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12、第12章 打回来

　　天越来越热，三小姐整日恹恹的，不怎么吃得下饭，晚饭要了粥和几样清爽的素菜也不过就略略用了两三口而已，剩的都被一众丫鬟们瓜分了。
　　上官霭捧着粥碗，心中有些好笑——她从前当小姐的时候，夏天也时常没什么吃饭的胃口，晚饭含混一口，应付过去袁姨娘就是了。现在当了下人奴才，竟觉得一粥一饭都是好的，什么没胃口的毛病都好了。
　　“快些吃，吃了我带你去办事。”
　　裁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她的凳子，压低声音说道。
　　上官霭垂着眼睑点点头，使劲往口中吞了两大口粥。
　　那双秀气的脚往后退了几步，苍青的鞋面上绣着两支梅子枝条，上头各站着一只花喜鹊。
　　喜上眉梢啊。
　　上官霭心想。
　　才放下粥碗，上官霭就被裁锦拉着一路快步走出了撷英园院门，边走还边带着一丝神秘神色问她：“知不知道我要带你去做什么？”
　　上官霭纵使聪明绝顶也猜不出裁锦的意图，只能摇摇头。
　　“你过生辰那日我只给你送了碗面，当日我说过，还有大礼要送你。当时不是时候，现在是了。”裁锦难掩面上得意之色，脚下更是生风，走得飞快。
　　还有什么礼物是不能带到她面前的么？
　　上官霭略一思忖：或许裁锦是要带她去见一个人？看一片风景？
　　“你爹从前是当官儿的，我送你什么好东西你不见得都稀罕，但这个……你指定喜欢。”裁锦见上官霭低头沉吟，神色便有些不悦：“怎么，你不开心？”
　　“开心，开心。”上官霭点头如捣蒜：“我只是……只是在猜是什么东西。”
　　“猜不到的。”裁锦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官霭面前勾了勾：“快走，等会儿赶不上了。”
　　裁锦带着上官霭一路走到了角门处，上官霭还记得这扇门——她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那天的天阴沉沉的，不像是个好日子。
　　角门处围着几个人，天色太暗，实在看不清是谁。
　　“胡妈妈！等会儿！等会儿！”裁锦对角门处摆摆手，又大声喊了一句。
　　那头就有个穿褐色衣裳的婆子迎了过来：“裁锦姑娘来了？人我给你留着呢！赶车的是我儿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
　　裁锦便从袖袋里摸出两个小荷包；“这个给你吃酒，这个里头是洋人用梨制的糖，说是吃了能止咳嗽，多了我也没有，就这点，你拿去给胡大爷吃。”
　　“使不得使不得。”胡妈妈一叠声拒绝，一双手快摆出花来了：“平日里就没少受你好处，好容易找个机会还你人情，你还这么客气，以后哪还敢找你办点事哦！”
　　“使得，使得，你这是帮了我大忙了！”裁锦个头高力气也大，一把将荷包塞进胡妈妈怀里，再不许她推辞了。
　　胡妈妈只能笑着受了，看到裁锦还带着上官霭，便问道：“这是谁家丫头？你家亲戚妹子？”
　　“不是。”裁锦笑笑：“才来三小姐院里的，叫瑞霭，跟我妹子是一样的，胡妈妈认认她，往后有什么事，给她行个方便。”
　　上官霭马上上前跟胡妈妈打招呼，又笑着说了好几句好话。
　　“哎哟，是个漂亮姑娘呢！嘴这么甜，跟了三小姐，也有大造化！”胡妈妈拉了上官霭的手，笑着说了好一番亲热话。
　　上官霭虽然被胡妈妈拉的些别扭，却又觉得没有被裁锦拉着时那种古怪的僵硬感。
　　“胡妈妈，你站那边给我盯着人，我跟这俩人有话说。”裁锦看向那边站着的几个拎着包袱的下人，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胡妈妈走远了一截，背过身去，没有再朝这个方向瞧过来的意思。
　　裁锦指着墙根下站着的两个人问上官霭：“还记得这俩人么？”
　　上官霭看不清她们相貌，但看身形已经足够能辨认，这是曾经在三小姐院中服侍过的墨云和染香二人。
　　“是墨云和染香？”上官霭抬起头看向裁锦。
　　“是。”裁锦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还记不记得她们对你做过什么？”
　　上官霭一点头：“记得。”
　　“走，打回来，我答应过你的。”裁锦揽住上官霭的肩膀，将她带到了落魄的墨云和染香二人面前。
　　“不怕死的话你们大可以喊，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回庄子那么简单了。”裁锦倨傲地抬起头，冷冷威胁道。
　　“裁锦，你——”染香的胖脸被愤怒扭曲，一旁门房黯淡的灯光隐隐绰绰，竟照出了这张脸上的十分狰狞来。
　　“我就是带人来报私仇的。”裁锦根本不容染香说第二句话：“当初你们怎么打的姑娘，姑娘今儿就要怎么打回来，姑奶奶我在这里看着，外头就是胡老大，嫌命长了，你们就喊。”
　　说罢，裁锦便一推上官霭：“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墨云和染香在撷英园短短的一个月里没少对上官霭不利，甚至真真切切地打了她一顿。
