多吃了一口，下午听到两个丫鬟拌嘴气着了，这就吐了好几回，请了刘大夫来治，吃了几日药，好容易好了，却又闹出了心口疼的毛病。你说这……唉，这真是……”
　　沈李氏脸上也跟着露出几分为难神色：“还想叫她来瞧瞧，她今年及笄，我们当舅舅的也给准备了簪子，到时候让微姐儿戴着，也算是我们一片心意。”
　　近十几年来，京城贵女们及笄都流行舅舅、外公赠簪子。许多人家接了簪子便等于是应下一门姑舅亲，往后缔结两姓之好时，及笄时的簪子拿出来，也算一门佳话。
　　孙氏在心中冷笑——这门算盘，沈家终究是打上了。
　　这簪子虽算不得正式的定礼，但只要女子用上了，就说明是当下有这个意思，未来两家议亲也能更容易些。
　　说着，沈李氏打开一旁带在身边的匣子给孙氏瞧：“二夫人，你看看。”
　　匣子分三层，上面一层摆着三支发钗，第一支是湘妃竹包银，第二支是翡翠镶金，第三支是金镶红宝石，用心奇巧不在前几日送去的发钗之下。
　　孙氏点头，随后让人手下那匣子，又道：“她舅母，东西我会给她，但……有一事我却要跟你说明白。”
　　“二夫人请讲。”
　　“微姐儿的事还是要老太太点头的，我……你也知道，我是她后娘，到现在她连一句‘母亲’也不肯叫我，张口闭口都是‘夫人’，我是断断做不下这个主的。”孙氏眼神恳切，话里倒有七八分实情。
　　“我省得，我省得。”沈李氏也叹了口气：“各有各的难处，微姐儿就是这个性子，再长大些，自然明白你的苦心了。”
　　孙氏和沈李氏都是千年的狐狸，对唱聊斋起来格外精彩，一番虚与委蛇之后，沈李氏终于告辞，孙氏的脸也瞬间垮了下来。
　　“沈家？”孙氏冷笑一声：“现在的沈家算个什么东西，给咱们国公府提鞋都不配，还敢巴巴儿上来打她的主意？”
　　的确，沈氏一组当年与信国公府结亲时，沈贵妃还在世，沈家如日中天，后来沈贵妃难产而死，沈家自然也就从云端坠落，再不复当日辉煌了。
　　“还是自己有本事最好，靠女人？”孙氏冷笑一声：“怎么靠上去的，就能怎么跌下来！”
　　“夫人，这东西……”柳妈妈凑近过来，望着桌上的匣子皱眉。
　　孙氏沉吟片刻：“叫瑞霭来。”
　　*
　　上官霭给二夫人行了一礼，之后垂手立在一旁。
　　孙氏看她，道：“抬起头来。”
　　上官霭便微微抬了几分下巴起来。
　　小美人坯子。
　　孙氏心想。
　　将来陪嫁过去了，说不定也能成点气候。
　　“给她瞧瞧东西。”孙氏对一旁的匣子努了努嘴。
　　柳妈妈上前打开匣子，三根精雕细琢的钗子就跳进了上官霭眼里。
　　“这匣子东西也是旁人送的，你带回去给你主子看，但只有一点，不许她戴这一套东西及笄。”二夫人正在被丫鬟服侍通头，闭着眼微微摇头晃脑，显得很惬意。
　　“这……”上官霭心中大致有了想法，却还想验证。
　　“不许多问，万荣堂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柳妈妈三角眼一瞪，将匣子塞进上官霭怀里：“快回去。”
　　上官霭抱着匣子，闷头赶回了撷英园。
　　京城的规矩，簪子有订亲的意思在里头，二夫人让三小姐戴前一套簪子而非这一套，说明二夫人心中已经给三小姐物色了人家。
　　她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二夫人心心念念的，竟是这种事！
　　开朗之后上官霭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么快就能得知真相，也不必想办法将裁锦弄走了。
　　她怕裁锦知道，也怕裁锦坏她的打算，但此刻，她无比希望裁锦能在她身边，二人好好商量该如何对付二夫人的计划。
　　裁锦毕竟是府上老人，知道的事不知比她多多少，少了她……
　　上官霭叹了口气：自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你哪来的这一匣子东西？”画眉盯着匣子里的头面收拾和三根明晃晃的簪子皱眉问道。
　　“方才在外面摘花，万荣堂那边给的。”上官霭说道。
　　“万荣堂？那边说什么了？”画眉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上官霭。
　　上官霭镇定地与她对望，摇摇头：“不知道，只让我将这个带给三小姐，没旁的事了。”
　　“这……”画眉脸上有些为难，但只能自己端了匣子去给三小姐瞧。
　　“不知道是谁给的？”三小姐皱眉问道。
　　“是，万荣堂的人只说是给您的，我再问她们，她们却说万荣堂的事，让我少打听。”上官霭脸上露出几分难堪。
　　“不说？”三小姐冷笑一声：“我知道了。”
　　*
　　晚饭后，画眉下了值，百灵在院子里收白天晒过的干花，上官霭点上灯笼，帮三小姐收一屋子被摆得乱七八糟的书。
