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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挑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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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琅轩,宴席再开,又是筛选过一轮的侯府贵客。
薛凛皱眉松开她,扔在一旁干坐着,已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苏婵嫣不敢再轻举妄动,惹他不快。只闷声低垂目光,不安地搅弄衣袖。
意识到自己在生一个替身的气。薛凛突然觉得好笑,侧了脸,没再理会她一丝一毫。
想要心无旁骛,却是更加莫名烦躁。
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坐得更为端正,看向发小的桌位忽然空缺。
他目光寻去,只见关殊序上前周旋那名所谓的禁卫军统领,应该是去打探底细了。
薛凛无意理会,也不想为了一点子可疑的心理就去热络对方。
但萧衡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向他扫来。
到最后,竟主动拎酒而来。
“薛将军,萧某不胜酒力,但同为统军之人,合该敬你一杯。”
他声音温纯,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冷寒。
薛凛淡瞥一眼他递酒时,白皙且不带一丝厚实老茧的手掌,讶异之后更觉讽刺。
这样干净的手,真的是带兵打仗的好将领吗?
何德何能坐上皇城守军统领的位置?
他配吗?
一番不屑,连带着敬酒也不愿接下。
薛凛性情直率,心里的鄙夷,几乎快要显露脸色。
关殊序见氛围不对,连忙笑说:“薛将军不善言辞,今日也喝了不少酒,恐怕还在酝酿回敬之词,萧统领勿笑……”
“哦?萧某还以为将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明知对方是不屑之意,还能如此反讽挑衅,一触逆鳞。
这人若是从文官之职,仅凭这巧舌如簧的话术,那不得是能贬能褒的对手。
明洲王和太后,还有多少惊吓是圣上不知的?
关殊序微感压力,小声叹了口气。
一边的苏婵嫣听着这道略是熟悉的声音,心里就冒寒。但也不敢再抬头观望那人是何模样。
只温顺垂着脑袋,由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随意打量着她。
萧衡在看她……
苏婵嫣心有感应,把头靠得更低。
就在这时,薛凛一把夺过侍女呈上来的酒,豪气饮入喉间。
随后放杯在桌,凌厉抬眸,看向萧衡,冷声质问:“你也姓萧?”
众人错愕,不解其意。
萧衡微微凝神,收敛目光。嘴角含笑,眨了眨眼,点头道:“薛将军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无,想起了一个故人。”
薛凛慨然承认道。
萧衡眼神一寒,他身侧的侍女的神色也隐约动容了一瞬。
“故人……嗯,这个称谓,令人感慨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揣摩,让听者颇为不爽。
薛凛皱眉不语,垂下的手指微微卷曲。
萧衡察觉他神色有变,离开了他的桌位,边走边说道:“说起来,我曾经游历域外,也听我一个故人讲过一个非常可笑的故事。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听啊?”
“哈哈,萧统领见多识广,不如讲讲呢?”
下面一堆人趋炎附势地应和。
萧衡得偿所愿地撑开折扇,徐徐扇风,声音慵懒:“传闻民间有两兄弟,感情甚笃,肝胆相照,总是同吃同睡,守望相助……啊,可惜好景不长,这两兄弟忽然有一天,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呃……”
听到此处,薛凛手心倏然捏紧,脸色铁青。
苏婵嫣瞬间注意到他的异常,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大掌,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萧衡余光轻瞥到这一幕,不知怎地,有些郁恼。
默了一会儿,他才悠悠道:“但是那个女子最终爱上了弟,并且他俩准备私奔,但未料被兄发现了,兄妒恨不甘,但又伪装极好,将二人劝下,留在身边,彼此照顾……”
“一日上山砍柴,兄看着弟站在山崖边捡柴的背影,忽生歹心,将其推入谷底,尸骨无存。”
“而后装作无知地奔回家中寻找弟妹,想要告知她,弟死了的好消息,却不料那女子……竟是一女鬼所化,本是要先杀他弟作为开胃小菜,没想到他弄巧成拙,反倒随后就葬送了性命……”
“哈……多可笑的结局啊。”萧衡长舒一口气,开怀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暗吐槽:好俗套的故事。
但慕于他的权势诱惑,又全都不得不笑。
纷纷附和道:“啊,讲得好,讲得好啊,萧统领这个故事有点可怕,但又发人深思啊。”
“哦?有何值得深思之处?”
