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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从初中开始,写着古文和诗句的花笺就常常出现在文思峥的书桌上。与其说是情书,倒不如说更像树洞投稿。能看出来是个很有边界感、很有才情的人。

      文思峥开始还怀疑过,这些花笺可能出自一个名叫“苏艺宸”的女孩之手。
      那个女孩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体育成绩都很好,初中时就加入了本市的书法家协会,还在学习油画。

      出于花笺一事产生的好感,文思峥对苏艺宸的事情渐渐在意了起来。越是了解,他越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拥有很多他没有、但很向往的品质,与她相处的时光也被欣赏和快乐填满。

      然而,就在他和苏艺宸之间渐渐暧昧、甚至马上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他却发现花笺的主人似乎另有其人。

      陪苏艺宸逛街的时候,文思峥看到同款的花笺被弘硕买走了。

      “艺宸,你知道在哪儿能买到那种反射紫外线的印章吗?”文思峥拉着她走到弘硕视觉死角的货架后,轻声问。

      怕只是巧合,文思峥索性双管齐下。
      他先拿来花笺给苏艺宸看,试探她的反应;他又潜入弘硕的房间,在其购买的花笺上盖了隐形印章。

      “哎,这个人的字……写得可能比我还好些,肯定写过很多年了吧?”苏艺宸微微皱了下鼻子,虽然露出了些许不甘心的表情,但还是承认了写花笺的人技高一筹。

      如果花笺是她写的,她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这件事不妨碍文思峥对苏艺宸产生好感。或许起因是个美丽的误会,但她坦坦荡荡的模样反而更让人觉得佩服。

      就在他和苏艺宸决定交往的当天,他收到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枚花笺。
      紫外线手电筒的照射下,花笺上的印章图案清晰可见。

      在那个瞬间,从未有过的愤懑和莫名的幽暗情感席卷了文思峥。他被疯狂的情绪驱使控制了那般,变得全然不再像是他了。

      当晚回到家后,文思峥面无表情地拿出存放花笺的文件夹,将所有的花笺取出,逐个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被异响惊动的弘硕循声而来,当碎了满地的花笺入目时,他僵在原地。
      “思思,你在做什么?”弘硕的声音在发抖。

      至少看起来,文思峥显得十分冷静,他语气平淡地说:“我现在有女朋友了,留着这些东西不太好,既然没有署名退不回去,那也只能这样了。”

      在看到弘硕眼眶发红的时候,文思峥的心里涌起了不知名的快慰,又隐隐为弘硕感到悲哀。

      那些“岁岁平安”“殊以为念”的关怀,那些“暖恰花间”“长风扇暑”的时节,都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化为乌有。

      几乎是复仇般的感受中,文思峥总觉得无规则的撕裂噪音也动听了起来。
      他记得弘硕落寞离开的背影,看上去是前所未有地脆弱。

      而当这种癫狂褪去之后,冷静下来的文思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情。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傲慢、冷漠、阴暗,到了连他自己都要讨厌自己的地步。

      文思峥也很想质问自己,他为什么要把快乐建立在弘硕的痛苦之上?
      可转念又想,弘硕幸福的家庭生活,不就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吗?

      ……

      本以为“花笺事件”就此划上了句号,但变化永远比计划来得快,此事的后续是文思峥万万没有料到的。

      进入高二后,苏艺宸选择海外留学,而文思峥出于多方考虑决定参加高考。在忙碌学习的夹缝中,维持这段感情变得愈发吃力。同时,他们对未来的规划也无法调和。

      最终,他和苏艺宸决定和平分手,并表达了对彼此的祝福。
      可文思峥没想到,不过是公开分手的次日,弘硕的花笺就巴巴儿地跟上来了。

      “人生如逆旅,你也行人,她亦行人。”
      “眉眼如山水,你笑春温,她笑春温。”①

      文思峥冷笑一声,想要转手将花笺丢掉,却猛地停下脚步。
      散发着淡雅香气的花笺被重新拿起来端详,文思峥读出了文字中的安慰之意。

      对于弘硕“趁虚而入”的举动,文思峥觉得反感,也不免觉得弘硕可笑。
      但他不得不承认,弘硕的安慰是很奏效的,他确实因这些话语而对自己之前的那段感情释然了些许。

      可这份释然并没有让他对弘硕生出任何好感,反而让他额外感到了屈辱。
      好像他的痛苦都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弘硕活得比他通透、看得比他清楚。

