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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篦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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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谢谢你……”上官霭觉得胸口酸得都有些痛了,甚至忽然想到,是不是老天听到了自己许的愿,真的让人来疼自己了。
她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低着头大口大口吞吃着碗里的面条和鸡蛋。
眼泪一滴滴落入碗中,跟鸡汤混在一起,被她一气喝进肚里,很暖和。
“慢点吃啊,别噎着。”裁锦见上官霭的情形,便知道她二人前些日子的隔阂已然冰消雪融,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来许多,笑着伸手摸了一把上官霭的头。
上官霭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躲开这一下,但最终又撑着头给裁锦摸,没有缩回去。
面条和眼泪一起被上官霭吞下去,吞完一碗面时,上官霭方才翻涌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你这就十三了。”裁锦叹了口气:“本想多当几日你干娘的,现在也不能了。”
上官霭情绪才缓过来,反应有些迟钝,呆呆看着裁锦,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裁锦便轻笑一声:“哎呀,我当你干娘其实不为别的,就是你那点月钱我不放心落到苏妈妈手里有去无回!落在我手里,我还能看在钱的份儿上对你好不是?”
上官霭知道这是玩笑话,便也笑道:“干娘喜欢,往后我的月钱还是干娘拿着,什么时候想给我再给我就是。”
横竖她是不想着赎身了,赎了身之后还能去哪?平头老百姓日子难过,何况她一个孤女?傍着国公府这棵大树,将来最起码能混成个小财主婆。
所以这点钱,她不在乎。
“就你大度,就你好说话!”裁锦在上官霭面前点了点,又掏出一个绣了蝴蝶的荷包递给她:“拿着,这是你上个月的月钱,往后那钱就直接发到你手里头了,我不再碰你一个子儿。”
“这……”上官霭拿起荷包,比她想象的重得多。
“我的月钱,没有这么多才是。”上官霭将荷包推回去:“不要,不要,干娘,你留着买胭脂擦。”
“三小姐的胭脂紧着我擦呢!用不到外面买的那些便宜货。”裁锦笑着将荷包推回去:“拿着!往后我便不是你干娘了,咱俩这干亲关系啊,也算到头喽!”
上官霭听出了她话里的一点凄凉,心中有些不忍,便道:“为……为何?”
裁锦“哼”了一声,娇嗔道:“我让你这么叫我,是瞧你可怜,怕人欺负你,现在我算是看透了,你是个没心肝的玩意儿,只有你算计别人的,没有别人欺负你的,我就不当你这个干娘啦!”说着,伸出手在上官霭脸蛋上掐了一把:“去吧,你年龄也到了,往后还叫我裁锦姐姐。”
上官霭知道,裁锦心中必有其他情由,不过是此时并不想说罢了。自己强行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便也十分配合地笑着点头:“好,裁锦姐。”
裁锦便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还想送你个礼物的,等过几天老太爷事毕后再给你。”
上官霭乖巧地一点头,指指桌上的碗筷:“这是哪个厨房送来的?我还回去。”
“放着我送就是,你回去吧。”裁锦依旧坐在坐墩上,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眼神落在上官霭身上,似有无限温柔。
上官霭离去,裁锦坐在桌前又发了片刻呆。
她认命了。
认了这条给人当奴才的命,也认了一定要嫁给长富的命。
老太爷过身,二夫人往后在府上便是说一不二的人,她不招二夫人喜欢,往后自然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最差大约就是去庄子上陪爹娘了,能陪着爹娘也不错。
裁锦想开了几分,叹了口气,压下眼里的泪,提起食盒朝着南厨房走去。
*
信国公过身一事结束,国公府上下都像是脱了一层皮一样,颇有些人仰马翻的感觉。
二夫人此番主持中馈也着实累得有些狠了,只是心中管家治府的热情越来越高——二老爷已经袭了爵,她便是国公夫人了!
这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她坐在自己屋中,看着外头葱茏起来的春色,心情也跟这晴好的春日一样舒爽了不少。
借着这次办事,她上下整顿了一番,剔除了几个从前总用老太太压她的刺头,又抬上来几个自己身边的亲信。这么来回几次,她在国公府内宅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就算是稳当了。
“夫人,您要的人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看您现在叫她进来还是……”二夫人身边的柳妈妈从外头进来,轻声问道。
“嗯,现在叫进来。”二夫人心情不错,近日来清减了几分的脸上时时能看到笑容。
“奴婢给二夫人请安,二夫人吉祥如意,长乐安康!”一个穿青色夹袄的小丫鬟一步步走进来,给孙氏行了个礼。
“嗯,不错。”二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头抬起来我瞧瞧。”
那小丫鬟便抬起了头,大大方方看向二夫人。
“模样也行。”二夫人让她转了个身,问道:“娘老子从前做什么的?可还记得?”
