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42、第四十二章

　　一曲戏罢，邵阳出了戏馆子去别处逛，邵安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翎沂和鎏悯走在一起，一直跟着那俩兄弟之后。
　　“你可想好了。”鎏悯还是觉得兄弟的决定太过于荒唐，“依我看你惹了刺头，想甩掉就难了。”
　　“不会的。”翎沂做事一向认真。
　　“那行，我给你两样东西，你可别丢了。”鎏悯说着，往翎沂手中塞了两样东西，“一样事后，一样事前。”
　　翎沂不懂这些，茫然的摊开手，想看清是什么东西。
　　“翎沂！”鎏悯呵斥一声。
　　翎沂收回了手，不明所以问他：“这是什么？”
　　“看你不懂，哥我今个就教教你。”鎏悯挑了挑眉，让翎沂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听完那两样东西的用途后，翎沂登时觉得袖中的东西像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你怎么会有这些？”翎沂难以置信，而且这东西还随时带在身上。
　　鎏悯狡猾一笑：“我和安安的关系不是缓和了些吗？而且这都九年了，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取消了宵禁的转轮王府依旧按照之前的作息，除了玩得不知道回来的薛泷，其他鬼侍都差不多回来了。
　　邵阳和翎沂回来时已是深夜，越靠近转轮王府，周围越是安静。
　　几年未出过转轮王府，邵阳今日玩了个尽兴，同样也出了一身的汗。
　　他是玩累了，本想着让薛泷帮忙去打些水回来清洗清洗，没想成薛泷更疯，傍晚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提个水桶去澡堂打水。
　　夜深之后，转轮王府的鬼侍都歇下了，澡堂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水流声。
　　邵阳刚走进里边，就看见转轮王也在里面清洗。
　　温暖的澡堂里，热气弥漫在两个鬼神之间，平添了朦胧之感，翎沂闻声转了过来，恰好与邵阳四目相对，他有一刻的茫然。
　　因为出了汗，衣服黏着皮肤的感觉邵阳很不喜欢，就换了一件薄薄的素衣。
　　他提着水桶站在水池边，因为累了，眼里有些睡意。
　　就好像是幻觉一样，就好似梦里的那个邵阳从梦里跳了出来，不太真实。
　　翎沂动了动手，水池上的二殿下开口了：“你也在啊。”
　　邵阳困了，可又嫌弃自己身上的汗黏黏的，必须得清洗一下。
　　他走到水池边，听见转轮王的声音问道：“你打算沐浴？”
　　邵阳实在太累，轻声应一句都懒，就哼了一声。
　　“薛泷不在吗？”翎沂记得，邵阳一直都不来这边打水的，一直都是薛泷负责的。
　　“玩疯了吧，毕竟是第一次解了宵禁。”邵阳倒不是很在意，“我自己也可以。”
　　翎沂却不一样，他知道邵阳怕水，一直不敢靠近水边。
　　今日若他不在这里，邵阳出事了怎么办？
　　“唉。”水池边的邵阳叹息一声，干脆坐到了旁边，他支着下巴，目光涣散。
　　“怎么了？”
　　邵阳转过头来，脸上认认真真，他道：“我没力气了，等你帮我。”
　　翎沂怔了片刻，笑了出声：“这里的水不深的，下来洗洗吧，我看着你。”
　　“不要。”
　　转轮王府澡堂的水却是不深，但也漫过了腰际，邵阳就没有想过下水，坐的远远的。
　　“你总得自己克服吧？”翎沂反问。
　　邵阳犹豫了片刻，走到水池边，弹出半个脑袋看了眼。
　　不得不说，翎沂很懂得邵阳的弱点，他一直不肯麻烦邵安救他，但他自己却没有这个自救能力。
　　克服对水的恐惧，对于他而言很难，但又不得不得去克服的一件事。
　　“好，我试试。”
　　距离人间泡澡不幸呛水昏迷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确实该重新试一试了。
　　邵阳坐在水池边，脚先放下水中，没过一会儿，翎沂走向他，朝他伸出了手。
　　尽管他一直犹豫到底该不该下到水中，但他已经将手伸向了翎沂，不好收回，干脆硬着头皮下到水中。
　　温热的水漫过腰际，邵阳不敢去看，一只手死死抓住翎沂。
　　“放松点，有我在呢。”
　　邵阳更加依赖邵安，哪怕翎沂也让他心安，但对翎沂他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靠近却不敢触碰。
　　不等翎沂说话，他在水中走了几步，哪怕心底再如何恐惧水，表面上也只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出声。
　　水底是鹅卵石铺成的，踩起来特别舒服，但是也容易滑倒。
　　邵阳一直不敢睁眼，脚底最容易踩空，而一旦踩空，邵阳就会栽进水里。
　　也幸亏翎沂一直在旁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邵阳心跳突然加快，心有余悸的抬头看向翎沂。
　　滑倒时水不小心溅在了脸上，眼角都有水花，扬起头来的时候，像极了在哭泣的模样。
　　翎沂松了松手，邵阳推开他扶住水池边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太恐惧，一直不敢打破恐惧。
　　翎沂一怔：“你没事吧？”
　　邵阳撇过脑袋，水迷了眼，他半睁着说道：“还好。”
　　明明应该担心邵阳的，但此刻翎沂脑子里是乱哄哄的，脑海中的画面更多的是当初人间做的那个荒唐的梦。
　　明明时隔多年，可却让他觉得那个梦好似不过昨日做的一般。
　　梦中的邵阳与此时的邵阳逐渐重合，薄雾之中，翎沂走前了几步，在他面前又挺住。
　　水池的温度好似一直在升高，不知是他洗的久了出现了幻觉，还是如何，他抬起手来擦干了邵阳眼角的水。
　　邵阳的睡意刹那间全无，惊愕的看着他，越发像梦中的人。
　　“别看我了。”翎沂觉得自己越来越荒唐，现在面前的邵阳可是真真正正的邵阳，他怎么敢真对他做什么，可他似乎忍不住。
　　在邵阳惊愕的目光中，他心一沉，伸手捂住邵阳的眼睛，有的时候，他真不敢去看那双眼。