      先入为主的厌恶让文思峥总觉得弘硕的字里行间透出优越感,叫他抬不起头。

      如果文思峥没有被掉包,那么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中成长的就是他、被更好的教育资源围绕的也是他、能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有远见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弘硕这只换太子的狸猫。

      细数起来,如今文思峥感受到的很多痛苦,都源于弘硕偷走他的那十二年人生。而罪魁祸首的弘硕却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所有人都认为弘硕是无辜的,可文思峥从不认为偷窃者无罪。
      既然没有人能让这个小偷付出代价,那就让文思峥亲自来吧。

      ……

      摩天轮的顶端,面对向他告白的弘硕,文思峥点头答应了。
      “你说……真的?”弘硕有些不敢相信。

      文思峥扭头看向别处,那副神情可以理解为抗拒,也可以理解为别扭的害羞,“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要不信,我也没辙。”

      “等等!”弘硕的胸口微微起伏,双颊满上了兴奋的红色。怕摩天轮的车厢摇晃,他试探着伸手牵起文思峥护腕的一角,“你说的我都信。”

      比起弘硕的小心翼翼,文思峥倒是坦坦荡荡的。
      文思峥翻手握住了弘硕的手掌,让他们彼此掌心相连。

      其实,文思峥对这场告白早有预料。

      他在此前的几个月里不再疏远弘硕,态度反而若即若离地亲近了许多。甚至在雨夜雷声炸响时敲过弘硕的房门,称自己感到害怕,并以此为由在弘硕的怀里睡了一整晚。

      弘硕告白的时候,游乐园夜晚的烟花表演刚刚结束,摩天轮也刚过顶端,正是人们有些怅然若失的时刻。

      那是个绝佳的时机,那一整天都是绝佳的时机。

      当时高考成绩还没出,文思峥的压力很大,陷入了很严重的焦虑当中,生理状态和心理状态都出现了大幅度的垮塌。

      其实他从未在学习上松懈过,复习的成绩也很好。只是除了学习、应考之外,他心里始终装着沉重的思虑,几乎要将负重前行的他压垮。

      在这时,是弘硕最先察觉到了他需要休息和调整,与父母商量一家人去游乐园放松的事情。

      弘硕的提议看似幼稚,却精准地击中了文思峥的需求。

      错位的十二年里,弘硕有幸福、安全、完整的童年,而文思峥只有干不完的家务农活、养父母的谩骂责打。

      等文思峥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时,他已经不小了,无法跟尚未亲近起来的亲生父母提出这种孩子气的要求。再后来与亲生父母没那么生分了,他却因为繁重的学业忙了起来,没有游玩的空闲。

      由弘硕发起的这一天,几乎是弥补了文思峥所有的遗憾。

      “硕硕,快给思思拿瓶冰水。孩儿他爹地,去给医务室打个电话问问。”母亲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思思,还难受吗?”
      文思峥轻轻摇头。

      在过山车疯狂翻滚过后,他靠在母亲肩头撒娇,舒缓身体的不适。对摄影感兴趣的父亲为一家人拍摄了许多照片。弘硕买了四个同款头箍给全家人戴上,还送给文思峥好几袋周边玩具。

      他们在游乐园内吃着摆盘好、分量少、卖得贵的餐食,拿着冰淇淋、彩色棉花糖和芝士热狗肠边吃边逛。
      他们在茶杯里疯狂旋转、在激流中淋湿雨衣、在剧场里为音乐剧表演欢呼。

      烟花表演前,弘硕支开了父母,他振振有词,说:分开观看表演既能给父母创造约会的二人空间,也能让他们兄弟单独相处、改善关系。

      这才有了那场本应很浪漫、很甜蜜的告白。

      说实话,文思峥答应弘硕的告白时,心底是有些愧疚的。
      今天,他收获了母亲的爱、父亲的爱、弘硕的爱,但唯独反馈给弘硕的感情是假的。

      出于心底的愧疚,他主动牵起了弘硕的手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可看着弘硕因这简单的触碰而露出欣喜的表情,他的良心反而备受折磨。

      更别提父母亲亲热热地挽着彼此的手臂前来会合时,看着身体距离明显拉近的两个儿子,齐齐红了眼眶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此处弘硕的花笺化用了两首著名的送别诗,分别是宋代苏轼的《临江仙·送钱穆父》和宋代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临江仙·送钱穆父》
    苏轼〔宋代〕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王观〔宋代〕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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