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43、第四十三章

　　因为那夜邵阳突如其来的昏倒，在八月十五中秋那日，转轮王依旧不敢离开邵阳身边。
　　那还是邵阳第一次见翎沂扯谎，说的一本正经，好似真的一样。可能翎沂本身那种冷清平淡给谎言笼上了一层难辨的色彩。
　　邵阳醒来之后，除了平日里处理事务，其他时间翎沂都是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
　　这一点，让邵阳难办了。
　　本以为转轮王今日会离开，没想成非但没有离开转轮王府，甚至因为众鬼神去了西岸而闲下来陪在他身边。这下让他见其他人就变得难了，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支开翎沂。
　　邵阳随便扯了一个谎，说是自己最近看的那本书放在了书房没有拿回来，让翎沂帮忙去找找。
　　翎沂一开始没有答应，让他看些房里其他的书，奈何架不住邵阳失落的表情。
　　只要一受到委屈或是有一点的失落，那双眼睛就会垂下来，一声不吭的，看着委实可怜。
　　无奈之下，翎沂还是去了书房。
　　待他一离开房间，邵阳确定翎沂走了后设下结界，马上传唤他人。
　　与前几日的那个黑口一样，邵阳看着黑口一点点变大，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头戴帷帽的神。
　　“唉？这么快就找我了呐？”
　　那个神本想吹嘘一波，刚踏出黑口看见邵阳躺在床上，虚弱得很，想要干什么都忘了，大步冲过去。
　　“怎么回事！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卧床了？”
　　邵阳快速说道：“别管这个，转轮王很快就会回来，你赶快给我看看我的身体情况，然后尽快把药送到我手里。”
　　那个神闻言就替邵阳号脉，等他说完了话，可见那个神的神情有些激动，差点揭了帷帽。
　　“这才几日？！你刚问完能不能做那档子事，转眼你就给我乱来！”
　　邵阳平复了心情，扯起嘴角说道：“这事哪能控制得住。”
　　“控制不住你也得给我控制住！”许是气急了，那个神身子都颤抖起来，“我去给你配药，你必须乖乖喝了，再苦也不能倒了，不然你还怎么好。”
　　“行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帷帽下的神好像哭了，哽咽着说道，“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我费劲千辛万苦给你调理身体，你就知道折腾。”
　　“我错了我错了。”邵阳敷衍的说了几句，实在看不下去，“我乖乖听话，不折腾好吗？”
　　“这还差不多。”那个神一百八十度转变，变脸就在一瞬间。
　　邵阳好似习以为常，轻叹一口气，等对面的神先开口说话。
　　“以后你可得注意了，若是克制不住，就尽量减少做那事儿，就算长期服药，你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还是吃不消的。”
　　尽管对面的神嘴上说要清心寡欲，可也知晓清心寡欲在心悦之人面前根本做不到。
　　“我走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好。”邵阳应道。
　　看着黑口逐渐扩大，彻底将那个神包裹住后消失不见，他才撤去结界。
　　又要吃药……邵阳拉起被褥缩在床上，哪怕自己再不喜欢汤药的味道，也不能不拒绝服药。
　　人有贪心，神也会有。
　　邵阳不知道的是，院子里，隐匿了自己的转轮王还站在房门之外。从邵阳设下结界开始，他就知晓，到结界撤去，他才抬起眼帘，朝着书房的方向走。
　　与东岸相对的西岸，邵安借着无趣一由，悄然从冥王身边退开，走向西岸的深处。
　　西岸除了靠近忘川河旁的土地是一眼就能望到远处，再往深处走，是阴森森的树林。
　　转生的人类魂魄都是进入这片树林，寻找自己转生的井口，纵身跳进里边，人类就进入轮回，井口就会消失。
　　而井口并不是固定的，每个魂魄都有属于自己的魂魄，得自己寻找，若是找不到了，那么这个人类的魂魄就可能在树林的某处，化作一棵树木，从此扎根西岸。
　　邵安记得，鎏悯说的位置就在附近。
　　他回头看去，树木已经挡去了视线，他已经看不见其他的鬼神。
　　一棵枝干粗壮弯曲的大树出现在邵安面前，熟悉的感觉促使他靠近，刚走近那棵树，他就发现，从这棵树看向忘川河，可以毫无障碍的看见那边所有的鬼神。
　　“如何？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吧？”鎏悯的声音在邵安身后响起。
　　邵安看了过去，只见鎏悯摇着折扇，笑脸盈盈的看着他。
