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20、第二十章

　　这几日日头很好，尽管寒风萧瑟吹散了日光的几分温暖，却也在冬日中给人足够的暖意。
　　楼阁立于江边，雄壮巍峨，颇有几分威严的气势。琉璃瓦砖层层铺盖，朱丹色的圆柱支撑着整座楼阁，雕花阁门白日里是敞开的，庄严肃穆也诱人进去里头观赏。
　　邵阳慢悠悠地走在楼阁的阶梯上，欣赏着这份壮观的美景，感受里里面未散的鬼气。
　　白天鬼气不似晚上浓重，却因厉鬼在此停留久久没有散去。加上此地风大，吹进这楼阁里冰冰冷冷，叫人感受不出厉鬼留下过后的那份阴冷。
　　邵阳沿墙敲着墙面，“咚咚咚”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指关节接触到墙面的冰冷也逐渐变冷。
　　邵安跟在后面仔仔细细地观赏这里头的东西，完全应接不暇。
　　每登上一层楼，邵阳就会出去外面的窄廊上看几眼，更上一层楼，视野便更加开阔。
　　登至顶楼时，他们几乎可见江隔岸的风景，就连江面上行驶的船只都能数清。
　　邵阳围着楼阁转了一圈，然后坐在了可以看见江水那处的栏杆上。
　　这一举动，可把邵安吓坏：“阿阳，你坐上去作甚？”
　　“看风景。”
　　“你站在这不也能看吗？”
　　“我累。”
　　邵阳回答的尤其敷衍，邵安也拿其无可奈何，反正上来楼阁顶层的百姓少之又少，应该不会吓坏人类，也就随了他去。
　　邵阳取下帽兜，坐在栏杆上吹着风，数着江面来来往往的船只，看起来乐不思蜀。
　　风吹起他耳畔的头发，挡住了邵阳的视线，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隔江劳作的人类，不禁闭上了眼。
　　江水滚滚向东奔去，消失在了东边的边际。
　　耳边响起的隆隆巨响，便是这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告别之声。
　　邵阳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传说。
　　天上王母有二十三女，最小的女儿贪恋人间烟火日日盼着下凡尘玩耍，王母不愿，骗说女儿想要去人间可以，不过得先前往东海。小女儿听信了母亲的话，高高兴兴去了东海，没想到王母只是设法骗她过去，以表对龙王的暗许之意。
　　女儿得知此事，怒气冲冲，直接离开东海，也不再回到天上，独留在了人间。
　　一日，她见百姓流离失所，相互扶持着逃难，天空暗沉乌云密布，仔细一看，竟是十二孽龙在捣鬼作乱。
　　她想起自己拒绝了东海龙王的亲事，定是让他颜面扫地，故而派孽龙来此刁难她。
　　她也无畏无惧，拔出碧玉簪轻轻一挥，孽龙尽死，乌云散去，百姓重见天日。
　　然而孽龙虽死，却化作了十二座山挡去东流的江水。江水遇山挡路，愈积愈多，汇成了汪洋。
　　百姓的良田村庄难以幸免，眼看家园被毁，无处可走，女儿留了下来，帮助受苦受难的百姓。
　　王母终归不忍女儿受苦，派其余二十二女下凡劝说小女儿，小女儿心意决然，不愿回去，将百姓所受之苦告知姐姐们，希望她们能够理解自己。
　　而这其中包括了十一位姐姐，被小女儿的真情感动，留在了人间，另外的十一位姐姐则回到了天上。
　　从此，加上小女儿在内的十二位姐妹留在了人间守护这里的百姓。再后来，她们化成了巫山的十二峰。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邵阳不知，但巫山十二神女的存在是真实的，她们的母亲也不是什么王母，而是天界前任天后。神女来到凡尘的原因邵阳没有兴趣知道，他想知道的是，这些神女是否还在巫山。
　　据说巫山有座望霞峰，那是小女儿的化身，因此峰神似人，立于江水边，耸入天际，此峰又叫神女峰。
　　邵阳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像是很久，又像只有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边的云彩已经变得橘红，映照在江面之上，仿佛江水是从天际倾泻而下，然后浩浩荡荡东流去，汇入无边无际汪洋大海。
　　邵阳往后靠了靠，身后的人扶住他低眸问道：“怎么了？”
　　邵阳仰头说道：“我睡着了？”
　　邵安望着江边孤鹜戏水，轻声回应：“睡了好一会儿了。”
　　邵阳从栏杆上下来，看着落霞孤鹜的美景，不由问道：“邵安，你喜欢这样的景色吗？”
　　邵安不明所以：“很美，怎么了？”
　　他回答很美，没有说喜不喜欢。
　　邵阳心里琢磨着，又问道：“你愿意留在人间吗？”