萧衡循声反问。
那位大人笑说:“弟为兄死,死得无辜,但那个兄着实犯贱!爱上自己兄弟的女人,也不懂得谦让,实在是不要脸。本来可以逃过一劫,但无奈天要收他,也是没办法……”
“……”
薛凛闭了闭眼,一杯一杯烈酒灌入喉间。
喝急了,呛得鼻息难受,他也不曾停止。
“啊……”苏婵嫣看得很是心疼,一直帮他顺背,想要劝止,又被男人不耐烦地推开。
关殊序察觉他的反常,小声问道:“怎么了?薛兄。”
薛凛不语,仍然默默喝酒,神色低沉,一反常态对谁都不予理会。
一边的大理寺少卿墨衷却烦闷道:“……还能怎么?我都要吐了,这什么狗血泼写的鬼故事,也有人听了喝彩?太后的亲侄,就可以这么侮辱我的耳朵吗?薛将军,定然也与我一样无语。”
苏婵嫣听到这只言片语,便信以为真,感慨地点点头,对那个萧衡畏惧之中,更夹杂着一丝讨厌。
“哈……还好。只是萧衡这人,性情多变,真令人难以看清。”
关殊序未料是这意思,有些好笑地叹道。
唯有薛凛满心沉重,郁郁寡欢,脑海中徘徊的都是那些令人烦躁的字眼:弟死无辜,兄不大度,犯贱,活该……
“呃……”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萧峣为他牺牲时,满脸鲜血的样子。
明明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却恬不知耻地爱上了已故战友的女人,真该死啊。
捏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用力扼腕,不知隐忍着何等暴怒的心情。
看见如此情景,苏婵嫣抿了抿唇,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火上浇油,惹夫君不悦。
……
而座下众人则是七嘴八舌讨论完毕,一番辛苦抹汗,生怕哄不好这位太后跟前的红人。
稍有不慎,得罪了这位权势滔天,靠山深厚的萧统领,下场可就惨咯。
但固然也有亲帝的党羽,以关殊序等人为重,满脸不屑,不耐地掏耳朵。
萧衡从容游走在各方势力的眼色之中,姿态优雅大方却也嚣张放肆。
最后他当着薛凛的面,重重拍了拍关殊序的肩膀,笑道:“关大人,故事好笑吗?”
“嗯,确实幽默诙谐。”关殊序有些无奈地收敛了表示无趣的眼神,礼貌地干笑两声。
“哎,关大人,萧某还是和你谈话比较舒心呐。”
萧衡含笑说着,心情忽然落寞:当初与弟弟商量好,一同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他从文,定要混上那三品高官之位,而弟弟从武,则力争朝外战神之名,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一同振新萧家……多么美好的愿景。
而如今他什么都放弃了,只为了复仇二字。凭借手段,博取了太后的厚爱,造就了今日的地位,却什么都满意不起来。
“咳……”关殊序轻咳一声,“萧统领,说笑了。”
而后又对薛凛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轻轻摇头表示没有再试探下去的必要了。
差点让他误以为发小被对方拍出了内伤。
身为一朝首辅,为了一点线索,如此小心翼翼,难怪发小能如此迅速地为家族翻案平冤,深得圣心。
薛凛不解,更不愿见他这般毫无底气地和萧衡周旋。
他没有遵照对方的提示离开,反倒找上萧衡,客气问道:“故事说完了,大家也尽兴了。那敢问萧统领,如今江陵一带的瘟情泛滥,久久不得阻断,若是蔓延至了京城,身为皇城守军,您该如何为圣上分忧呢?”
……
四下忽然鸦雀无声,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敢言语。
要知道宴上谈论如此严肃政事可是大忌。
这两人是要斗法,也别拉上他们这些逢须拍马的呀。
“……”
萧衡沉眸不语,心中暗笑。
呵,拿兵法考他的军力排布?用瘟灾试探他的能为和心意?
薛凛啊薛凛,萧峣跟着你鬼混那几年,你倒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净学了他那些花言巧语的话术。
只不过,我这个兄长教给他的狡猾手段,你凭什么拿来对付我?
萧衡神色闪过一丝愠怒。
随即他心照不宣地回身,笑了笑:“纸上谈兵,不过一个空字。薛将军若是质疑萧某的能力,大可静等这样的事态发生时,见证萧某的手腕。”
“啊……萧统领,开玩笑也要适度啊。薛将军不过是提了一个假设,何来成真一说呢?”
关殊序听出他回泼脏水的意味,赶紧出声纠正。
心下感慨,分明是一介文官的能耐,他是怎么当上武将的职守的?真是难缠。
苏婵嫣心中忐忑,更加反感那个针对她夫君的男人。
她皱着眉,小心地轻瞥了一下那挑事的萧衡,气鼓鼓地瞪了一眼。
却正好落入他守株待兔的深邃眼眸之中。
他光明正大地与她对视,挑衅地勾着唇角微笑,哑声说了一个两个字。
她吓坏了,一紧张,不敢看清是哪两个字,就急急低垂了目光。
“……”薛凛侧目瞥见她的小动作,郁躁的心情更加不耐。
他默了半晌,才对萧衡拱手道,“冒犯了,抱歉。”
“啊……”
苏婵嫣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愤懑坏了。
明明是这个人先来招惹他们的,为何夫君要向他道歉?