　　“你不是要解释两千年前为何盯上了我吗？”邵安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大殿下真的忘记了吗？”鎏悯轻叹一声，慢慢走向他，“一万年前，就是这棵树下，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的。”
　　“什么？”邵安早就记不清一万年前的事情，咋这么一提，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鎏悯似笑非笑说道。
　　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这句话在几年前，就连邵阳都不知晓，鎏悯又没有出现在巫山仙境，他怎么可能知晓这句话？
　　“你说，你叫邵安，‘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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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年前，这棵粗壮的树还未像如今这般粗壮，但它的枝干依旧是弯曲的。
　　那个时候的鎏悯，和翎沂也还不熟悉，只是见过几面，连招呼都很少打。
　　也是一次东岸鬼神前来西岸选拔，翎沂趁机逃了选拔来了这里，鎏悯同样不想参加那些无聊的东西，看他跑了，也偷偷跟上。
　　一跟，就跟着翎沂来了这里。
　　只不过他哪里是翎沂的对手，被翎沂发现后，直接对他上手。
　　两个鬼神扭打在一起，没一会儿，鎏悯就处于劣势，翎沂见好就收，没真打伤鎏悯，就起身走开了。
　　一万岁的翎沂并没有两万岁翎沂的沉稳冷静，同样，那个时候的翎沂还是一个孤僻的鬼神。
　　打完了鎏悯，翎沂冷声呵斥：“我劝你少跟着我。”
　　那时候，鎏悯还没有遇上能够打倒他的鬼神，高傲的他顿时来气，爬起来骂骂咧咧的，丝毫不示弱。
　　“我跟你？你凭什么说我跟着你！”
　　“难道不是？”翎沂盯着他。
　　“不是！”
　　“自欺欺人。”翎沂冷哼一声。
　　没再与鎏悯多说几句话，靠近这里最粗壮的大树，然后抓住树枝爬了上去。
　　鎏悯很少遇上这样无视他的鬼神，心里不甘心，跟着爬上了树。
　　“喂！你也觉得那些事情无聊吧？”
　　翎沂轻瞥他一眼，一声不吭。
　　鎏悯不甘心，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倒是说句话啊，哑巴吗，你？”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赶下去。”翎沂冷冷威胁道。
　　鎏悯还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胆子大，不信他真会把自己怎么办。
　　“我就说了。”他凑到翎沂面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欠打的笑一垮，“你好奇怪，现场不是更好看吗？偏生要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很烦人！”
　　“你回答我，我不就不问了？”
　　翎沂看着他，拗不过死皮赖脸的鎏悯，回答道：“这里安静。”
　　“你真是奇怪。”鎏悯摸着下巴确认道，“我还没怎么见你，你挺厉害的，不如我们认识认识？我是鎏悯，你呢？”
　　鎏悯？翎沂挪开目光，已然清楚了他的来历。
　　之前就有听说过，西岸出现了一个前世为妖的鬼神，没想到就是他。
　　“翎沂。”
　　“翎沂？没听说过。”鎏悯道，“但好像西岸的老师们都认识你……”
　　“呆久了，谁都认识。”翎沂在西岸呆了几千年，自然大部分西岸鬼神都认识。
　　“我也来了挺久的，我就不认识你。”鎏悯说道。
　　翎沂看着远处不说话。认识他的，大部分都是西岸的老师，其他的都是因为他孤僻的性格对他有所印象。
　　“你怎么如此沉闷。”鎏悯话多，头一回碰见一个沉闷的鬼神。
　　“闭嘴。”翎沂没有这个心情听鎏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也就与你说说话，你还让我闭嘴？”鎏悯有些恼怒，“难怪没人愿意跟你——”
　　“知不知道东岸鬼神来西岸，除了西岸作为老师的鬼神，所有鬼神都必须去见东岸鬼神。”
　　一道童音响起，打断了鎏悯的话。
　　树下，邵安仰着脑袋，看着树上两个鬼神，脸上看不出什么怒气，只是单纯讲述这件事。
　　翎沂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鎏悯在翎沂这碰了壁，正好碰到一个小鬼神，马上转移了目标，纵身一跃跳下树。
　　邵安站在那里，哪怕鎏悯跳在自己面前，他依然一动不动，根本不怕鎏悯会跳在自己身上。
　　鎏悯来了兴趣，掐住邵安的脸蛋，吊儿郎当的问道：“小孩儿，你不是也在这里？”
