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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笛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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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崔矣动静折腾得更大,直接开始炖汤炒菜了。
他那巨大的包裹里也不知塞了多少家伙什,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连锅具都有好几个不重样的。
林非还是一点没觉得奇怪,凑上去求故事听。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厨神和乐仙的故事吧。”崔矣也干脆不推辞了。
“神仙眷侣?听起来就很好玩!”林非拍手叫好。
“从前,有一个大侠,叫做江停。可是他不想做大侠,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厨子。”
崔矣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坐在案前的蔚延廷手指抽了一下,那一页书便被他折了一个小小的压痕。
崔矣没长一双透视眼,自然不知道蔚延廷的反应,继续讲道:“江停每日沉迷研究菜谱,梦想着当一个厨神,可是却每天都有人来他家打扰他。那些人说,江大侠,你要除暴安良啊!江大侠,你要为民除害啊!
“江停每天听着这些车轱辘话,感觉吵死了,简直一刻不得安宁。还好,他身边有一个乐师,吹的一手好笛子。他便让乐师给他吹曲,听着听着,竟然真能安静下来。很快,乐师已经把全天下的曲子全部吹过一遍。
“这天,江停听见了一首熟悉的曲子,便说想听一首新的。乐师没办法,只得专门为他写了一首曲子。
“听完,江停却难过起来。乐师问他,怎么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必须走了。乐师沉默了,他也知道,江停到底是个大侠,不可能真在这里做一辈子菜的。就像天下的曲子有听完的一天,好日子也有过到头的一天。
“于是江停就真的去除暴安良、为民除害了。”
“后来呢?”林非抽抽鼻子。这么个童话一般的故事,林非居然听得难过了。
“后来,江停就成了举世闻名的大侠啊。”崔矣道。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不想当大侠啊。”林非道。
崔矣没想到他会这么讲,愣了一会才说:“……或许是想的。”
“对了,乐师写的那首曲子一直流传着至今,我恰好会吹,你要不要听听?”崔矣说着,从行囊里摸出了一支竹笛。
“要!”少年立刻又来了兴致。
崔矣将笛子放在唇边,吹出了一首欢快的小曲。
当然,笛音里混着雄浑的内力,林非听了两句便睡去了。
“所以,江停到底想吗?”蔚延廷随手给孩子披了床被子,问道,“崔乐师?”
“想什么?”崔矣明知故问。
蔚延廷也不逼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想不到你还精通乐理,以前可没怎么听过。”
“我们不熟,你没听过很正常。”崔矣冷冷说道。
“像是你会说的话。”蔚延廷道。
鱼汤已经煮好了,在锅里寂寞地翻滚着。
崔矣也没急着去喝,而是又一次抬起了那杆笛子。
曲还是那首曲,却换上了个悲伤的调子,和这毒辣的太阳格格不入。
第三天,林非一睁眼,看到外面的景象,差点没惊得从窗户缝里掉出去。
那怪人先前的举动已经很浮夸了,没想到还能再浮夸一点。
他今天不光做饭,还盖起房子来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昨天那里还是一块平地,今天就把地基搭了个七七八八。且不说实用性,反正模样是挺像那么回事。
“前辈,你在做什么呢!”林非朝他喊道。
“盖房子。”
这不是废话吗,明眼人谁不看不出他在盖房子,林非问的自然是他为什么要在荒郊野岭修一座木屋,又是给什么人住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来熟,这就叫上前辈了?”崔矣放下斧头,直起腰笑道。
“不为何,就是觉得前辈气质不凡,不由自主想这么叫。”林非诚惶诚恐,赶紧挺直腰板答道。
“眼光不错。”崔矣满意地点评,然后便埋头干自己的活去了。
林非本来有好多问题,被他这么一打岔,一个也不记得了。
天黑了,工程偃旗息鼓。崔矣靠着打了一半的木桩,又掏出了那支竹笛。他这次没用内力,只吹了一首普通的曲子。
林非听得入迷,不由称赞道:“前辈的笛声犹如天籁,也不知比起那位乐仙如何?”
崔矣没言语,林非便接着问道:“这几首曲子我从未听过,是前辈自创的吗?”
