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债》清水浅舱

12、第 12 章

　　正巧接下来的几天是个小长假，文思峥索性拉着郎亭一起出国旅游。

　　因为文思峥的签证到期、来不及重新办理，所以，他们两个只能预约那种不需要签证的中老年家庭游轮旅行。

　　本来郎亭还嫌弃得不得了，结果他上头的速度比文思峥还快，还在电玩区和小孩子战得火热。

　　可文思峥却晕船晕得厉害，前两天吐了个一塌糊涂，刚刚缓过来玩了不到半天游轮就靠岸了。下船没多久他就发起烧来，去学校医务室请了病假，回家卧床休息。

　　在白天里蒙头大睡，总算是悟出一身汗退了烧。文思峥醒来时连骨头缝都是酸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劲儿，拿个床头柜上的水杯都能打翻。
　　虽然有些无耻，但文思峥不由自主地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弘硕。

　　如果这个时候弘硕在身边，他就不会醒来的时候这么难受。
　　怕他退烧之后口干，弘硕每隔几分钟都会用蘸水的棉棒在他嘴唇上滚几圈。醒来之后饿了渴了，无论他是想吃生滚粥、小肉饼还是水果罐头、冰淇淋，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小时候发烧并不怎么难受，甚至能自己抗过去；可长大了之后，每次发热都能要了文思峥半条命。
　　前世他吃残羹冷饭，夏日还免不了有不少馊掉的，肠胃并不是很好。今生又先天不足，还没有前世禁得起折腾。

　　“想当年，我也是在工地当过两年劳工的人。”文思峥喃喃自语，忍不住笑了。

　　他挣扎着起身重新倒了杯水，给自己叫了连锁粥店的外卖，还叫了跑腿给自己买冰淇淋和小零食。
　　“其实有他没他，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成年人了，谁离了谁也不是不能活。”

　　文思峥想借此削减对弘硕的依赖，可他却发现了习惯的可怕。
　　他很思念那种裹着被子和弘硕依偎在沙发上的感觉。尽管他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尽管他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可以联系朋友，但他仍觉得家里是空的，缺个在厨房为他忙碌的身影。

　　独自一人的时候，思绪最容易飞远。
　　他胡思乱想着，偶然想起很多运动员讲述自己的经历时，都提及他们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被父母送去练体育。结果练到最后不仅健康了，还强悍到能拿国际赛事的奖项。

　　“我是不是也该找个体育运动练练？”文思峥自言自语。
　　由此，他又想起了弘硕。

　　有没有可能是前世的残疾，使得弘硕出于补偿心理，才喜欢上跑酷这种剧烈的运动？是不是想要克服前世坠崖的阴影，弘硕才会去玩潜水和跳伞之类的极限运动？

　　文思峥摇摇头，他越是不许自己想起弘硕的事情，反而越是要想起弘硕，搞得他好生郁闷。
　　他气呼呼地把手机摔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

　　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累了，负面的情绪不单单折磨着对方，也让自己陷入了不间断的精神内耗之中。

　　累，太累了。
　　就这样和自己、和过去、和弘硕较着劲，太累了。
　　病痛带来的滞涩和无力之感让这份疲累更甚。

　　说到底，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他之前怨恨弘硕，也许只是想为自己的不幸和苦痛立一个靶子、寻一个缘由，仿佛只要处理掉弘硕，他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就能烟消云散，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今生的他们有很多、很多美好的瞬间。
　　将错换的十二年人生放下以后，他们与彼此、父母相处得很好，也用尽全力去弥补缺失的部分。尽管仍有遗憾，他也都能接受。

　　“毕竟再怎么纠结过去，也不能逆转时光、改变过去，人是要着往前看的。”
　　就在这时，文思峥猛然意识到，为何每个过奈何桥的人都需要一碗孟婆汤。

　　——沉浸在过去的人，不能重新开始更加尽兴的人生。

　　文思峥想，他不可以被这段过往束缚、给自己的生活添堵。
　　那他能不能将忆起的前尘变成一件好事呢？

　　比如，这解释了他对弘硕的阴晴不定的情绪，使得他不会再谴责自己。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后，他的愤怒和憎恨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再想起弘硕，脑海中浮现的是他们相处中温柔的细节。
　　常人前世的遗憾只能随着记忆的消散不了了之，但他记得。
　　这究竟是福是祸，也应该由他来定。

