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债》清水浅舱

2、第 2 章

　　文思峥又在做梦了。
　　梦的内容很清晰，甚至很有逻辑，不像寻常梦境那般光怪陆离。

　　这些梦境片段能够连接起来，甚至有前因后果，像是一出沉浸式体验的古装剧，还是服化道顶级复原风的那种。

　　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儒雅大气、端方正直，通身的气场很适合长通袖、大放量的广袖。只可惜此人要操纵身下的轮椅，怕袖子卷进去不方便，只能穿着窄袖。
　　最让文思峥感到有意思的是，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长得很像弘硕。

　　“殿下，子落了就不许悔棋了。”
　　梦中的三皇子文思峥指尖微颤，最终还是把棋子放回了棋盒里，叹道：“哎，棋力不比弘先生。您都让先了，还是杀了个片甲不留。”

　　被他称为“弘先生”的男人就是先前从山崖下救回来的那个。巧的是，弘先生姓弘名硕，与他哥文弘硕同名。

　　“天气愈发燥热，弘先生可要去池塘边消暑？”文思峥的态度恭敬又亲昵，得了许可后，更是亲自推着弘硕的轮椅，不假他人之手。

　　三皇子是婢女之子，身份低微也不受宠。为了在众多皇子的厮杀间求得生路，他年少时虽然喜欢，却不能用功读书、骑射，生怕挡了别人的路，成了谁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心善，做不出狎妓、聚赌、斗鸡斗蛐蛐这类伤财又祸害其他生灵的事情，便只能装作愚钝懦弱的模样，白白浪费了大把的时光。

　　直到他在外建了个憋屈的小王府，救了个摔残的小先生，才能偷偷摸摸地读些诗词、写几篇稚嫩的文章。

　　为此，他对弘硕心怀不尽的感激和崇敬，还从并不宽裕的用度中拨出很大一部分开支，供养这位学富五车的“幕僚”。

　　暑气蒸腾，文思峥怕弘硕中暑，将手中的油纸伞偏在后者头顶，自己却晒在太阳底下，愈发觉得头晕脱力。

　　“殿下脸色不太好，不如回房间歇着，叫秋桐来推罢。”弘硕淡淡道。
　　文思峥确实有些顶不住了，便回房间歇下。

　　王府本就拮据，养不起太多下人，仅有的几个侍女小厮又多被文思峥派去伺候弘硕。这导致他午间小睡时，竟没人在门外候着。

　　半梦半醒中，纱帐内有了旖旎的动静。
　　文思峥偷偷抚慰着自己的身体，口中轻轻唤着弘硕的名字。

　　起先是憧憬，而后添了绮念。在三皇子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人对他这般好过。那人又满腹诗书、气度不凡，文思峥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门外突然传来了轮椅碾过石子路的声音，惊得文思峥迅速扯过被子藏起自己的身体。
　　“殿下已经歇了吗？”
　　文思峥倒是想装睡，可他慌乱之中碰响了床上的瓷枕。

　　“那便打扰了。”
　　轮椅的声音越来越近，文思峥还躲在帐里没有动静。
　　这很反常，平日里他对弘硕礼数周全得很，断不可能如此惫懒。

　　“殿下可是中暑了？”弘硕问。
　　文思峥有些慌张道：“是，是有点中暑，不必担心，稍稍歇上一会儿就好了。”
　　他怎么敢叫弘硕知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

　　“殿下？”

　　二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直到一只手撩开了床帐，探向文思峥藏在被子中的身体。

　　文思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地在弘硕掌中颤抖着。他看不清帐外那人的表情，丝绢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变得暧昧而朦胧。

　　一滴泪安静地顺着眼眶滑入鬓角。
　　此刻发生的事情，是三皇子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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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文思峥很想知道后续，但这出连续剧很遗憾地被闹钟叫停。

　　梦中的三皇子在面对弘先生时显得自卑又谨小慎微。
　　但文思峥却全然不是这副样子。
　　他才是二人间感情的主导者。

　　叮当作响的铃声也把躺在他身边的弘硕叫醒了。
　　弘硕抬手摸到床头柜关掉闹钟，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这么早起来？”

　　“郎亭从国外浪回来了，但航班延误到半夜还没起飞，就不用去了。闹钟……我忘取消了……”文思峥迷迷糊糊地嘟囔着，还翻了个身。
　　这么一翻身，他整个人落入了弘硕怀中。

　　被扰了清梦的弘硕也没有埋怨，抱着文思峥的身体柔声道：“那就接着睡吧，今天周六，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文思峥“嗯”了一声，头靠在弘硕肩窝。
　　他其实很喜欢拥抱弘硕的感觉，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昨天做得有些过了，身体没有不舒服吧？会不会想要拉肚子？让我看看有没有发烧……”说着，弘硕低头吻在文思峥额头上试温度，“没事，体温很正常，你安心睡吧。”