　　“三小姐，南华经您若是看完了，奴婢就帮您收去高处了。”上官霭搬着小板凳，问三小姐道。
　　“嗯，看完了。”三小姐抬起头看了一眼她理的书，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是……识字的？”
　　上官霭低头嫣然一笑，并没有否定。
　　三小姐眼前微微一亮：“怪不得你收拾书架如此妥帖，我从前竟没有在意这些。”
　　上官霭在心里笑笑——您那个心里都被风花雪月塞满了，哪有心思看我？
　　只是今日有必要让你知道了而已。
　　“那你来瞧瞧，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三小姐微笑着递过自己新写的诗给上官霭瞧。
　　一首咏菊花的诗，上官霭觉得平平。
　　袁姨娘从前也让她去跟女先生们读书，女先生们自然是挑好的诗给她瞧，看多了那些一流诗作，再看三小姐这十几岁弱质小姐的诗，不免觉得有些欠缺。
　　“奴婢愚钝，不懂诗词。”上官霭说道。
　　“你想说我写得差了就直说，不需要找这些借口。”三小姐目光平淡，仿佛根本不在意。
　　的确，三小姐也是有老师的，若是写得好的诗，老师自然会夸奖，若是写得不好，老师也不会批评，而是说自己无能点评。
　　这样的套路，三小姐早就心知肚明。
　　上官霭便开了口：“奴婢觉得颔联匠气太重，是硬凑出来的，尾联很好，却将话说得太满，读完就完了，没有一点回味。”
　　“好！”三小姐一拍巴掌：“你是懂诗的！谁教你的？”
　　上官霭便照实说了来历，三小姐又是一阵唏嘘。
　　“好极了，你也很好，往后月例提一等，二夫人不准的话，银子我给你，我屋子里这些书，你尽可以拿去瞧，只一点，不许污损了就行。”
　　上官霭在心中感慨三小姐的豪爽。
　　她就算有一千万个小毛病，这份见着知己人就不管不顾的样子，还是太惹人喜爱。
　　怪不得裁锦对她这样好。
　　上官霭低下了头，忽然觉得酸酸的。
　　裁锦跟三小姐一起长大，二人事事都互相照拂，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她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如果她也从小长在这里，说不能也能跟裁锦有不一样的默契……
　　也不知裁锦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在恨她？
　　上官霭吞了口口水，看三小姐拿出许多诗来给她看，让她一首一首说个明白。
　　上官霭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在此，随便评了几首便道：“小姐，后日您就要及笄了，还是好好准备为好，剩的诗奴婢往后再说也行，只怕耽误了您的正事。”
　　“写诗就是我的正事。”三小姐侧过脸去望向黑漆漆的窗外。
　　墙壁上投了她侧脸的剪影，峰峦一般起伏有致，十分美丽。
　　上官霭无话可说。
　　二人沉默了一阵，三小姐忽然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一匣东西是哪来的？”
　　上官霭心里发苦——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摇头：“奴婢真的不知，万荣堂规矩最大，今天画眉姐姐私底下找人打听了一下午，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二夫人将送簪子来的人捂得死死的，谁都没打听出来，想必是真的很不想让三小姐嫁过去。
　　“去把东西取来。”半晌后，三小姐终于开口。
　　上官霭便取来了六根簪子，依次排开摆在三小姐面前。
　　三小姐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取三根，但看过三根难免还要看另外的三根，一起取过来，既合主子的意，又能给自己省事。
　　三小姐看着桌上的六根簪子，忽然笑道：“咱们院里，只有你跟裁锦会这么做事。”
　　听到“裁锦”二字从三小姐口中说出来，上官霭心中又有些发酸。
　　她跟谁都没有这么好过，她不太甘心。
　　这想法一冒头，她忽然就将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她不想跟任何人攀亲扯戚，不想跟任何人有交情，只想为自己的未来而活、而做事……
　　怎么会忽然在心中如此放不下裁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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