　　邵阳眼睛被捂住眼睛，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敏感起来。
　　当翎沂贴上他的后背时，他轻微一颤，扶着水池边缘的手突然握紧。
　　一切都和梦中尤其相似。
　　因为温度的升高，邵阳的脸也开始泛红，哪怕背后抵在水池边，他也害怕的抓住翎沂的胳膊，一直没敢松开。
　　那天夜里，他恍惚听到了翎沂慌乱的声音，好像看见了亮起鬼火久久不灭的屋子。
　　邵阳不知道那一夜的鸡飞狗跳，只知道自己的意识好像钻进了一个孩子的身体，然后大梦了一场。
　　邵阳看到奈何桥上的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隔得太远，邵阳看不清奈何桥上那人的容颜，只知道她是女子。
　　疑惑之间，他的身后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邵阳一惊，什么时候他的警惕性那么低了，那人走到他身后才发现。
　　可是邵阳并没有控制身体的主权，好像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他只是意识附在这具身体上。
　　他身后的人慢慢靠近，邵阳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这具身体是个孩子，他的身高只是刚刚超过了男人的膝。
　　周围笼罩在薄雾之中，牵着邵阳小手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奈何桥上的女子，看着她横跨奈何桥。
　　邵阳想起来了，这里是冥界，冥界的西岸，他从未来过，但是忘川河与奈何桥却是他熟悉不过的，忘川河对岸的冥界东岸，是他出生的地方。
　　周围明明有薄雾，他仰头看不清男人的面孔，却能看清楚远处的奈何桥。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邵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突然，男人开口了：“放她离开吧。”
　　邵阳茫然的抬头，他不习惯仰视，可动作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莫名其妙的感到震惊，拉着男人的手捏紧了些。
　　男人叹笑一声，邵阳却觉得这声笑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他缓缓说道：“她现在就是惊弓之鸟，我没办法带她回来。”
　　“为什么？”邵阳听到自己问道。
　　童声的稚嫩中，夹带的是着急，是不情不愿。
　　“带她回来又能怎样，她只会觉得有另一个圈套等着她。我不愿她这般，放她离开只是暂时的，她也需要时间静静，总会想明白的。”
　　男人的一字一句敲在邵阳心头，他只觉得迷茫。
　　邵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猜出一二，男人说方才奈何桥上的女子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一丝动静动能让她不安。
　　冥界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子又是何人？
　　“再说了，这里现在很乱，她离开了也好不是吗？”男人低眸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遮不住悲伤，“等这里恢复平静，我带你去接她，接她回家。”
　　明明那是近在咫尺的脸，却如同远在天涯，根本看不清楚。
　　男人缓缓蹲下，视线与邵阳齐平，明明他可以看清楚的脸，现在却万分模糊。
　　他只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他道：“舍不得吗？我也舍不得。”
　　邵阳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明明自己是震惊，身体给他的感觉却是留恋不舍，他用两只手拉住男人的右手，咬着嘴唇不说话。
　　男人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拇指划过他的眼，安抚的说道：“我也不愿，但不得不这么做。”
　　邵阳想，他是不是和这具身体共情了，不然这具身体的每一丝他怎么会感受得真真切切，连他不明显的感情都能察觉。
　　小小身体的主人很倔强，他忍着眼中的泪，双手握紧。
　　男人抱住他，轻声细语的说：“听话。”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反手抱住男人，埋在他的胸口，一声不吭一语未说，就这么紧紧抱住男人，像是安慰自己，更像是安慰男人。
　　二人抱了片刻，男人对他说道：“西南方，距离下一个通口变换位置还有一刻钟，你去帮帮她吧。”
　　“为什么？”
　　邵阳很疑惑，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男人去。
　　男人解释说：“她怕我。”
　　“她也怕我。”邵阳感觉自己垂下了头，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有道不出的难过。
　　“怎么会呢？”男人摸着他的脸，坚定的告诉他，“她不会怕你，你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邵阳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停顿了一会儿，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男人起了身，转过他的身体，轻轻往前面推了推。
　　“去罢。”
　　邵阳不情不愿的往前迈出几步，然后回头看向男人。
　　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情感，他在难过，他很不舍。