“回二夫人的话,奴婢爹娘都是罪人,说出来恐污了夫人耳目。”小丫鬟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
二夫人便也不再追问——这些丫鬟来之前底细早就被摸清了,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丫头会不会对她撒谎罢了。
听小丫头不隐瞒什么,她便十分满意,让柳妈妈带下去好好交代了几句,便将她送出了门。
小丫头一路向东,去向了老太太住着的椿龄院。
*
初夏,三小姐的病随着天气转暖好了不少,这一日午后,二少爷差人送来几尾指肚大的小金鱼,盛在水晶缸里,颇是美丽。
三小姐诗兴大发,赶走一屋子丫鬟,独自焚了一炉香,对着金鱼写诗。
裁锦拉着几个小丫鬟在院中篦头,上官霭排第一个。
“裁锦姐我自己来就是,你帮她们几个篦吧。”上官霭拿过裁锦手中的篦子,想拎了板凳去另一边自己篦。
“自己瞧不见,哪能篦得干净?快些,坐好。”裁锦不由分说将上官霭按在凳子上,解开了她的发绳。
上官霭无法,只能梗着脖子听凭裁锦处置。
“年纪小身子就是好养。”裁锦一下下篦着头,口中感慨道。
上官霭笑笑:“三小姐待下是很好的。”
裁锦握着一把锦缎一样的长发,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瑞霭这丫头进府之后,明明是她裁锦一手提携上来的,平日里怕这丫头缺吃短用,总挑些跑腿之类的好差事给她,有了什么赏也是头一个拿去给她挑……
怎么她就只会说些“三小姐待下好”之类的客套话?
难不成这里头就没有自己的好处?
裁锦心中一时来气,下手重了些许,上官霭便明显抖了一下肩,口中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嘶”。
“篦痛你了?”裁锦一愣,停下手问道。
“没有没有。”上官霭一叠声地否认,又干笑两声:“姐姐篦得很好。”
裁锦点点头,心中少了几分欣赏上官霭头发的闲情,便匆匆两下篦了,让她坐去一旁自己梳头。
篦完那一刻,上官霭才感觉到身上一松,像是五花大绑被解下来一样。
她自小虽然也有丫鬟服侍,但洗澡篦头这些私密之事总是袁姨娘一手亲力亲为,旁人碰她一下也有些不舒服,何况是距离这么近的篦头。
但裁锦不同。
裁锦靠过来的时候她总能闻到那股极清澈的香气,裁锦的手放在她头顶,她头顶便多了一片温暖软和的触感,说话间,裁锦的气息呵在她头顶,也是十分舒服的……
但这温暖而隐秘的舒服却又让她十分不安。
她只能绷着自己的身体,用紧张与这股美妙的感觉互相对抗,仿佛这样才能保持住清醒一样。
她很难从袁姨娘从前教过她的那些东西里找出一个解释,解释清楚为什么她在面对裁锦时总有些许的不自在——这不自在并不是提防,只是有些小小的畏惧。
畏惧自己的不体面被裁锦看到,畏惧裁锦对她的看法发生变化。
“罢了,都是奴才,我也不必这么怕她。”上官霭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梳好了最后一绺头发。
裁锦心中有些烦躁,随便给剩下的小丫头们篦了几下,就让她们自己互相动手,她则拉了有鱼和画眉百灵几个一起给三小姐做针线。
“不给人家当娘了,还这么待人家?”有鱼笑嘻嘻地对着裁锦挤眉弄眼。
裁锦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你说什么。”
“当然是那一位啊。”有鱼对着上官霭的方向努了努嘴。
“爹娘都死了,可怜见的。”裁锦叹了口气。
“死了爹娘的那么多,你也就偏疼这一个。”有鱼轻轻哼一声:“你跟三小姐就是一个样,管他是物件还是人,一律喜欢漂亮的。”
画眉和百灵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瞧了裁锦一眼。
裁锦脸微微一红,针一偏就扎在了指尖上,随后便撂了手上针线:“别嚼蛆,好好干你的活,我去瞧三小姐茶冷了没有。”
“难怪老太太都说,她是个脾气大心肠好的。”百灵望着裁锦的背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