她虽然不懂政事,但也不喜欢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
袖底的小手攥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到萧衡脸上。
“哈……”萧衡眯上眼睛,轻轻瞥了她一眼,忽然动心地摩挲了两下手里的酒樽。
这么单纯的白兔,生起气来,倒是可爱,若是玩弄起来,一定很带劲吧。
他此行赴宴,重心本不在此,但这一刻瞥到苏婵嫣替他家夫君打抱不平的样子,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病态的掠夺欲,被极好地隐匿在了眸色深处。
萧衡无辜摇头,“哎,大家怎么都这么紧张呢?萧某也只是玩笑罢了,该是薛将军不要生气才对。”
众人松了一口气。
旁边戴着金色面具的侍女倒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的虚伪,无时无刻不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不知不觉,一更天过。
萧衡知道关殊序等人在他身上套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就想离去。
便故意拖着他们喝酒说笑,顺便关注那小哑巴各种情绪变化。
尤其是她被薛凛冷落,一个人闷闷攥着衣袖搅弄的无助姿态,或是男人施舍一个眼神给她,她立马笑脸相迎的乖巧模样,都无不越发触动他晦暗的欲意。
这就是萧峣当初想要跟他做媒的女子吗?
确实有趣。
这种温顺听话的女人,如果不是被捧在心尖上保护,那就只能被摔在地上践踏。
萧衡恍惚失神,他向来喜欢收集别人的珍藏品,有时候是玉器,有时候是木雕,有时候是宠物,有时候……换成人,也无不可。
只要是他感兴趣,就没有得不到的。
得到之后,厌恶了,随意抛弃又怎样呢?
……
期间,苏婵嫣不知怎么,忽然起身,悄悄离席。
萧衡身边的侍女有些担心,时不时提醒他罢手。
他却充耳不闻,故作无感,目光锁在那哑巴离开的背影之上。
“啊,感谢诸位前来捧场,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诸位海涵。”
这时,老侯爷过来问候。
萧衡沉眸笑道:“也多谢侯爷和郡主的热情款待。”
这等时而中立的人物,他有必要和颜悦色些。
让左右摇摆的老侯爷成为太后手下的势力,这样日后他要打击关殊序那些人,也更轻松了些。
*
宴席散了之后。
慈宁侯备了后场给众人继续歌舞升平,花天锦地,热闹不息。
偶然路过一片梅林,苏婵嫣垂头丧气,在冬儿的陪伴下,缓缓走进那片梅林深处的曲折小路。
心里还是无端愧疚。
适才在宴席上笨手笨脚,打翻酒樽,差点出丑,已经惹夫君不快了。
岂料后面看那名陌生的侍女,情不自禁出了神,被夫君发现了,又因她不能出言解释,而酿成误会。
薛凛甚至不愿对她过多理会,宴席一散,便抽身离去,和他的同僚们应酬。
半点解释的时间都不肯留给她。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随波逐流,四处闲逛,免得在他眼前碍事。
苏婵嫣狠狠咬紧下唇,满心酸涩。
白长了一张嘴,不会说话,有什么用?
只会给夫君添麻烦。
她忽然感到深深自卑,如果婉拒不来就好了。
失神间,冬儿安慰她道:“小姐,我们去那边转转吧,这里好阴暗呀。”
她点点头,由冬儿提着灯笼往前照路。
今日府中热闹,侯府的丫鬟奴才们都去前面看热闹,讨喜庆去了。
这儿了无人影,确实有些瘆得慌。
主仆二人不由加快了步伐,正欲出那梅林之际,却见墙垣外传来几声醉汉的酣笑声。
苏婵嫣脚步一顿,沉吟片刻,果断拉着冬儿往回走去。
却不料墙外的人闻声冒进,正好瞅上了她俩,疾快几步,抢在她们前面,挡了去路。
“哟,这是哪家的仙女儿在这儿等哥哥们呐?”
“来来来,跟我们喝几个……”
冬儿把她护在身后,虚张声势道:“你们别乱来啊,我们可是将军府的人!”
那人略是一愣,随后不知是酒助了胆,还是心态极端。
不屑地嗤笑了声:“嗤……将军府?将军府可吓唬不了我们。爷几个可是明洲……”
“诶诶,与这小姑娘多说些什么?还是聊些别的比较好。”
他的同伴及时打断了他,而后目露贪婪的精光,锁定两名落单的女子,欲念纷呈。
“……”
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令她俩怯步,往后回退。
但小路逼仄,前后都是一股酒气弥漫,她们根本无路可走。
心里焦急的刹那,苏婵嫣抬眸一望,惊见有人过来,正要招手示意。
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之际,她下意识收敛了手腕,绝望垂眸。
那长廊上路过的人,正是萧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