“嗯。自然是比不上的……”崔矣刚好吹完一曲,连带着两句话一起回答了。
“真好听。”林非词穷,直白地夸道,“传说中那位江前辈日日能听到这样的笛声,该有多享福啊……”
“是吗……”崔矣只笑了笑。
夜深了,月光穿过密林洒下,虫鸣声渐渐响起。
微风吹过来,将他凌乱的额发稍稍吹起一些,露出下面一道陈旧的疤痕。那道疤横亘在他脸上,从左眼旁划过,几乎跨过眼角,若是再偏一点,恐怕这只眼就要瞎了。
大概是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他的脸太脏,疤痕颜色显得很淡,没那么扎眼。
他随手抓抓头发,将疤痕重新遮起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过了好一会,又翻了个身,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淡淡地说:“吵死了……”
可这星稀野旷的,究竟是哪样东西吵到他了呢?
大约是远处传来的,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虫鸣……
不过他也就说了一句,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静静躺在那里,望着头顶穹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逐渐变得温柔,仿佛映出了某段宁静的岁月。
……
十年前,太衍山。
正是午饭时分,厨房里,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火小一点。”他熟练地将油锅里的鱼翻了个面,见无人回应,于是又提高了一点声调,“起锅了!火小一点!”
还是没人理他。
他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只见本该帮他吹火的那个少年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喂!”他毫不客气地踢了踢少年的屁股,“你可真是个人才,这烟熏火燎的也能睡着。不如明天把你做成熏肉,也算是没浪费上好的材料。”
“是,师兄……”少年赶紧起身捡柴火,嘴上虽然认可错,语气却明显是不服的。
不过男子也不在意,继续指挥道:“差不多就行了,快去收拾桌子吧,师父要饿死了。”
少年“哦”了一声,满不高兴地走了。
少年刚一出门,就碰上了另一个正在扫地的外门弟子,上前骂骂咧咧道:“江停那个臭不要脸的,成天支使咱们干这些杂活,自己不图上进也就罢了,还要耽误其他人修行。真当大家都和他一样闲吗?”
原来,正在和灶王爷交流学习的男子,就是故事里那个痴迷做菜的江大侠。
另外一个弟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接道:“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要到处说了……”
少年脚尖来回踢着一块小石头,嘟着嘴说:“就是因为你和我想的一样,我才找你说的,我就是刚受了气,觉得憋得慌。”
“哎……大师兄确实有点……但其实,他也有他的优点的。”
少年没办法否认,“算了,我还是去干活吧,万一晚了又要被人说道。”
“光说可不够,长不了记性。”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话音未落,少年便感到背上被一股大力击中,险些没站稳。
少年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衫,形貌清俊的年轻男人,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过来。他人还没到,只是衣袖在半空中一挥,就有一道无形的锋刃击出。少年赶紧用手臂抵挡,生生吃了这一下,顿时觉得皮肤火辣辣地疼,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
“就算你不来帮忙,便会用这些时间来修炼吗?资质平平还不求上进,却一味在他人身上找问题。笑死我了。”男人虽然这么说,但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从他身边走过时还严厉地扫了他一眼。少年吓得不轻,赶紧弯腰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毕恭毕敬道:“师兄教训的是。”
“你岂非有事要忙?”
“有有有!”少年赶紧应承着,借坡下驴般滚了。
男人冷冷“哼”了一声,推开了厨房的门。
“师兄。”
江停头也没回就知道来人是谁:“崔矣,你又在吓唬师弟们了。”
此时崔矣还正年轻,不过刚满二十,五官算不上凌厉,却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不可一世。
“说错了话,该罚。”崔矣哼道。
“还好吧,我感觉也没什么。再说就算说错了什么,骂他们一顿就好了,何必要动手呢?”
事实上,江停已经骂过一顿了。
“大师兄的名讳也是随便叫的吗……”
“嗯,长幼有序,是这个理。不过以我们俩的关系,你叫我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说着,江停悄悄地瞟向崔矣,留意着他的表情。
可是崔矣面无表情。
于是江停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是本人平时没什么架子,让他们少了些距离感,一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激动起来自然就直呼其名了。”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崔矣道。
“谢天谢地,竟然还有人说我脾气好。崔矣,恐怕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这叫什么来着?那谁眼里出西施?”
“……”崔矣眉毛抖了一抖,抱起双臂,微微转了个身。
江停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个笑容,心知他这是害臊了,也就不再抻练他,转手递了个台阶过去:“师弟,来都来了,帮我端两盘菜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