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债》清水浅舱

11、第 11 章

　　“前世你含恨而死，可你怕牵扯到无辜的人、没有化成厉鬼。但怨气不散不能投胎转世，所以你只能在忘川河里浸着……”

　　血色河川、腥风蛇虫。
　　与其他挣扎的孤魂野鬼不同，文思峥安静地飘着，看着魂魄往来憧憧投胎转世，唯独他不能。

　　说实话，在这里见到弘硕的日子比他想的要早很多。

　　弘硕明明喝了汤、过了半座桥，却在桥中央驻足。
　　他们对视的那一瞬，短暂又无比漫长。枯寂的心中涌出万千思绪，如同忘川的血水冲刷翻腾。

　　趁着还没有全然忘记生前种种，弘硕停下前往新生的脚步，跳下了忘川。
　　万鬼哭嚎的河流中，他拥住还在发愣的文思峥，将口中没有咽下的孟婆汤渡给那在忘川里泡了许久的孤魂。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也真是可笑，他们纠缠了多年，到死却连一个吻都未曾拥有过。

　　文思峥渐渐反应过来，试图挣扎，可那孟婆汤已经被他在浑浑噩噩间吞下。
　　察觉到文思峥的抗拒，弘硕轻轻放开，他不说话，转而又托举文思峥的魂体，欲将其送上奈何桥。

　　弘硕没能成功，毕竟这里不是那个积贫积弱、岌岌可危的朝廷，由不得一缕孤魂放肆。
　　由此，他们都没能转世投胎，只是在冥界漂泊。

　　因能力出众，弘硕开始帮助阴差处理些棘手的事务，并借此积了不少功德。

　　而文思峥灌下的孟婆汤起了效用。他不记得弘硕、不记得前尘，但那怨气却始终无法消散。
　　他只知道有个让他看了便生厌的人。可那人偏偏喜欢往他身边凑，还上赶着伺候他、逗他开心，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帮他获得转生的机会……

　　文思峥治水有功，经常有想要吞噬他魂体、进而夺走他功德用以转世的厉鬼。
　　在冥界飘了多年，文思峥虽失了记忆，但也依然留存着本能。他四处躲藏的功夫可以勉强保身，但总会有不敌对方之时，关键时刻壮士断腕，为了逃脱撕掉几块魂体也是常有的事情。

　　每当这时，那个讨厌的人总能找到他、帮他修补破损的魂魄、拎走袭击他的厉鬼交由上头处理。
　　那人说自己前世欠了他许多，对他好是应该的，还单方面跟他“约定”，说：他们是补过手足的魂，来生要做兄弟。

　　不知为何，文思峥有些期待这个约定的实现。
　　渐渐地，他的讨厌里似乎也有了些喜欢。

　　可有一天，那个人还是骗了文思峥。

　　他先是问了文思峥想不想转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给了文思峥一碗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补魂汤。

　　等文思峥喝完了，他才发现不对。许多不属于他的功德涌入他的身体，冥界的记忆渐渐消散……随后，他陷入了昏睡当中。

　　“他身上的怨气没报，消不了的。就算你用全部功德换他能投胎，也不算新生。多少碗汤也盖不住与怨气相关的记忆，只能消去你对他的好。那怨气与你相连，但这是你的债。”

　　“我知道，是我要还的。”弘硕垂眸看着怀中那安睡的魂魄，“我愿在他左右，效犬马之劳。”

　　生前，文思峥救万千百姓于水患中，亦造福后人，有盖世功德，入轮回后理应生在富贵之家。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文思峥与生俱来的怨气会吸引邪祸。使得先后出生的他们拥有了彼此错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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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是我的错，没能化去你的怨气就让你转生，是我思虑不周。”
　　说完，弘硕安静地看着桌布，听候文思峥发落。

　　虽然这段忘川往事文思峥记不起来，但他能猜到弘硕没有说谎。否则也没法解释那些无缘由的恨和忆起的前尘。

　　无辜苦难身归土，死是因他；功德换来轮回入，生也因他。

　　文思峥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停摆，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也不知道方向在哪儿。本应该愈发明晰的事情，却越理越复杂、凌乱。

　　他很久都没有说过话，直到咖啡都凉透了，他才开口。
　　“太子当初跟我说过，登基之后不会为难老四，但实际上他和老四无论谁上位都容不下对方，他也不适合做皇帝。前世我不懂，现在要还是不明白，就对不起中学历史老师了。”

　　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闷，文思峥强撑着轻笑一声，“你支持老四，是你看得清楚，我是怨不了你的。”

　　他喝一口冰凉苦涩的咖啡，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你把我迷晕在王府，是希望我躲开他们的争端，我能猜到。可你不该回来折辱我，如果不是你越过了我能承受的底线，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我没有！思思，我没有回去过。”弘硕竟是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我以前是待你不好，可我心里毕竟有你，怎么可能舍得那样糟蹋你？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说着，一滴泪顺着弘硕的面庞滑下，“思思，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前世的他们两个都是糊涂鬼，到死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直到弘硕协助阴差时，他遇到了四皇子手下大太监的魂魄，才得知事情全貌。

　　大太监玩弄权势、劣迹斑斑，最终被新帝处死。他生前在自家院中集了各色美艳的男女亵玩，弄残弄死的数不胜数。

　　弘硕在翻看簿册之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文思峥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文字十分简短，客观而冰冷地概括了文思峥那日所受的侮辱和折磨。每一个字都令弘硕心神剧震。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文思峥为何会如此恨他。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答应要留下文思峥性命的四皇子变了卦，他明知手下的太监觊觎文思峥这等美人许久，却有意派其前往王府查看文思峥的情况。在大殿下令斩杀文思峥的，也是四皇子。

　　“……思思，当时你被蒙着眼睛看不到，被那人的耳光打穿了耳膜听不到，无法确认来者的身份。可你仔细想想，他曾用双手拖动你的身体，可我若双手都在你身上，要怎么推动轮椅？”
　　弘硕哽咽道：“你该恨我的。是我疏忽大意，才让你受了苦。可我，真的、真的没有那么做过。”

　　无论前世今生，弘硕都没在文思峥面前哭过，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文思峥没有说话，他将纸巾盒推给弘硕。
　　他强迫自己回顾那段不堪的往事，寻找自己能记起来的所有细节，便愈发觉得那不像是弘硕。也不知是事实如此，还是被弘硕诱导后，他的大脑有意粉饰了模糊的曾经。

　　纷乱的思绪让文思峥倍感头痛，他纠结的内心像是被丝线缠绕的小兽，在即将被绞死的窒息感之中剧烈挣扎，却只能被勒得更紧。

　　弘硕的神情很快恢复正常，仿佛刚刚掉泪的人不是他似的。
　　但现在的文思峥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强装镇定、外强中干罢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就是悬在弘硕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会不会落下，让弘硕始终提心吊胆。

　　就在此时此刻，文思峥忽然拥有了类似于“审判”的权力，仿佛他可以决定弘硕的命运。是天堂还是地狱只在他文思峥一句话。

　　这种感觉很爽，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怎么不爽呢？
　　不然，角斗场贵宾席的奴隶主们为何会沉迷于拇指向上、向下的血腥游戏呢？

　　但文思峥不希望自己享受这种感觉，他必须控制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

　　他并不认为折磨弘硕、完成所谓的“报复”，就能让他身上无法化去怨气消退。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弘硕，你知道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所有亲近的情感都是越简单明了越好，不然的话，距离越近就越容易让稍微复杂些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文思峥起身道：“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想草率地做出任何决定。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再处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