　　忽然，一阵碎裂声从灵魂深处传来。瞬间，有无数积压在那屏障之下的东西顺着文思峥九窍倾泻而出，像是开闸防水，像是冰封的春河重新涌动。

　　异样的轻盈在文思峥的身体里停留片刻，随后又归为平静。
　　是那跟了他此生的怨气，化了。

　　没有什么经幡罗盘、符咒圣水，更没有什么指点迷津……
　　何人渡我，无人渡，我便渡我。

　　……

　　等文思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拨通了弘硕的电话。

　　“思思。”弘硕只是开了个头，便说不出什么了。
　　电话已经接通，文思峥是不好意思挂断的，他沉默着不说话，弘硕也没有挂。

　　“思思？”漫长的安静让弘硕变得有些忐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开始担心文思峥，“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文思峥暗想：他倒是猜的准。
　　又停了一会儿，文思峥才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想跳伞。”

　　电话那边的弘硕愣了片刻，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说，我想试试跳伞。”
　　文思峥想，如果在云端坠落，他是否能借此将所有的前尘烦忧都抛到天外，在极限的边缘的释然重生呢？

　　然而，弘硕的话语间透出几分为难，“跳伞运动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思思，你得再经过一些锻炼之后才能尝试，现在……可能还需要等一等。”

　　听了这话，文思峥不由得气笑了，他知道这是弘硕在委婉地说自己这个病秧子玩不起那些刺激的。
　　他又道：“那可以降低些难度，蹦极也算是跳伞的‘近亲’，这个总可以吧？”

　　“嗯……”弘硕还是有些犹豫，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取‘近亲’的‘近亲’，你看行吗？”
　　文思峥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跳楼机、过山车，这种娱乐项目？”
　　“我的意思是说……思思你可以先试试‘蹦床’。”弘硕道。

　　电话两端又是一段诡异的沉默。

　　弘硕急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毕竟坐完过山车你也会晕，而且去完游乐园的当天晚上，你是要发烧的。”

　　“……”
　　文思峥说不出话，毕竟弘硕所言非虚。
　　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强体育锻炼之后，他道：“其实，我现在就在发烧。”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脚步声，显然是弘硕准备收拾东西去照顾文思峥。但紧接着，弘硕又想起他们现在的关系，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不知道文思峥是否需要他，是否允许他出现。
　　“思思，我能去……”

　　还没等弘硕的话说完，文思峥的手机显示他又接到了另一个电话。
　　是外卖员。
　　“你等等。”
　　他们二人的通话被切成静音，这使得弘硕的心悬在半空中，连时间都漫长起来。

　　过了一会儿，文思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听得到吗？”
　　弘硕忙说：“我在。”

　　“刚刚是我点的粥到了，我们之前说到哪儿了？”文思峥问。
　　“不好意思，我也忘了。”话题中断得有些突然，弘硕也一时记不起来他们聊到了哪个话题。

　　“那就算了吧。”文思峥漫不经心地说，“嗯……其实我现在已经退烧了，但是我还是有点儿累，懒得动，叫外卖员把粥放到一楼物业前台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出来，接着道：“待会儿，你帮我拿上来。”

　　电话那边冒出了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杂音，过了片刻才传出弘硕有些慌张无措的声音，他连声道：“好、好……好，我这就来、这就来。”

　　这是何等的受宠若惊，让弘硕连说了三个“好”。他活像个被打入冷宫多年，今朝突然被召幸的妃子。
　　文思峥忍不住笑了，但他有控制自己的笑声，没让弘硕听见。

　　他端起架子，淡淡道：“我还让跑腿买了冰淇淋和零食，麻烦你一起拿上来。别到时候粥凉了，冰淇淋也化了。”

　　那边的弘硕还没有挂电话，能听得出他是一边准备出门，一边说话，“嗯，我尽快。粥凉了可以热，冰淇淋……我再给你买，好不好？”

