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26、第二十六章

　　巫山仙境的仙子将邵阳带到一处寝殿，殿前一大片莲花池子，其中的莲花开得娇嫩，粉嫩的花瓣在池水中绽放，池面上薄薄的轻雾给莲花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一座汉白玉桥横跨在池面上，走在上面只需伸手就能触碰到池中盛开的莲花。
　　这里很美，但并非邵阳喜爱的。
　　仙子们将邵阳带到寝殿之中，简单地说明了寝殿有什么，然后便欠身离开了。
　　邵阳知道那些仙子就在外面候着，他毫不留情关了门，不再装成女子，全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直接躺倒在床上。
　　薛泷悄悄冒出，鬼魂的他坐到半空中，享受地伸了伸腰，悄声说道：“不愧是神女的住处，简直就是仙境，人间天堂呐，要是我每日醒来，身边都是仙子姐姐，那岂不是美哉？”
　　“你不是有家室了？有家室都敢乱看。”邵阳也就是随口讥讽，眼神略带嫌弃的看着他。
　　薛泷啧啧伸出一只手指，配合着“啧啧”声摇了摇，他道：“我现在就是一个鬼魂，有家室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薛泷是马上要成为鬼神殿下鬼侍的薛泷。再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欣赏仙子姐姐的美，可没带半分亵渎之意，殿下莫要污蔑了好人啊！”
　　污不污蔑他，邵阳是不知晓了，不过薛泷那张嘴还真是能说，依他看，鎏悯都没有薛泷能说，死人都能给他说活了。
　　“看归看，天界的天规森严，不似冥界，巫山仙境就算脱离了天界，未必规矩就不会那么森严了。”邵阳取下斗篷当做被褥盖在身上，转过身去，显然又要睡了，“你要是闯祸了，就留在这儿别想离开了。”
　　薛泷一噎，嘟哝着说道：“大不了我不出现了嘛。”
　　这里可不就是多规矩么？这也是为什么这里就算再美，邵阳也不喜欢的原因。
　　天界过多的规矩束缚了自由，或许只有这种地方才能生养出像瑶姬神女这般柔美却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子，尽管此说非绝对，但没有心思的女子总归是少数。或许冥界那样的地方，生养出的几乎都是都市王景庚这样大大咧咧性子好爽，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女子。
　　邵阳第一次体会到天界明争暗斗的险恶，仅仅是见了瑶姬神女一位，他就能感受到这位看似娇弱的神女，实则是如何的心思深重。那张看似可亲的脸，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眸，都只不过是表面，瑶姬神女的内在，无人可知，她活着，早就给自己戴上了面具，早就习惯了揣测他人。难怪她会有这个能力抵抗天界的施压，在险恶的斗争之中保全自身。
　　不，应该说，巫山仙境的十二位神女，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瑶姬如此，朝云如此，或许就连冥界传言中温婉可人的冥后圣泉也是如此。
　　本想着自己一人出去探探这里，但此处仙子众多，耳目太多便不好行事，只好想些其他的事情打发时间。
　　邵阳没有睡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睁着，眼中的情感很是复杂。圣泉神女因难产而死，朝云神女因失踪而死，她们的死太过于蹊跷，她们拼死抵抗的人，究竟是如何强大，才能将神女推入死亡的轮回？
　　欲杀他的神是天界的天神，杀死巫山神女的会不会也是天界的天神？
　　邵阳有感，或许，与圣泉神女和朝云神女敌对的天神，就是想要杀害他的天神，横在天界冥界的一盘棋，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宿命。
　　不知过了多久，仙子在门外敲响了门。
　　“殿下，我们已备好了水，请殿下移步偏殿，沐浴更衣。”
　　薛泷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的跌在了地上，顾不上疼痛，他手忙脚乱地来回走动。
　　“怎么办，怎么办？她们不会进来吧？我还没躲好呢！进来了我怎么解释？我是不是要被关在这里了啊！”
　　“蠢货，要进来她们早就进来了，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晃来晃去？”邵阳低声骂道，还是将他收了起来，“等会找机会离开这里去找他们。”
　　“哦。”薛泷打蔫似的回答，就像一个被罚了的孩子。
　　沐浴在偏殿之中，邵阳面无表情走进去，又在仙子疑惑的目光中走出来，然后又一次折回去。
　　仙子很疑惑，问道：“殿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邵阳在心底回答，面上却没有一丝抗拒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摇头示意并无。