　　上官霭没想过要原谅她们，但也从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复仇。
　　但意外的，她心里倒是很快活。
　　那是她被这二人打掉的尊严。
　　是她为了一个计划委曲求全掉的尊严。
　　她本以为没有人会在意，没有想到，裁锦不光在意了，还帮她认真捡起来收好，端端正正还到了她手中。
　　上官霭没有动手打人，而是一口唾沫啐在了二人脸上：“我不会像你们打我一样动手，那样太粗蛮了。我要你们一想起来这一日就恨不得撞柱而死，这耻辱是长久的。没有本事，又不会好好做事，只想着一步登天的人，就是这样耻辱的下场。”
　　上官霭定定地看着二人，迫于裁锦和胡老大的威压，墨云和染香二人甚至不敢抬手去擦脸上的唾沫。
　　直到那口唾沫彻底风干，上官霭才伸出一只小手，拍了拍二人的脸：“害了我一回，你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呢？以后若能学得高明些，也算我这一口痰的造化。”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裁锦愣了一瞬，也跟在上官霭身后，多一眼也没有看站在后面的二人。
　　前面那个身影又黑又小，几乎要被黑暗吞没了，却又隐隐约约显出个清秀的轮廓来。
　　裁锦心中有些惆怅地想：为什么这丫头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伶牙俐齿说一堆话，到自己这里，却像是个三棍打不出个闷屁的锯嘴葫芦。
　　“我还以为你要打她们。”裁锦在心中叹息，却没有让上官霭看出任何端倪。
　　“皮肉之苦总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上官霭对着裁锦笑笑，夜色里，她眼睛很亮。
　　“哪里的伤疤都会好，疼都会淡的。”裁锦学着上官霭的语调笑道。
　　“不。”上官霭微笑，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心里的不会。”
　　*
　　一直过了许久，裁锦还记得上官霭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双眼，以及那句“心里的不会”。
　　这丫头是疼了多久？疼成什么样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裁锦忽然想到，也许上官霭的过去，并没有她轻飘飘一句“父亲是罪人”那么容易过去。
　　父亲是罪人，她被怎样对待过？裁锦自小在国公府长大，穷尽自己这十多年的想象力也想不出上官霭的过去，只能想着法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但上官霭却像是一条油滑的鱼，并没有给她透露出任何多余的故事与感情。
　　*
　　暑热难当的夏日在裁锦和上官霭二人不动声色的较劲中滑过，一晃就到了秋天。
　　八月初十是三小姐的生辰，这个生辰倒是非比寻常——三小姐今年及笄。
　　椿龄院里，二夫人孙氏正在一脸谄媚地服侍邵老太君用茶：“此事原也好做，干系不到外头的人，只咱们自己家关起门来过，但媳妇到底年轻，从前也未能独自主持这样大的事，所以还要来请老太太帮着主持则个。”
　　老太太八风不动地捻着手里的佛珠，神色淡淡的：“从前也有两位姑娘做过及笄，比着她们的例子做就是，我老了，你看着来吧。”
　　老太太执掌国公府多年，自然知道孙氏的意思。
　　孙氏跟三姑娘不是亲生母女，薄了三姑娘的及笄定然会落人口实，太过隆重又有故意讨好三姑娘、做作过头的嫌疑，现在来请她这尊大佛出山，当然是希望借着她的手镇压这些流言蜚语的意思。
　　老太太有心办好嫡孙女的及笄，却又懒得应付孙氏的虚伪嘴脸，便不动声色地推诿了过去。
　　孙氏便叹息道：“府上才过了一场大事，众人又有热孝在身，三小姐及笄若是太过铺张，恐怕——”
　　“那便按你的意思，一切从简。”提起老太爷过世，老太太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微姐儿性情通达，不在意这些身外事。”
　　得了老太太一句“一切从简”，孙氏心中自然是高兴，为了体现她这个后娘大方，这次及笄她少不得要贴点钱进去给三小姐过，一切从简之后，这笔钱她省了不说，还能用老太太这话堵住众人的口。
　　“婆母想得周全，媳妇这几日就着人去做。”孙氏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微姐儿自小没娘，怪可怜见的，我这个祖母没什么能给她，这次办事，公中出一半银子，我自己再拿一半添上，满府就这么一个宝贝，不能让人轻看了去。”老太太端起身边的盖碗茶杯抿了一口：“你下去看着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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