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18、第18章 蠢材

　　一直走到万荣堂院门口，裁锦一颗心犹自跳个不停。
　　她方才真的与上官霭贴得那么近！甚至能感觉到上官霭凸起的肩胛骨硌在她胸前，生生有些个痛。
　　平日里就见她不好好吃饭，个子是长了些，却还是那样瘦。
　　裁锦在心里暗下决心，等这次事情过了之后，她定要盯着上官霭，每顿多吃一碗饭才行。
　　“去跟夫人说，说我到了。”三小姐对靛儿说道。
　　靛儿进去通传，三小姐就跟在她身后。
　　前脚靛儿才进屋说了一句：“夫人，三小姐到了。”
　　后脚二夫人就迎了出来：“我的儿！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后半晌日头还在，晒着你怎么好？”
　　三小姐笑了笑：“劳夫人关心，晒不着，画眉和裁锦两个一前一后打着伞。”
　　二夫人被噎了一句，也不恼，又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今儿身子又不舒服了？”
　　“是。”三小姐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却向上弯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吃伤了食，吐到现在才能出门。”
　　二夫人脸色大变，亲自带着三小姐坐下，又要下面人传刘大夫来瞧病，又要找手臂粗的人参给三小姐补身子，恨不能今天就将三小姐的身子补成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才罢休。
　　三小姐一一拒绝并谢过二夫人的好意，二夫人又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叫裁锦或者画眉百灵来拿也是一样的，横竖就是一匣子东西，难道还能长腿飞了不成？”
　　说着，二夫人便拉下了脸，对裁锦和画眉道：“你二人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点事都不能提点着主子么？日头下一来一回折腾一遭，她才吐了饭，哪里顶得住？你们两个还不自领罚去！”
　　还不等裁锦和画眉认错，三小姐就接过话头：“关不着我丫鬟的事，是靛儿在外头站着等，她是夫人的人，倘若在我那里有个什么好歹，我便犯下了大过。”
　　二夫人被她说得微微一愣。
　　往日只知道她不好相与，没想到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定然是如今长了两岁，身边那起子没王法的刁奴教唆的！
　　没能在此事上彻底拿捏住三小姐，她也不强求，而后叫两个丫鬟抬过来一匣头面，打开给三小姐瞧，说东西是老太太赏的，还有从前她还是女儿家时及笄用过的吉物，还有几样亲戚送的东西，问三小姐是否可心。
　　三小姐对这些艳丽的俗物好感不多，只微微一点头：“知道了，谢过夫人与各位长辈。”
　　那头面中有三根及笄时取用的发钗，一根乌木雕祥云钗、一根象牙莲花钗还有一根凤头金钗，一支赛一支名贵与华丽，的确是给足了体面与大方的。
　　里面还有些发冠与其他首饰，想来都是老太太等人一起赏下来的，二夫人没有多说，三小姐也就裁锦与画眉接了这些东西。
　　二夫人下马威下了一半，三小姐甩脸色甩了一半，二人各占一边，很是平衡。于是便互相告辞，又由着柳妈妈等人叫来滑竿送三小姐回去。
　　裁锦总觉得这里头的事没那么简单。
　　二夫人立威不在这一时三刻，偏偏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让人觉得很反常。
　　但匣子里的东西的确都是好东西，裁锦在府里多年，眼光自然也是高的，知道光是三根发钗就价值千金，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回去还得再跟上官霭商量商量。
　　裁锦心想。
　　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被自己小小惊了一跳。
　　现成的画眉就在旁边，论起资历和心思，画眉哪一点比不上上官霭？她还要巴巴儿回去再问她一遍，况且……
　　方才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也不知上官霭心里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疯子？
　　但女孩之间打闹玩耍，互相挠痒拧脸也是常有的事，她大概……也是习以为常的？
　　裁锦想了一路当然，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
　　及至撷英园门口，画眉才笑道：“怎么？听说要挨罚就吓怕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脸色也这样差？”
　　三小姐也抬头瞧了一眼裁锦——她也觉得裁锦今天很奇怪。
　　从她午睡睡醒开始。
　　“只是有些想不通二夫人的意思，这东西可以差人送来，也可以叫咱们去取，再不济还能拖个一天半天再说，她为何就非要这么着急，当下就要三小姐拿了东西回去？”裁锦说道。