　　因为早产的原因，文思峥身体并不是很皮实，稍稍折腾些就容易头疼脑热，时不时地要闹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

　　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弘硕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是上心，从见面起就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八年过去依然细心体贴，没有过半分疏忽和不耐烦。

　　然而，文思峥的睡意已经淡了下去。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不由得回忆起和弘硕发展成这种关系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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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理解了弘硕的取向之后，文思峥变得敏锐起来。他渐渐地察觉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细节，并将这些零碎的东西联系起来，最终得出了一个让他惊讶到笑出声来的结论。

　　弘硕喜欢他。
　　更准确地说，弘硕在“暗恋”他文思峥。

　　这还真是个惊天大瓜。

　　文思峥对这个秘密有所察觉，始于他书桌里的情书。
　　虽然他在养父母家被苛待，因幼时营养不良而身材矮小，但托遗传基因的福，他长得实在是好看，自然而然地在学生时期招来了许多同学的喜欢。

　　干农活被晒黑的肌肤在教室内养白，文思峥就可以凭那张精致的脸冒充没出古堡十几年的小王子。就连他自己不喜欢的内向和胆怯，也能被人说成安静和易碎的忧郁。

　　经历初中三年的恶补，文思峥终于能在学业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融入这个圈子。故而自高中起，他教室的书桌上就没有少过各色精致的信封和小礼物。

　　“思思就是厉害，好家伙，又收到这么多。给我看看呗……诶，不够意思啊，你怎么这么小气？”
　　好友郎亭想拆开一封情书，却被文思峥拦住了。

　　“不是小气。”文思峥低着头小心地整理那些信件。他解释道：“书信是很私/密的东西，尤其情书，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的。你的好奇心是满足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感受？”

　　郎亭被问住了，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信封被按照大小分类放入盒子中，等待文思峥空闲的时候慢慢拆阅。
　　他轻声说：“她们愿意用书信传递心意，已经鼓起天大的勇气了。把信件随意拿给他人观看、取笑，是对她们很大的侮辱。我们都不该用轻慢的态度对待真挚的感情。”

　　“啧啧！”郎亭咂嘴道，“怪不得那些小男生、小女生都喜欢给你写情书，学到了、学到了。你说，我要是也跟你这样，是不是也能收到好多情书？”

　　在文思峥满含“警告”二字的眼神威慑之下，郎亭做出“投降”的动作，让他的脏手远离女孩子们珍贵的情谊。

　　看着文思峥拿出淡绿色的信纸和信封，郎亭又忍不住好奇，问：“你这是干什么，写情书给谁？”
　　文思峥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不是情书，是回信。绿色的信纸代表友谊，我得把回信和情书一起还回去。”

　　“你还真是中央空调啊，还带回信的。这么多信你得回到什么时候？”郎亭注意到，文思峥回信的内容不是重复的套话，而是根据情书里提及的事情逐一回复，每封回信都各有不同。

　　换掉用空的笔芯，文思峥甩甩酸痛的手，“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怕处理不好落下怨恨，只能用笨方法慢慢回复。要是能想出更好的处理方式就好了。”

　　“你回信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把情书也退回去啊？按你的说法，你这样不是也叫人伤心吗？怎么这回就不知道体贴人家的自尊了？”郎亭促狭道。

　　文思峥边写边说：“那不一样。”
　　他放下笔，“单方面的恋慕感情其实并不属于被喜欢的我，而是她们自己。既然她的喜欢属于她本人，也该由她自己珍藏。放在我这里才是浪费了。”

　　这番话里有些敏感细腻的小心思，是心眼儿大、想事儿糙的郎亭想不明白的。

　　于是，文思峥只好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这些情书在我这里，远不如在她们心里的重量。以后想起来这件事，她们怀念的不是我，而是她们眼中的我、是她们自己的心迹。”
　　同时，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怠慢，而让别人增添不美好的青春回忆。

　　郎亭从盒子中抽出一张点缀金粉的花笺，抬杠道：“那这个你怎么从来不给人退回去？从初中开始，都攒了多少张了。如实招来，这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不是！”文思峥怕他弄坏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花笺拿回来，“我倒是也想还回去，但这个人不署名，我怎么还？又不能扔了，只能留着。”

　　精致的花笺上以清逸俊秀的小毫毛笔题了句古文：乍暖犹寒，尚乞珍摄。
　　意思是，天气冷暖不定，请你好好珍重、注意养生。

　　那个时候，文思峥还没有发现，这些花笺来自同一屋檐下的弘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