　　“人间很好，但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邵安没有正面回答。
　　哪怕这样，邵阳也清楚他的意思。人间再好又如何，这都不是他们鬼神该待的地方，他们自始至终都与人类不同，既然不同，又何必强行融入？
　　十二神女作何感想？若是一时心生怜悯留在了人间，为何千万年过去，她们还是没有回到天界？
　　“邵安，我们回去吧。”
　　“好。”
　　他们回到客栈时，转轮王的房门还没有开开，等晚饭过后，那间房里的人也毫无动静。
　　“莫不是出去了？”这回轮到邵阳困惑了。
　　“没有，我问了店里的伙计，转轮王一直都在这家客栈。”邵安也觉得奇怪，究竟是何事能让转轮王在房间里面一呆就是一日。
　　“邵安。”邵阳勾了勾手，在邵安倾身过来时趴在他的肩头，低语道，“夜里你们出去了，我去他房里看看你说如何？”
　　“不可！”邵安义正言辞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这么做于理不合。”
　　“哪来的那么多礼。”邵阳嘟哝一句，打定主意要去看看翎沂房间里有什么，值得他在里面呆上一日不肯离开。
　　莫不是金屋藏娇了，一日都在美人怀里？邵阳想到这里，啧啧暗骂，果然是个假正经，一天天仙风道骨似的，清清冷冷，没想到还不是躲不过美人关。
　　邵安推了推邵阳：“想什么呢？说了不准去，你可别想了。”
　　“没想，不想。”邵阳勾唇一笑，有些无赖地转身，“邵安，你不相信我。”
　　不是邵安不相信，是邵阳表现的就让人不相信。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一看就知道里面打满了小算计，定是打算来个夜袭。
　　许是二人过于闹腾，吵到了翎沂，他总算是开了门。
　　门没有开得很大，翎沂侧着身子出来了便关上了门，他疑惑地看着二位：“你们——”
　　邵阳眼疾手快躲开邵安，半个身子躲在翎沂身后，朝着邵安吐了吐舌头，颇有几分顽皮。
　　“我们方才还在想你在屋里作甚呆了一日呢，怕你忘记夜里的事，这不想来提醒你吗？”邵阳弯着身子从翎沂身后探出脑袋，手倒是别在了背后没有乱碰，只是一双眼睛把翎沂来回打量个遍。
　　翎沂脸上透着些许疲劳，无意识抬手捏了捏额间，像是没有休息好，可眼神中的那一两分满足却叫邵阳眯起了双眼。
　　他站直了身子，眼神似有似无扫过翎沂的脸庞，走到邵安身边，与他对视，半开玩笑说道：“你看起来没有休息好啊。”
　　翎沂也没有掩饰：“是有些疲倦，不过不影响去找那厉鬼。”
　　“那便好。”邵阳笑了起来，“虽说今夜只是去寻那厉鬼去了何处，但转轮王殿下也莫要太过操劳了，该休息的还是要休息，可别叫——”
　　邵安当即捂住邵阳的嘴，笑着赔礼道歉：“阿阳无意冒犯。现在时间还早，转轮王殿下若是没有休息好，可以再休憩片刻。”
　　邵阳扒下邵安的手，一双眸色微冷，他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邵安的房间，看背影还有几分赌气。
　　邵安进屋看见用被褥裹住自己的邵阳，不禁觉得好笑，他走过去拉了拉被褥：“不就是没让你乱说吗？不至于与我赌气了吧？”
　　邵阳也不理哥哥，往床里滚了两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明显还在赌气。
　　邵安叹息：“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事实上，被说成孩子的邵阳并没有在与邵安赌气，他翻了个身，兴致缺缺地说道：“像孩子怎么了？像个孩子一样你就不哄我了？”
　　“啧，真是个孩子。”邵安一巴掌轻轻落在邵阳头上，“我不哄你，难不成还指望你来哄我？”
　　邵阳狡黠一笑：“我哄你倒是没有可能，不过鎏悯应该很乐意这么做。”
　　提起鎏悯，邵安眸色一暗：“鎏悯还愿不愿意理睬我都未知，你还能让他来哄我？”
　　“未尝不可？”邵阳信誓旦旦说道，“这段时日，你且不要理会他，把他晾晾，过段时日他就会自己凑上前来。”
　　“说的似真的一般。”邵安笑了笑，看似不在乎他的话，实际上全数听了进去。
　　他们行动都是在深夜里，百姓几乎都灭了烛灯入睡后，邵安和翎沂悄然出了客栈。
　　就如邵安所想，邵阳嘴上答应着不去探转轮王的房间，但满眼都是小算计，说不去结果还是去了。
　　翎沂的房间不比邵阳的房间干净到哪里去，一进门，地上全都是被揉成团的白纸，被翎沂丢了满地。整个屋子没几处可以放脚的地方，几乎被白纸占了位置。
　　邵阳啧啧称奇，没想到翎沂表面穿着叫人看了去，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背地里倒是个屋子堆满废纸，并且废纸满地的邋遢鬼神。