　　“嗯。”文思峥微微点头，“你快点，我饿了。”
　　说完，他没等弘硕回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下午的阳光洒进房间，晒在身上是暖融融的。
　　文思峥看了眼通话记录上的“哥”字，惬意地躺倒在床上。

　　弹性十足的床垫将他的身体微微颠起，他感到心灵上的放松、大病初愈的虚弱，以及小小的期待。
　　现在他可以做一摊没骨头的懒肉，等自己的“受气小媳妇”过来了。

　　……

　　蹦床体验馆。

　　文思峥笑得在蹦床上来回打滚，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拿出手机，换着角度拍了好多照片，才上前将倒挂着粘在魔术贴墙上的弘硕从脚到头撕下来。
　　本来弘硕是想尝试连续空翻的，谁知道他最后那脚踩偏了，整个人倒着后背着墙，活活把文思峥笑得肚子疼。

　　他们两个穿着黄黑相间的粘粘乐蹦床衣，滚到马卡龙色的海绵方块里，想起刚才的事情又笑个不停。
　　闹累了，两个人紧挨着坐下来。

　　弘硕总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甚至有些惶恐。
　　除了最初的几天，文思峥态度冷淡、不太好伺候，但也仅限于那几天而已。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文思峥还时不时会被怨气控制，时常负面情绪爆发，如今竟然是一个多月了都和颜悦色、没发过脾气。

　　搞得弘硕生怕这是文思峥给他判死刑前的临终关怀。
　　他带着些许忐忑，问：“思思，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怨气前尘已散，你我本再无瓜葛。”

　　闻言，弘硕一愣，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句。

　　文思峥笑道：“可欠债要还、天经地义。哥，在我认为你还完债之前，我还不能那么快放你走。”
　　“此生够吗？”弘硕问。

　　他笑了，“那可不一定。”
　　“那便生生世世。”

　　（转生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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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忙碌生活中偷出一些时间，写下这篇短小的文章。
这个故事与我其他的故事比起来显得那般不同，或者说，我尽力在做到每个故事都不雷同。
想要不断地提升自己，尽可能写出更好的、更有趣的文章。
虽然我的高度决定我不可能写出精湛的艺术品，但我希望自己可以做“有艺术性的商品”的产出者，希望自己言之有物、不会浪费阅读者宝贵的时间。
我很喜欢笔下的人物，但遗憾的是，这些在我眼里无比可爱的人们好像很难打动编辑和读者。十次拒签都给我的人设只打了两星，可以说很伤心了。
在看过一些视频分享之后，我读了《创造难忘的人物》一书，或许这样我就能更好地把角色的可爱之处展现给大家了。
我很想写出那种多数人都喜欢的、流行的、大热的人设。毕竟没有作者愿意笔下的人物不受欢迎。但实际上，我似乎注定是个小众、叛逆的人，我无法get到流行人设的魅力，更别提去写了。
不过读完书之后，我发现自己不会被这个困惑绊住脚步了。比起受人欢迎，我更希望全面、深入地了解和塑造他们，发掘角色被自己忽略的部分。
我比以前更在乎人物之间的反差、碰撞和内在向对方转化的过程，关注他们碰撞出的“火花”。
《转生债》这个故事像是读完这本书的期末考试。
剧情非常古早狗血虐心渣贱，是篇放飞自我的短篇练笔，但每个字都是斟酌过、认真书写的。
对于需要长篇幅才能展现人物魅力的我而言，我希望这部作品能让我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人物鲜活的模样。
或许我依然写不出让人喜欢的人设，但这次，我尽力在动笔之前就深入地发掘了他们的每一面，并尽可能地在三万字的篇幅内呈现。
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篇文呢？
老生常谈的话，但依旧是我的肺腑之言，请允许我再向大家说一遍：
感谢所有看到这些文字的人。我由衷地感谢你们的阅读和思考，感谢文字使我们相遇。你们的喜爱对我来说是再珍贵不过的宝物。
希望我的文字能给你们精神上的满足和快乐。也非常有幸，能够以小说的形式参与你们休息时的宝贵时光。
有缘下篇文见！
清水浅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