　　整个偏殿，有一半的位置被一个大大的浴池占满，这样的浴池让他想起前不久在客栈温泉泡澡的那次，很不好的回忆，他下意识的去抗拒。
　　仙子微笑着看着他，手上捧着浴巾，还有为他准备的换洗的衣物。
　　有仙子主动上前，想要替他脱下斗篷，邵阳猛地一退，将斗篷捂紧。
　　笑话！要是让她们留在这伺候他沐浴，不就暴露了自己是男子的身份吗？
　　领头的那位仙子适时为邵阳解围，她说道：“殿下无需我们在侧伺候吗？”
　　邵阳摇头。
　　那位仙子很是理解，将其他仙子屏退了，对邵阳说道：“我们就在门口等候，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唤我们。”
　　说罢，她退了出去，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邵阳绕过屏风，确定门已经关好，这才放心地绕回浴池边，望着深深的浴池，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尽管这里没有鎏悯，只有他一个人。
　　该庆幸的是，浴池有好几阶台阶供他们下到水中。邵阳怕水，不敢整个人待在水里，只敢坐在浸入水中的台阶上，在自己能够接受的水位中，将水浇在身上清洗。
　　好不容易清洗干净，邵阳拿起仙子们准备的衣物，又陷入了沉默。
　　衣物通体是白色的，也符合他们打算去祭拜朝云神女该有的装扮，只不过，仙境之中，四季如春，并不寒冷，加之神女不惧寒冷，所以衣物也是轻薄的，不厚重。
　　邵阳倒是不介意穿这样的衣服，可穿上它，也容易暴露自己不是女子的事实。要不是斗篷宽大，可以遮住前胸，他也不会在仙境之中还穿着斗篷。
　　现在也穿起斗篷来？显然不合适。邵阳纠结地走来走去，目光在斗篷上。他心一横，在斗篷隐蔽的地方扯了些布料。
　　做好这些，他抱着换洗的衣物以及斗篷走出偏殿。
　　仙子们早已恭恭敬敬站在殿门的两侧等候，见邵阳出来，纷纷涌入殿内，应该是清理偏殿。
　　“殿下，瑶姬神女已在大殿等待您了。”仙子跟在邵阳身后提醒道。
　　邵阳将衣物放回住处，专门收起挡风斗篷，这才做出了“请”的手势。
　　仙子莞尔一笑，走在前面，替邵阳带路。
　　还是他们来时待过的大殿，邵阳进来就看见了早在大殿里等候他的另外两位鬼神，以及上座的瑶姬神女。
　　邵阳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过去，可他做不到，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亲哥哥邵安以及翎沂略带震惊的目光。
　　于是，邵阳很不争气的脸红了，耳根一直发烫，他咬着下唇，第一次穿女装觉得羞耻，磨磨蹭蹭走到邵安身边。
　　不用听邵安说话，他都知道邵安想什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邵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冷静，实则想要快点结束。
　　“既然漾儿来了，我们就一同去朝云峰罢。”瑶姬站起，从座位上缓缓走下，带着三位鬼神和一众仙子离开了金殿。
　　他们所在的巫山仙境仅是巫山十二峰其一的望霞峰仙境，十二峰仙境相连，用不着离开仙境依然可以去到别的山峰仙境。再者朝云峰与望霞峰相邻，更是不用多长时间便可走到。
　　朝云神女自尸首送回巫山后，就葬在了朝云峰仙境之中，在仙雾缭绕的仙境之中，朝云峰仙境更显荒凉，可能是神女已然逝去的缘故吧。
　　“巫山十二神女，出嫁的出嫁，留在了巫山的其实并不多，也就只有五六位依旧还在巫山之中。”瑶姬向他们解释，“等会你们可能能见着她们。还留在巫山的神女分别是松峦、集仙、聚鹤、净坛、起云、上升。”
　　朝云神女的墓碑在红叶林中，落的满地的红叶覆盖着朝云神女的墓碑，铺了一条鲜红的道路。跟随他们前来的仙子们止步于红叶林外，只有他们才能进入这里。
　　邵阳踩在落地的红叶上，不知怎的，内心很是抗拒接近这里，他的意识告诉他，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红叶林中，无字的墓碑旁，已经站着了三位神女。
　　“那是起云、上升和松峦。”瑶姬侧目看向他们，柔声解释。
　　邵阳的目光扫过另外三位神女，最后顿住在了起云身上。
　　那种冰冷的气质，不像瑶姬的柔情，是一种冷然。而与转轮王翎沂的冷清相比，这种冷，是拒人千里之外的。
　　神女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带着好奇，邵阳多留意了她几眼。
　　他们皆是身着素白的着装，与满地红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让本就萧瑟凄凉的墓地更添凄清。
　　邵安邵阳相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没有过问墓碑为何无字，在得到了许可的情况下，依照人类对死者的规矩，祭拜了朝云神女。
