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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像是个荒谬可怕的梦境,在弘硕半梦半醒间仓促结束。

      弘硕怔怔地盯着文思峥人头落地的那块地面。哪怕头颅已经被人清走,他也定定地看着那里。若不是他双腿已废坐在轮椅当中,恐怕要站不住、当场失态。

      他不信。
      四皇子,不,已经是新帝了。新帝曾向弘硕许诺过,他会留下文思峥的性命,他不会食言的。

      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无可挽回。

      弘硕没能接受文思峥离开的事实,下意识地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他终于名正言顺地入仕为官,却没空感到开心。新帝登基的庞杂事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饭休息都顾不上。

      直到文思峥头七的那天。

      弘硕匆匆咽下清粥,随口道:“殿下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前几日御赐的血燕加些冰糖和红枣熬出来送过去,不用做得太甜。”

      话音落定,所有侍仆都没动。
      见下人态度如此怠懒,弘硕面色微沉。

      这时,秋桐捧给弘硕一张符咒,恭敬道:“弘先生不必担心,这符咒厉害得很,哪怕是用魂魄饲养的恶鬼也挡得住。”

      秋桐是文思峥最信任的贴身小厮,可文思峥致死都不知道他早已被弘硕收买。

      黄纸朱字的符咒落入眼中之时,弘硕才终于意识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今夜回来的只会是索命的冤魂,而非那个一颦一笑都能撩拨他心弦的人。

      仆从们的确不用备任何饭食。谁叫文思峥身首异处、被丢在乱葬岗,又是戴罪之身,连供活人怀念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弘硕眼神微动,随后面色无改地收下那张符咒。
      “行了,没什么事都下去吧。”

      没人知道,他表面的平静快要支离破碎。他不想在旁人面前失态,只得快点把他们赶出去。
      他盯着桌面,久久地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具无神的石像。

      曾经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细碎琐事,连同无法抑制的悲痛一起翻涌,几乎要让他闷痛的心胸撕裂,藏在袖子下的指尖也因此止不住地颤抖。

      没人对文思峥好过,所以弘硕不过略施小恩小惠就能换他掏心掏肺。
      文思峥会被弘硕的一两份餐食打动,是因为宫幼时女太监图省事,只给他吃残羹冷饭,还骗他说这是常态。在建府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宴饮才吃热菜、平常的每日三餐都应是凉的。

      多年以来的如履薄冰,那个人想要的只不过是平静简单的生活,想报答帮助过他的人罢了。

      “他怎么这么傻?”
      弘硕的自言自语悄然落地,没有被任何人捡去。

      说实话,弘硕其实是怕的。他还不想死、还有未完成的大业,现在还不是文思峥向他索命的时候。
      他攥着符咒在床榻上无法入眠,提心吊胆地熬过了子时、丑时……直到天光大亮。

      一切如常,与平常的夜晚没有任何分别。

      不是符咒起效,弘硕知道,是文思峥没有来过。

      午间,弘硕抵不住困意,稍事午睡了片刻。失去意识之前,他是很怕梦见文思峥的。
      但他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梦中的场景并没有弘硕想的那般血腥恐怖,反而是他们之间少有的温情和旖旎。他们在王府,在文思峥曾的卧室,回到了他第一次进入文思峥的时候。

      当时,弘硕是很犹豫的。他已经用各种器具折磨过文思峥了,可他从未情动过,文思峥也只是乖乖忍痛没什么其他反应。他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事实证明,弘硕多虑了。

      当文思峥在他膝间低头、笨拙地示好时,心理的愉悦胜过了文思峥唇舌的生疏青涩,让弘硕感到享受。

      那时,文思峥羞涩地坐在他的腿上,双颊的红潮在昏暗的烛光下映入眼帘,他乖顺地听从弘硕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抓住轮椅的把手,控制身体摇晃的幅度。

      他的每一个有意或无意的举动都在牵动弘硕的心,他温暖的缠绵给了弘硕蚀骨的无上快乐,叫人上瘾。

      弘硕的伤病也不复存在了那般。他抱起文思峥走到床上,让床帐遮住所有他想独占的春光。

      好梦初醒之时,弘硕似乎真的有种错觉,他的双腿不再残疾疼痛,而文思峥就在他身边睡着。
      然而,随着意识逐渐清晰,巨大的空虚之感席卷而来。
      他依然是不能行走的残废,而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来噩梦并不残忍,曾经拥有却无法实现的美梦才最是剜心刮骨。

      弘硕撕掉了那张轻飘飘的符咒,让那黄纸红字在炭炉中化为灰烬。
      “若要索命,来便好了。”弘硕盯着火光中的纸灰喃喃自语。

      如果是厉鬼前来勾魂,他能否再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呢?
      他开始期盼夜晚和入梦,在漫漫长夜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苦涩的回味,在无尽的孤寂之中独自煎熬。

      渐渐地,弘硕与新帝之间生了嫌隙、有了隔阂。
      不是他为臣的行事出了问题、叫皇帝不满,而是君臣之间注定有权力的博弈,他们的关系必然会渐行渐远,到最后只剩下帝王的说一不二、臣子的唯命是从。

      当然,文思峥的死也是他们之间一根拔不掉的刺。

      曾经属于文思峥的王府成了弘硕的私家园林,他常常徘徊在文思峥曾经的卧房门外,静静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幻想那个人在这里生活的模样。

      偶尔,弘硕也会进去看看。他挑的都是文思峥在世时外出的时间,这样,他就能怀有一丝侥幸,好像文思峥只是在外办事才不在这里。

      苦寒的冬日,弘硕与新帝积压的矛盾终于爆发了,他被罚在殿外思过,淋了整夜的冬雨。
      自此,弘硕受寒染上肺疾,一病不起。

      许是知道自己熬不到下个春天,弘硕搬到了文思峥生前的房间里调养。
      在床头的抽屉里,弘硕无意间发现了里面藏着些小东西没有被收走。

      是几枚花笺,最上面的那张写着:乍暖犹寒,尚乞珍摄。

      字是弘硕的字迹,可他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全身震颤着将些许血点溅在了花笺上,接着,一大口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吐出,掩盖了花笺上的墨痕。

      花笺上的鲜红刺眼,可弘硕的脑子里似乎刮过几缕春风,夹杂着淡淡的爆竹燃尽的味道,那鲜红既像是爆竹的红衣,也像是春联福字的颜色。

      他想起了,这些都是某年守岁时他带文思峥练字,随手写的。

      最后的一枚花笺是文思峥的笔迹。他的字师从弘硕,有意在模仿弘硕的笔法,又带些他均衡瘦硬的特点,很好辨认。

      上面写的是“红联绿酒,歌陈我愿”。①

      弘硕怔怔地看着那花笺,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在久病沉疴之中,极度脆弱的弘硕将头埋在枕边失声痛哭。

      他病得太重,没能熬到下一个写花笺的时节。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三皇子所写的花笺化用了是五代十国南唐词人冯延巳所写的《长命女·春日宴》。
    《长命女·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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