　　四千岁的邵安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脸上都是肉嘟嘟的，软软糯糯的脸蛋，捏着实在是舒服。
　　邵安眼神带着杀意，出手拍掉了鎏悯的手：“我是东岸鬼神，我乐意去哪就去哪。”
　　“小孩，人人平等众生平等，我也乐意去哪就去哪儿。”鎏悯乐呵呵说道，目光一直落在邵安的眼睛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很单纯，但里面又确确实实暗藏杀机。
　　邵安哪里是涎皮赖脸的鎏悯的对手，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口。
　　“我不与你啰嗦。”邵安说不过，很有自知之明的跳开了话题。
　　鎏悯笑着说道：“行行行。”
　　邵安也是不愿意呆在那儿看选拔的，逃过来这里，也是跟着他们，不过跟丢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毕竟他不熟悉西岸，乱走很容易找不着路离开。
　　他抬头看着树上坐着的翎沂，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单纯，谁知道算计着什么。
　　翎沂瞥开了眼，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目光透过树林，一直看着远处的鬼神。
　　“他是谁？”邵安指着翎沂问鎏悯。
　　他看得出翎沂并不想理会他，也不开口问他，反正旁边还有一个啰嗦的鬼神。
　　“不熟，他说他叫翎沂。”鎏悯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盯着邵安。
　　邵安“哦”了一声，又问：“他在作甚？”
　　“能作甚，特意跑来这里看东岸的鬼神呗。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鎏悯耸了耸肩，俯身捏住邵安的脸，“不管他，他孤僻得很。”
　　邵安不笑不语，围着树转了两圈，指着树上说道：“我也要上去。”
　　鎏悯觉得坐在上面太没有意思了，劝邵安说道：“那上面坐着可没意思了，不如我带你去别个地儿玩玩吧。”
　　“我不要。”邵安果断拒绝，指着树上再一次说道，“我要上去。”
　　意思在明显不过，邵安就是不愿意去别的地儿玩。
　　鎏悯撇了撇嘴：“小孩还挺会使唤人的。”
　　不过邵安还是个孩子，鎏悯也没有计较什么，抱起他就要往树枝上放，但树枝还是有一定的高度的。
　　鎏悯抱着邵安，冲翎沂道：“搭把手呗？”
　　翎沂侧目看了眼他们，伸手拽住邵安的领子，直接拎了上来，看着实在是粗鲁。
　　鎏悯倒吸一口气：“哎！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翎沂轻瞥他一眼，见鎏悯就要往树上爬，在邵安震惊不已的目光中跳下树，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要走了？”鎏悯气得差点跺脚，指着翎沂的后背打骂。
　　翎沂转身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仿佛要看透鎏悯的内心，他动了动嘴皮：“吵死了。”
　　“哪里吵了？”鎏悯觉得这个鬼神还真是奇奇怪怪，也不见西岸其他鬼神有如此古怪的性子，“谁还没有做个孩子。你嫌这个孩子吵，你咋不说你小时候也这么吵！”
　　翎沂神色一沉，冷冷的说：“他吵，你更吵。”
　　“你！”鎏悯被气的脸颊通红。
　　翎沂却十分淡然，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到了最后，二人僵持不下，翎沂也懒得耗在这里，他抬眸对着树上的邵安说道：“那边马上结束，你该回去了。”
　　邵安起身看了看远处，还真就要结束了。
　　他虽然对这个冷淡的鬼神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觉得他坏在哪儿。
　　“多谢。”邵安微微颔首，知晓翎沂肯定不会帮他下去，于是将目光转向鎏悯，“我要下去了。”
　　鎏悯又一次撇了撇嘴，邵安不说他也看得出，凭什么就对他疏远，偏偏对这个古怪鬼神的态度比对他还要好。
　　他不甘心走到树下，张开手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邵安倒是不怕鎏悯骗人，胆大的往下一跳。
　　鎏悯稳当的接住他，没等他放下邵安，邵安自己挣脱了跳在地上，三两步跑到翎沂面前。
　　“诶，为何要告诉我？”
　　翎沂低眸看着他，眼神淡淡的：“你很吵，想要你早点离开。”
　　邵安：“……”
　　其实邵安也不是很吵，至少在鎏悯面前，算得上是话少的了。