　　他们本是神，无论冥界的鬼神还是天界的天神，他们都清楚的知晓，为逝者建造墓碑祭拜，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冥界接触的鬼魂多了，渐渐也学着人类寄托对逝者的追思，就像在冥宫某个角落为冥后，那位已经逝去的圣泉神女建造的墓碑。想必巫山神女也是如此，建造了这个墓碑，以此表示对朝云神女的追思。
　　邵阳站起，望着那个无字的墓碑，心中生出一丝疑虑，但这丝疑虑很快就被另外的感受所淹没。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灼热的温度似乎要烧着了，而这种感觉不是短暂的，自他来到了这里，跪在墓前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像是春季破土的绿芽，争相想要冲破压在自己身上的土地那般。本来这种感觉不是那么强烈，那种烧灼感完全在邵阳可忍受范围内。
　　但是现在，这种灼热感似乎要将他吞噬，他忍不住捂住胸口。
　　邵安惊地扶住他：“怎么了？”
　　邵阳摇了摇头，遮在衣袖下的手抓住邵安的手腕。
　　一切发生的突然，神女们每个人的表情各异，紧接着就是一声鸣叫。
　　邵阳回头看去，一只三足金乌立于无字墓碑上，一双眼眸死死盯着他。
　　“怎么回事？”邵安只在书上见过此鸟，从来不曾在现实中遇到，没想到在仙境之中竟然见到了。
　　翎沂顺着三足金乌的视线，落在邵阳身上，纵然心中震惊万分，面上却很难看出。
　　三足金乌长鸣一声，围着冥界的两位鬼神兄弟，在他们头顶转圈。
　　邵阳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抓着邵安手腕的指尖开始泛白，眼神死死定在了三足金乌身上，就怕它突然袭击他们。
　　出现这种情况，巫山神女却没有慌乱，这说明巫山神女知道这只三足金乌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安问道：“姨母！这究竟是——”
　　“邵——漾！”
　　三足金乌猛地一个势头，附身冲了下来，那个方向完全是冲着鬼神兄弟去的。
　　邵阳一直注视着它，眼疾手快将邵安推开，自己侧身躲开。
　　可金乌就像发疯似的，拍打着翅膀停下，一个转身，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翅膀打在了邵阳身上，将他往墓碑的方向打了过去。
　　“阿阳！”
　　混乱之中，翎沂冲向三足金乌，说时迟那时快，三足金乌猛地向上蹬，扑打着自己的翅膀，盘旋在半空中鸣叫，鸟鸣声不断，一直回旋在耳侧。
　　邵安动了怒，眼神扫过那些冷漠的神女，当即冲到邵阳面前，将其扶起。
　　邵阳低眸看着自己擦破了皮的手，上面还留着鲜血，而流的血，已经在墓碑上凝固。
　　翎沂向他们走了过去，他伸出的手还未碰到邵阳时，沾染了邵阳鲜血的无字墓碑散发出金红色的光芒。
　　邵阳仅仅是扫了眼墓碑上的两行字，便将头侧开，手指在发颤，人也在发颤。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这句话，他曾在带过他的奶娘口中听过，几乎幼时的每一天，他都能听见这句话，而这句话也在他懵懂无知的脑海中刻下了血一般深刻的记忆。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邵阳在心底呢喃着这几个字，越发觉得这个墓地的诡异。
　　同样僵住的还有邵安。
　　墓碑上的两行字，一行便是让邵阳觉得诡异的“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另一行是让邵安皱眉的话。
　　无字墓碑上，泛着金红色的光芒，上面浮现着——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终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瑶姬神女将这两行字看在眼里，眼眸瞬间光亮。
　　三足金乌最后一声长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然后俯身冲向了墓碑。
　　翎沂一手拉住一个发呆的鬼神，将两兄弟带到旁边，避免了被三足金乌碰撞。
　　而这一回，三足金乌再也没有发狂，它的目标就是墓碑，一头撞在上面，最后鲜血直流，倒在了墓碑前，从此再也站不起来，飞不了了。
　　血液的灼热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悲伤的情绪。
　　邵阳怔怔地看着地上尸体渐凉的三足金乌，眼泪不自觉的流出。
　　“阿阳，你哭了？”邵安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邵阳听得见。
　　他哭了？邵阳摸了摸湿润的脸颊，目光依旧呆滞的望着三足金乌。他不想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不想的，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