　　这么一对比，邵阳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邋遢了，他只是把那床被染脏的被褥随手丢在地上。
　　邵阳踩着地上的空隙处，一路走到房间里面。
　　房内的桌面的一角放在一沓白纸，那沓白纸边有一张勾画了几笔的纸。
　　邵阳拿起那张纸端详着，有些许惊讶，几笔勾画没有多余的线条，却能看出，纸上画着的是一套衣服。
　　他放下画纸，眼角突然瞥见凳子上放着的东西，他走了过去，上面赫然放着两张已经画好的图纸，纸上也画着是衣物，不过这两套衣物有所不同。
　　两张画纸上的衣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一张画纸上的衣服仙气逼人，一张画纸上的衣物又似透着冷峻孤傲的贵气，单看图纸，就知道若是这件衣服做出，会是如何的惊艳。
　　画纸上的衣物，仙气的是雪青色，贵气的是黛紫色，样式相似，袖口衣摆上都绣着相似的纹案，墨晕染开，上面的纹案看的不甚清楚，或许只有画它们的主人才知道，这究竟画的是什么。
　　邵阳放下画纸，转悠两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拾起地上的画纸展开一看，好似凳子上放着的那两套衣服的失败品。
　　这下他总算知道了，翎沂十有八九一日都在画那两套衣物的样式，前前后后折腾下来，也就花了一日的工夫。
　　这应该是翎沂个人的喜好吧，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在这儿呆上那么久就为了画这些。
　　邵阳打着哈欠，觉得实在没意思，他还以为会找出些有意思的东西，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不是金屋藏娇，翎沂干什么都行。
　　有人偷溜进他的房间而毫不知情的翎沂，现在还在顺着鬼气一路寻过去。
　　鬼气没有散开，说明厉鬼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类身体。
　　最后，二人跟到了城东一处人家附近，鬼气越发浓郁，就好像扎根在此地。
　　翎沂冲邵安点了点头，二人没有冲动地上前，而是很耐心地等了片刻。
　　“就在这附近。”
　　“我们等着看看情况如何？”
　　邵安虽然很想早点抓住厉鬼，但也知道厉鬼会停留在这不走了，就说明厉鬼生前生活在这里，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现在出手，了解这里一切的厉鬼也会很容易从他们手中逃走。
　　经过昨晚，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厉鬼聪明着呢，知道找个替死鬼，自己则逃脱升天。
　　“我们就在这儿守上一夜吗？”翎沂蹙了蹙眉头，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在这里呆上那么长的时间。
　　邵安想起傍晚的转轮王神情带着些许疲惫，提议道：“不如我们轮流守着吧。”
　　翎沂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邵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看法，很自觉地闭上了嘴，没再提及此事。
　　二人躲在暗处，一直到下半夜，这才感觉到空气中散发的鬼气有了变化。
　　“厉鬼找到了躯体。”翎沂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一跃跃上屋顶，放眼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邵安跟着他跃上屋顶，同样望了眼周围，并没有看见刚离了躯体的孤魂野鬼，就好像鬼气散了是他们的错觉。
　　“鬼气散开了，确实没错。”邵安自言自语道，“为何没有看见新生的野鬼？”
　　每日都会有人死去，但死去的人的灵魂不会马上被带往冥界，而是在人间停留七日的时间，待他们过了头七，自然会有冥界负责勾魂的鬼神前来带走死者的魂魄。
　　他们常年与鬼魂打交道，怎么可能看不出什么样的鬼魂不是新生的鬼魂？
　　而他们二人都没有看见新生的鬼魂，只剩下一种可能。
　　翎沂跳下房屋，稳稳落在地面上：“走吧，再等下去也不可能看见新生的鬼魂。”
　　这句话肯定了邵安的想法。厉鬼没有侵占人类的躯体从而把人类未死的灵魂逐出他本身的身体，而是选择了与身体的主人共生，不然他们早就发现了被排挤出躯体的灵魂。