　　画眉心里更偏向于二夫人要给三小姐立威的意思，但当着三小姐的面不便开口，便道：“二夫人日理万机，恐怕只有咱们等她，没有她等咱们的道理。”
　　三小姐则轻笑一声：“她屋子里的香太重了，闷得厉害，还是咱们院子好。”
　　说着，一脚踏进撷英园，又朝着她的书房去了。
　　裁锦将东西一样样收了，双眼四下打量，一直没找到上官霭的身影。
　　躲起来了？
　　裁锦想了片刻，决意还是找找上官霭，找到了就借着商量三小姐事儿的由头，跟她将这件事含混过去。
　　找遍了整个院子，却在小门处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一闪——上官霭仿佛跟外面的什么人出去了。
　　裁锦顾不上想太多，轻手轻脚跟了几步，隔了老远就瞧见跟上官霭的人是谁。
　　正是那个被上官霭说是二夫人丢在椿龄院里的钉子，白芙。
　　二人说些什么，裁锦是听不到的。但看神态，白芙在上官霭面前颇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上官霭意外的话多又低姿态，一副庸庸诺诺的模样，全然没有平时在院子里的灵气。
　　她还能这样？
　　裁锦在心里感慨：她还是小瞧了这丫头。
　　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白芙最后领着上官霭一路往东去了，上官霭还带着几分讨好地去扶了扶白芙的胳膊！
　　裁锦心头腾起一股火——这算什么？她碰上官霭一下都要躲，这会儿反过来对一个椿龄院的三等丫头献媚？
　　她想过上官霭是借着与白芙好，想办法给三小姐弄些二夫人那边的消息过来，但跟白芙好就非要如此么？且她二人都是三等小丫鬟，白芙能不能知道什么关键东西都两说，怎么值得她这样对待？
　　蠢材！
　　裁锦气急败坏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上官霭。
　　等她回来，她非要好好教训一顿她不可！
　　上官霭不知道裁锦曲折似迷宫的心情，她跟着白芙一路朝万荣堂去，裁锦跟了几步才发觉不对——这俩人要说话完全可以挑个其他地方去说，怎么……会朝着万荣堂的方向去？
　　又跟了两步，前面都是宽阔的路，少有花木遮挡，她二人一回头就能看见她，裁锦知道，她是不能再跟了。
　　但她的心却被前头的二人带出去老远，很难再回来了。
　　*
　　“二夫人跟前，不该说的别说，关于我，更是一个字也不要提。”快到万荣堂了，白芙嘴里还是这几句车轱辘话，听得上官霭心里很是烦躁。
　　脸上还要赔笑脸：“那是自然的。”
　　白芙不让上官霭多提她是有原因的。
　　她跟二夫人说自己能策反撷英园里的人，领了二夫人一笔赏赐，又跟上官霭说自己能帮她在二夫人面前说上话，又得了上官霭一笔贿赂。此事在她心里本来也天衣无缝，但怕就怕上官霭说走了嘴，在二夫人跟前露了馅，往后她的日子恐怕也就难过了。
　　到了万荣堂，二夫人一改前几日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着账簿，柳妈妈看到二人进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她二人站在一旁等候。
　　上官霭心中叫苦，她出来前没跟任何人说，回去之后又少不得找一堆理由描补，现在描补了一回，往后只怕要补的更多。
　　白芙脸上也有些慌张，她在椿龄院里当着值，万一有人找起来她却不在，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挨几下耳光。
　　孙氏穿一身雪青色绣柿子纹褙子，绛色的裙摆曳地，露出两只尖尖的鞋头。
　　上官霭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双鞋头，放空了片刻。
　　她忽然想到了裁锦。
　　裁锦有好多双鞋，好多件衣裳，她的鞋头也有点尖，却没有二夫人这么尖……还有上面的绣花，裁锦鞋上的绣花总是秀气活泼的，恐怕是跟三小姐跟久了，自己穿衣打扮也好看起来的缘故。
　　漫无目的地想了片刻，上官霭忽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是生着裁锦的气的，她根本不该想起来她，更不该想如此无聊的东西。
　　那又能如何呢？想都想了。
　　上官霭在心里苦笑一下，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想好了未来要走的一万条路，忽然跳出来个裁锦，她怕那是第一万零一条，她没想过的路。
　　“行了，也别都站着了，有什么话要回，一一回来就是。”孙氏略略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白芙和上官霭二人。
　　借着这句话，上官霭赶紧将一闲下来就占据她整颗心的裁锦扔到一边，努力打起精神等着回话。
　　白芙先开了口，说了几句老太太叫了大夫人来念佛、老太太叫了三夫人带七少爷来瞧，赏了些金子的废话。
　　二夫人听了，倒细细将这话在心上打了个转，但怎么个转法，白芙和上官霭便不得而知。
　　白芙说得嘴干，终于扯完了椿龄院那堆水事。二夫人朝上官霭看了一眼，示意她开口。
　　白芙生怕上官霭看不懂二夫人的意思，马上扯了扯上官霭的袖子，低声道：“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