　　“行，哪边可以过去？”邵安见他不想与自己多说，当然不可能继续缠着问。
　　翎沂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看着邵安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鎏悯不甘心，邵安对自己越是不理睬，他越是要让他理睬自己，可惜他要走了，但鎏悯不会就此放弃。
　　“小孩，你叫什么？”鎏悯冲邵安喊道。
　　邵安小小的眉头皱了皱：“我凭什么告诉你？”
　　“以后我才知道怎么去东岸找你呀。”
　　邵安嗤笑道：“你先去了东岸再说吧。”
　　可惜，邵安低估了鎏悯的死皮赖脸能力，他不说，鎏悯一直拦着不让他走。
　　他生气的一蹬脚，眼睛怒视他：“我叫邵安！你快让开。”
　　“邵安呀……”鎏悯这才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哪个安？”
　　眼看那边就要结束，邵安不可继续和鎏悯耗下去，他的语速很快，一边把鎏悯往旁边推，一边道：“‘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的安。”
　　邵安也不觉得这样一个涎皮赖脸的鬼神能够过去东岸，同样也不觉得这样一个鬼神会记着他的名字多久。
　　可终究是邵安低估了鎏悯，他想要邵安把目光多放在他的身上，就一定会做到。就像种子埋在心底，这个执念也终将生根发芽。
　　只不过等他反应过来后，这个执念也变得不大一样。
　　鎏悯一直以来都是随心所欲的鬼神，他很少去认真听老师上课的内容，根本对在什么地方生活不感兴趣，他随心，也随欲。
　　“翎沂，你知道怎么样的鬼神才能去东岸吗？”鎏悯回头问道。
　　翎沂刚想转身离开，就被这个问题惊得怔住：“你上课不听？”
　　按理，西岸的鬼神老师都是会教的。
　　鎏悯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些多没意思啊。”
　　翎沂听懂了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说道：“总而言之，比任何鬼神都要遵守冥界训言……并且，去上东岸的前提是你的实力不输给大部分鬼神。”
　　“啊？上东岸？”
　　“冥界东岸分上、中、下，邵安是上东岸的鬼神。”翎沂说着，话语一转，“他是冥王的长子，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就算鎏悯能够去上东岸，可和邵安打上交道是很难的，再者，他看邵安并不是什么热于结交好友的鬼神。
　　“冥王的长子！”鎏悯没听进翎沂的劝告，“既然如此，我就做他手下的鬼神，只要我没有死，就会一直扶持他！”
　　翎沂只当鎏悯是一时的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没有想到，鎏悯对这件事是认真的，仅用两千年的时间，就离开了西岸，成为了上东岸的鬼神。
　　二人也因此事有了交集，鎏悯经常缠着他，甩也甩不掉，二人也逐渐熟悉了。
　　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年幼的邵安没有记住西岸有个鬼神说过要来找他，也忘记了那一次跟着两个鬼神到了西岸树林里。
　　鎏悯到了上东岸，却一直无法接近邵安，直到他成年后，便有了那场设计，二人的命运也才得以有了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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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曾经的事情，邵安这才回忆起自己幼时就见过鎏悯，同样也见过翎沂。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个时候鎏悯确实很烦，他也没有想到，他说的话是认真的。
　　“鎏悯，当时我还年幼，根本记不住这么多事，若是你早点说，我也能早点想起。”
　　“那么现在想起来了吗？”鎏悯笑了笑。
　　“想起来了。”邵安叹笑道。
　　“安安……别再忘了。”鎏悯靠在邵安的肩头，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邵安的错觉，鎏悯的话语声透着一丝乞求，一瞬间，他仿佛如此孤独。
　　“不会了。”邵安抱住他。
　　未来都不会忘记了，鎏悯会一直存在他的心底。
　　一万年的时光，当初面对面的那丝颐指气使消失不见，就连话多的鬼神也学会了稳重。
　　万年荏苒终不负，相离相聚会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