　　邵阳只能随着孩子的视野看去，他回忆起方才那个男人。他想，冥界、鬼神、动乱……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快，邵阳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名女子，就是奈何桥上，邵阳见到的那个。
　　同样奇怪，他看不起女子的脸庞。
　　他看见女子回眸看到他时，他能从这个孩子的意识中知道，女子眼中有震惊，有慌乱。
　　紧接着女子冲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邵阳有意识想要挣扎，可是挣扎不了，动作不受他的控制。
　　他挣开一只眼，看见女子唇瓣一张一合，她说了什么邵阳听不清。
　　他逐渐平静，终于听清楚了女子的话。
　　“帮帮我吧……”她在乞求。
　　邵阳感受到这个孩子的愤怒，感受到这个孩子的悲伤，他气愤亦在伤心。
　　而面前的女子不停求饶，声音哽咽颤抖，一遍遍求着他帮她，不要告诉别人。
　　邵阳掰开了女子捂住他的嘴的手，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邵阳感到悲哀，他仿佛都能听到这个孩子说出真相，仿佛都能看见这个孩子使着性子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撒娇。
　　但是他没有。
　　这个孩子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千般委屈，可他没有放纵自己。
　　他站在女子面前，注视了她许久许久，手指指着西南方向。
　　邵阳没能听到属于孩子的哭声或是哽咽声，没有听到他的颤音，很平静很稚嫩的童音响起：“距离通口更换位置还有一炷香的工夫。”
　　邵阳看见女子有一瞬间的错愕，有那么一刻的欣喜。
　　而她的欣喜是建立在这个孩子的悲伤之上。
　　邵阳控制不住自己，他清清楚楚听见孩子说：“没人希望你死。”
　　然后呢？
　　谁也没有多言，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片刻，女子毅然决然离开了。
　　邵阳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心头是酸的，更是痛的。
　　这个孩子希望女子能够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他都可以奋不顾身跑过去，抱住她，求她不要丢下她，不要抛弃他们。
　　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不管对冥界是否有坏处，他只想要她留下。
　　他舍不得，不愿意她离开啊。
　　可是，被邵阳所占据身体的这个孩子没有等到女子回头，她的背影如此坚决，如此狠心。
　　男人又出现了，他站在不远处，与孩子一样，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眼中悲戚无法隐藏。
　　邵阳能感受到弥漫在四周的凄凉和无奈，能感受到孩子的委屈与不甘。
　　他冲向男人，扑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她真的走了！”
　　邵阳被哭声吓醒，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翎沂的怀中。
　　自从邵阳昏迷，翎沂一直都没有睡，他也不敢睡。
　　“醒了？”察觉到邵阳醒了，他低眸问道。
　　邵阳脑袋还有些胀痛，低声应了一句。
　　“对不起。”
　　“嗯？”邵阳茫然的抬眼。
　　“前日夜里的事，对不起。”翎沂重复说道。
　　邵阳想了许久，这才想起前日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力气遮住自己的眼，干脆闭上，声音还有点虚弱：“没事。”
　　这事怪不了谁，是他的身体不好，根本承受不住翎沂。况且他自己明明清楚他的状况，还没有阻止，错并不在翎沂。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发生的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体不好？”翎沂看着其他地方，轻声问道。
　　邵阳瞒不住此事，也就托盘而出：“五千岁从忘川河里救出来就这样了，治不好的，当时就损伤了五脏。”
　　难怪实力不如上东岸其他鬼神，难怪那个时候会受伤……也难怪，邵阳总是在睡觉，睡熟后呼吸如此微弱。
　　“为何不早说？早说我也不会——”
　　“翎沂，我没有那么脆弱，不是瓷器娃娃，更加不会一碰就碎。”邵阳看着他的眼睛，抬手轻抚他的面孔，轻声说道，“信我吧。”
　　“不信你。”翎沂低声说，“你何时对我说过实话？”
　　“现在是实话。”邵阳藏有秘密，不愿让他人知晓，同样也瞒着翎沂，“翎沂，我饿了。”
　　或许过于了解这个鬼神，翎沂并没有相信邵阳的话，但他说饿了，他还是去找人做了些可食的东西。
　　邵阳一部分意识还有些混乱，陷在那个梦里。
　　他没有感受错的话，那个女子是神女。
　　冥界、鬼神、神女……还有那个孩子，除了他和邵安，冥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混杂着两界血脉的鬼神？
　　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孩子……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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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你们会觉得他们的进展太突然了，我想说的是，他们进展不快的，只不过他们中间有几年在番外才会写出来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